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圣域密码 作者:龙飞有妖气 简介: 未婚妻穷游意外死亡之后我梦到了她,看到一段视频, 我们都快要结婚了,如今她却在另一个世界等我…… 遥远的高原,死去又复活的人,这个世界最终极的秘密! 未婚妻死后发生的一切,颠覆了我所有的认知。 ==================   ☆、第一章 现实与梦境的诡异重合   在丁小宁死去之前,我对死亡这个概念很模糊,如果不是丁小宁的死,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接触到这些。   知道的越多,就带给我越多惊悚,没有人会知道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么样的一个秘密。   西藏那曲那边的刑警转交了丁小宁的遗物,在收到遗物之前,我已经得知了她的死讯,昏昏沉沉了好几天,等到她的遗物摆在面前时,心中压抑的情绪开始爆发。对我来说,丁小宁这个人不仅是女朋友,同时,她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东西就在面前的茶几上,我缩在沙发里,感觉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大脑陷入紊乱的状态,眼皮子很沉,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丁小宁的脸。   在这种半梦半醒中挣扎了很久,脑袋已经昏沉的抬不起来,痛苦和极度的疲倦折磨着我。就算到了这种状态,我的脑子里全都是丁小宁的眼睛。我不愿相信她死了,可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清醒的,我知道,这辈子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轻微又很有节奏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房间里静的没有任何声响,这阵敲门声就显得刺耳。我勉强睁开眼睛,听着听着,骤然间觉得这阵轻微的敲门声有点诡异,声音的节奏生硬且机械,那好像不是人敲门所发出的声音。   咚......咚咚......   诡异的敲门声还在继续,我马上从沙发里坐起来,跑到门上的猫眼边儿,慢慢的凑过去看了看,入眼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我有点疑惑,怀疑这是不是邻居家小孩儿搞的恶作剧,不过就在这时候,诡异的敲门声突然变成了一股轻微但嘈杂的声响,好像老式收音机发出的刺刺啦啦的声音。这阵声音让我觉得非常烦躁而且闹心,那感觉仿佛一团乱糟糟的头发在撩动心脏。   我屏住呼吸,捏着拳头,暗中吸了口气,然后猛然拉开了房门。门外顿时变得静悄悄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都消失了。一点昏黄的光在门口的地面上闪动,我低头看了看,那是一部手机。弯腰把手机捡起来的时候,一种非常强烈的意外和惊悚冲击着我的脑海,这部手机,我太熟悉了,那是女友丁小宁的手机,是我今年三月份帮她买的。   看到这部手机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那曲地区刑警部门转交回来的遗物里面,没有这部手机。丁小宁不是已经死在西藏了?她的手机为什么又诡异的出现在了家门口?   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应该是一段被暂停的手机视频。我茫然无措,拿着手机的手在轻轻发抖,指尖无意中一碰,激活了暂停的视频。   昏暗的屏幕顿时亮了起来,我看到了一丛乌黑的头发,视频的主画面是一个人上半身的背影。看到这半截背影,我的大脑已经无形中开始紊乱失控,因为我认得出,这是丁小宁的背影。那丛乌黑又柔顺的头发,我不知道多少次轻轻抚摸过。   画面中的丁小宁好像石化了,一动不动的,足足有两分钟时间,她才用一种极其缓慢而且机械的动作开始转身。那种画面让我觉得她已经变成了一具没有思维的木偶,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在我的印象中,丁小宁天真,单纯,而画面中的她,有点离奇的诡异。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但眼睛却一眨不眨的望着手机屏幕。渐渐的,画面中的丁小宁转过了身,我看到了她的脸。   我的意识在这时候好像瞬间崩溃了,丁小宁的脸木然的像一块木头,脸色像太平间中恒温柜的尸体,一片铁青,隐隐约约露出几块如同尸斑一样的紫红色的斑点。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同时在流血,她的目光灰蒙蒙的,带着一股沉沉的死气,默默的注视着我。   “救我......救我......”   我能听见七窍流血的丁小宁不断的低低在呼喊,就好像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不断的吞噬着她的生命。   “小宁!”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立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一声大喊让我从昏沉的噩梦中苏醒了,满头都是冷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手机,视频,七窍流血的丁小宁,只是一场噩梦。可是当我慢慢平息了剧烈的呼吸之后,眼前晃动着的,仍然是丁小宁流满了鲜血的脸,我能回想到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哀求的目光。   我重新坐回沙发,丁小宁的所有遗物仍然摆在面前的茶几上,对于这些遗物,我本来没有太过在意,但经过那场诡异的噩梦,我才开始正视这些遗物。丁小宁的随身物品有多少,我不太清楚,不过刻意的检查了一下,遗物里并没有那部手机。   这场突如其来的噩梦仿佛是一个无形的线索,让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得知丁小宁的死讯之后,我一直沉浸在痛苦中,但这时,我觉得她的死,好像并非一场单纯的意外。丁小宁的手机,显然成为了一个疑点。   她的遗物由那曲地区转交回来了,但她的手机呢?一想到这个疑点,我坐不住了,马上就想给转交遗物的刑警打电话询问,可是转眼看了看表,正是深夜十二点,我怕打扰别人正常的休息。   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我思考该不该打这个电话的时候,一阵轻微又很有节奏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这阵敲门声和噩梦中的敲门声几乎如出一辙,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抬眼望过去。如此寂静的环境里,我绝对不可能听错,那阵敲门声好像一柄锤子,在敲击我的心。我暗中掐了掐自己,钻心的疼,这一切都证明,这不是在做梦,那阵曾经出现在噩梦中的敲门声,真实的降临了。   寂静的房间,被这阵轻微的敲门声渲染的阴森诡异,我惊恐不安,好像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里,始终有双冷冰冰的眼睛在偷窥。   现实和梦境,可能重复吗?我不断的流着冷汗,从沙发上站起来,踮着脚尖走到房门边儿,透过猫眼,我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不过就在这片漆黑中,门口的地面上,一点昏黄的光被我捕捉到了。我感觉头皮发麻,那场噩梦中的情景,在此刻一成不变的重复着。   我拿起墙边一只哑铃,深深吸了口气,猛然拉开了房门。和那场噩梦完全一样,门外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我的呼吸仿佛停滞了,因为我看到脚边下,静静放着一部正在闪动着昏黄光的手机。   噩梦中的手机,清清楚楚的呈现在眼前。   我没有多想,一把抓起手机,反身钻进屋里,锁死了房门。手机昏黄的光线一闪一灭,好像有一条我看不见的幽灵,在手机里作祟。   我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颤抖的手按亮了手机。不过我看到的,是一副灰暗的待机图案。我又掐了自己一下,来确认这是否是一场噩梦。   毫无疑问,这是丁小宁的手机,就和噩梦中显现的一样,它诡异的出现在了我的房门前。   我开始翻看,但手机里的一切都被删除的干干净净,包括拨打接收到的电话号码,短信,还有各种软件。手机完全空了,我找不到任何东西。   不过我没有死心,我坚信一个真理:任何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肯定会有发生的理由和动机。我重新洗洗的浏览了一遍,果然,在手机文件夹里,我找到了一个视频文件。   发现了这个唯一留存在手机中的视频文件时,我惶恐不安,我不知道如果打开这段视频的话,会看到什么。   我恐惧再一次看到丁小宁那张仿佛尸体般的脸,还有从七窍里四溢出来的血。可是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在噩梦中,她带着哀求般的说着:救我,救我......   我按下了这个视频文件的播放标示,但不知道是不是相关的播放软件被删除的缘故,手机提示无法播放视频。我马上打开电脑,把视频文件上传到电脑上,电脑中的强大播放器立即解析了这段视频。   我死死盯着屏幕,视频开始播放了。   ☆、第二章 视频迷踪   这段被电脑播放出来的手机视频拍摄的有点模糊不清,不过大致背景还是能看清楚的,屏幕中的光线比较暗,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出画面中的丁小宁。   她披散着头发,低低的垂着头,直挺挺站在画面的中央,她所处的地方,应该是一所老旧的破房子,这房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在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的脑海立即漂浮出一种阴森,怪异,还有被蒙蔽的感觉。在我的印象里,丁小宁是一个纯真而且没有心机的女孩儿,她是透明的,没有秘密,可是,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视频中的老房子里的?她是自己来的?还是被人带来的?我一无所知,这一点,她肯定隐瞒我了。   视频在持续,至少有三分钟时间,昏黄的屏幕中只有丁小宁披头散发的身影,画面像是定格了,让我想起了某部恐怖片的开头。望着屏幕,我有点疑惑,这段无谓的视频,究竟想记录些什么?   我正在前思后想,骤然间,视频中的丁小宁唰的抬起头,散乱的黑发一抖,我看到了她的面孔和五官。她不知道是怎么了,面容有点扭曲,那双眼睛用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睁的很圆很大,仿佛是一个人突然看到了极度惊悚又要命的东西之后产生的恐慌。我赶忙直起身子,仔细的盯着屏幕,我觉得,丁小宁可能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过视频的拍摄角度不对,我无法看见丁小宁对面有什么,她的眼睛始终保持着那种病态般的诡异感,浑身上下筛糠似的发抖。   “小宁......”在这一瞬间,我好像忘记了这只是一段视频,忘记了我和她已经身在不同的世界,看到她恐惧又痛苦的样子,我的心抽搐般的痛,忍不住就伸出手,想要触碰屏幕。   当我颤抖着承受这段视频带来的冲击时,指尖触电般的缩了回来,因为我突然看到丁小宁那丛乱糟糟的黑发里,冒出了什么东西。我想看的更清楚一点,整张脸几乎快要贴到屏幕上了,但画面一抖,和水波一样剧烈了浮动了几下,等到视频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丁小宁的头上,趴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我分辨不清楚那团影子是什么,好像一团雾气,又好像......好像一只鬼。阴森森的影子,死死的附着在丁小宁的头发里。   我终于体会到了丁小宁眼神中的恐惧,感觉周围的气温骤降,这段视频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一部逼真的恐怖大片。   不过我没有时间多想什么,这段视频明显是经过剪接处理过的,视频中的画面一转,背景彻底变了。那是一片广袤没有边际的高原,画面上下颠簸,估计是一边走一边拍摄下来的,我怀疑,这是丁小宁死之前的藏区之旅。   “这儿的天很蓝......”丁小宁一边走,一边把摄像头转到了头顶的天空,据说,藏区是整个世界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我看到了一片湛蓝的天,纯净的好像没有一丝杂质,蓝的让人心醉。   视频看到这里时,我心里的疑惑已经无法压制,丁小宁告诉我,她是跟随一个旅行团到藏区去的,可这段视频里,除了她举着手机不停的拍摄,周围再没有别的人。   藏区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的,我不知道丁小宁在什么地方拍摄的视频,她的脚步不断,不停的拍摄,又不停的自言自语一般解说一路经过的景观。   “到了,终于到了......”   画面中的丁小宁停下了脚步,伸手把手机举到了面前,我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道因为地质运动而留下的裂谷,不算宽,但是很长,裂谷边缘,有一块非常非常大的石头,那块石头就好像一个小平台。丁小宁停顿了一下,脚步马上变快,奔跑着一般的接近了那道裂谷和石头。   “这就是我的目的地,宗卡台。”丁小宁爬上那块石头,又放下手里的包,手机的摄像头转动,画面里顿时映出了丁小宁的脸。   我惊呆了,这段视频拍摄的时候,丁小宁肯定还没死,距离她前往藏区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她瘦的皮包骨头,如同一个重度的厌食症患者,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像随时都会从深陷的眼眶里掉出来。   “我已经到了我的目的地......”丁小宁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自拍似的拿着手机对准自己的脸:“有些话想跟你说,现在不说,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   我看到画面中的丁小宁很想露出一个我所熟悉和喜欢的笑容,可是她的嘴角一弯,那淡淡的笑容里就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伤感。   “陈凡,其实我想和你说......”丁小宁笑着,泪水却已经充盈在眼眶里,她的嗓音因为抽泣而变的哽咽:“我很爱你,很爱很爱......”   丁小宁的手机好像脱手滑落了,从石台摔到了地面,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手机落地的时候,摄像头恰好对准了天空。   长空万里,几只雄鹰飞翔在藏区宗卡台的上空,我看见湛蓝的天空,好像映射出一张模糊又巨大的脸。那是丁小宁的笑脸,带着泪水的笑脸。   整段视频就定格在湛蓝天空浮现出的巨大脸庞,我的思维好像呆滞了,却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活跃。藏区那边告知我丁小宁死讯的时候,说是宗卡台附近的山体意外石崩,人一下子被砸成了肉泥。但真正的情况呢?丁小宁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部承载着视频的手机,本来是丁小宁随身携带的物品,可是它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回到我手里,而且让我亲眼目睹了这段莫名的视频,我无法淡定,丁小宁的死就像一根尖利的针,不断穿刺着我的心。我低头看看表,再也顾不上会不会打扰别人,立即拨出了孟南雄的电话。   孟南雄是藏区那曲的刑警,丁小宁出事的地方离这边太远,我没办法,本地的朋友介绍了孟南雄,我跟孟南雄通过几次电话,丁小宁的遗物,就是他转寄过来的。   电话拨通了,孟南雄估计已经入睡,又被我吵醒,声音有点慵懒。我急匆匆的表达了歉意,然后就问他,丁小宁那件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咱们谈过几次了。”孟南雄不愧是做刑警出身,我深更半夜突然打电话过去询问,让他感觉到了异样,他问我:“怎么,你又有什么发现?”   我考虑了一下,把视频的事情告诉了他。本来,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容易轻易相信别人的人,我总感觉这段视频里,或许隐藏着什么,但想要搞清楚丁小宁的事,就要把事情转述给孟南雄。   “视频的原文件发我。”孟南雄顿时就从那种初醒后的慵懒里挣脱出来:“这件事,你先不要到处说,你女朋友的案子,最后被定为意外突发事故,已经移交到别的部门处理了,如果传来传去,对案件不利。”   我把那段从手机转到电脑的视频文件发至孟南雄的邮箱,孟南雄尽管没有明说,不过从他的语气和态度上来看,丁小宁的死,绝对不会是一次意外事故。   “希望尽快给我一个消息。”我对孟南雄道了谢,他那边挂了电话,可能要连夜去研究那段视频。   这一晚上我都无法入睡,丁小宁死了,这本已经糟糕透顶,可事情又横生了诡异的变故,我就在沙发上坐了一晚。天亮的时候,我洗了把脸,又在琢磨,我和孟南雄其实不熟,不能直接就去催促对方怎么样怎么样。所以,洗完脸之后,我拨了周同的电话。孟南雄就是周同给介绍的,两个人关系非常好,让周同适时的催促一下孟南雄,顺便打听案件的最新进展,应该比较方便。   电话拨通以后,我跟周同大致说了说,让他留意多跟孟南雄联系联系,这货估计正在吃早饭,一边听一边嗯嗯嗯嗯的回应,可是当我说了一半的时候,噗的一声,周同明显是被呛住了。   “你搞什么?”   “咳咳......陈凡,我知道你不喜欢开玩笑,也很少撒谎。”周同咳嗽了一阵子,才缓过气,道:“但这个事,我不得不怀疑了,应该是我问你,你搞什么?”   “什么意思?”我一下被问的摸不着头脑,脑子本来就晕,已经反应不过来周同的话了。   “陈凡,该怎么跟你说呢?”周同沉默了片刻,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南雄几天前已经死了。”   ☆、第三章 背后的东西   周同的话又让我感觉到一阵嗖嗖的凉意,屋子里沉闷的气氛中被渲染出了一丝诡异和惊悚,从小到大,我很少会接触到超常的事情,所以思维暂时接受不了,忍不住反驳他。   “这个玩笑不能开。”我回头看看卧室里那台一夜未关的电脑:“我把情况在电话里和他说了,交谈时间不算短,而且还发文件到他的邮箱......”   “我没开玩笑,我和南雄的关系,你应该清楚,我会拿他去开这样的玩笑?”周同叹了口气:“南雄真的死了。”   如果我不问起这件事,周同可能还不会把经过详细告诉我,因为我和孟南雄毕竟不熟悉,而且,孟南雄的身份比较特殊,周同是从孟南雄同事嘴里得到的消息。孟南雄死了已经有几天时间,我暗中算了算时间,可能孟南雄就是给我转寄了丁小宁的遗物当天死掉的。   孟南雄的真正死因不可能公布于众,从官方那里打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周同通过孟南雄的同事弄到一些情况。孟南雄死的非常阴森诡异,那种死法按正常思维判断,应该不可能,但当时现场的情况就是那样,他用一把手术刀割开自己的腹腔,把腹腔里的器官一件一件整整齐齐摆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屋子里的地面都被血染透了。孟南雄不是他杀,现场被前后勘察了无数次,他杀的可能彻底排除。   “你知道南雄的同事怎么说吗?”周同说:“血腥又艺术,死亡的艺术。”   我感觉一阵头晕,还有隐约的恶心,周同不会和我开玩笑,可这个事实我该怎么接受?如果孟南雄已经死了几天了,那么昨晚跟我通电话的人是谁?   “陈凡,有的事我没有直接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承受不住打击,你现在这个状态,经不起折腾。”周同打断我的思路,在电话那边儿说:“既然你问起这个,我就没必要再隐瞒了。”   “什么事?”   “丁小宁的事。”   周同是个很够哥们儿的人,丁小宁出事,我在这边心急如焚,他嘴上没说什么,但暗中跟孟南雄联系的很频繁。孟南雄死之前,曾经告诉过周同,丁小宁这个案子,绝对不是意外事故。她的死亡现场,很像遥远高原上一种古老又神秘的丧葬方式。她的尸体肯定遗留在宗卡台,而且被收敛了,并非孟南雄告诉我的,尸体被崩裂的山石压成了肉泥。   在周同说起这些的时候,我马上回想到了在手机视频中最后一段看到的画面:广博湛蓝的天空,几只飞翔在天边的雄鹰,还有丁小宁平铺在天际的脸庞......   “别的情况呢?还有别的情况吗?”我着急的追问,我想知道的更多一点,丁小宁是死了,但她的死亡隐隐透出一种预想不到的离奇和恐怖,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做好了打算,无论事情的最终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会一追到底。   “我的身份,不可能打听到太多,这还是因为南雄的关系,给我透露了一点,如果以正常渠道去问,可能什么都不会得到,南雄说,丁小宁那个案子估计已经移交了。”   从周同这里,我只能问出这么多,在他讲述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回想着一个问题,孟南雄死了?真的死了?   这个问题把我搅扰的心神不宁,等到跟周同通完话,我用手机调出了孟南雄的电话号码。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手机突然变的非常沉重,压的我胳膊在微微发抖。我的指尖触碰到按键,拨打了他的电话。   他的电话,竟然接通了。   “喂?孟南雄?是孟南雄吗?”我感觉心脏在狂跳,耳朵紧紧贴着听筒。   “咯......咯咯咯咯咯咯......”一阵阴森森的声响从电话那边传来,最开始的两秒钟,我还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声音,但是再一听,我猛然发觉那好像是人的声带因为缓慢震动而发出的“咯咯”声。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差点把手里的电话丢出去。   这声音只持续了几秒钟,电话一下被挂断了。我手心里全都是汗水,楞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电话里的声音,听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听到,可越是这样,越让这件事情显得反常和诡异,我定定神,重新把电话拨过去,但这一次,听到的是关机音。   我不死心,过了一会儿又把电话打过去,可接连几次,电话始终再未打通过。   丁小宁死了,孟南雄紧接着也死了,这两个本来相隔千里而且素不相识的人不会有任何瓜葛,但我总觉得,他们的死,不会没有牵连。孟南雄一死,藏区那边的线索就完全断了,思前想后,我打算自己去看一看,到丁小宁死去的宗卡台去看一看。   整整一夜没睡,现在也没有补觉的欲望了,我拖着疲倦的身躯开始忙碌,订票,买东西,安排行程......我的生活习惯一直很正常,偶尔一次彻夜不眠就让思维陷入了紧张和疲惫的状态中,整理行装的时候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阵眩晕。   与此同时,我的心头萌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我的生活平淡无奇,和很多普通人一样,碌碌无为了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想过会遇到什么出奇的事情。可是丁小宁的死,让我感觉无形中,自己被拖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里。   我揉了揉眼睛,余光一瞥,顿时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张合影。那是我和丁小宁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中的她笑的天真烂漫,笑的那么甜,好像没有一丝忧虑。睹物思人,我的心口一阵猛烈的抽搐疼痛,再也站不稳了,转身冲出房间,几步跨到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双手捧着凉水朝脸上猛泼。我分不清楚是眼泪还是冷水,脸庞被浸湿了。   整个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我能看见她遗留在洗漱台上的卡哇伊牙刷,看见她平时用的洗面奶和毛巾,看见她摆在墙角的那双拖鞋......这些影子,留在这所房子的每个角落,也留在我心里,抹都抹不掉。我的大脑好像瘫痪了,被这些影子搅动的一团糟,酸楚和心痛一阵一阵的冲击过来,痛不可言。水龙头在哗哗的流着水,我一头扎进冷水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儿,清醒一点儿。   “陈凡......”   骤然间,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那声音非常的轻微,但却仿佛穿过流水声,清清楚楚的印入耳廓。我不会听错,绝对不会听错,那是丁小宁的声音。卫生间总共就这么大,这声音在身后飘荡,虚幻又带着真实,我的听觉被水龙头的流水声影响了,可丁小宁的声音,我辨别的出来。   “小宁!”   我猛的甩掉脸上的水珠,转身回过头,身体后面两米远的地方,就是洁白的瓷砖墙。在我回头的时候,发现身后空荡荡的,那道声音也消失了。可我分不清是自己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觉,还是什么原因,那面洁白光滑的瓷砖墙上,唰的闪过一张脸。   丁小宁的脸。   这张脸在视线中没有任何停顿,大脑反应过来的同时,就彻底看不见了。我用力晃了晃自己的头,就在视线因为脑袋晃动而剧烈摇移眩晕的时候,那张已经消失在瓷砖墙上的脸,唰的重新冒了出来。   这一次,我看的比上一次更清楚,那就是丁小宁的脸。我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尤其在这时,我情愿相信这个世界有鬼魂的存在,我情愿丁小宁因为眷恋和不舍而不愿离开这个她生活了许久的家。   洁白的瓷砖墙上,映出丁小宁的脸,她一直很天真,很活泼,她的字典里没有忧愁和烦恼。可就在我看清楚墙上这张脸时,我发现她模糊的眼神里,有一种好像来自内心的深邃的惊恐,如同一个人发现另一个人的背后出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又不敢直言告诉对方时的担忧和畏惧。   这种目光让我觉得,我背后肯定有什么东西。   ☆、第四章 尘封的记忆   丁小宁映在墙上的脸庞随即又泡沫一般的消失了,我打了个冷战,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可越是思维清醒,就越觉得自己的身后好像有东西。那种感觉让我心惊肉跳,发梢的水滴一滴一滴顺着额头滑过眼眶,我连擦掉水渍的时间都没有,慢慢咽了口唾沫,猛的转过头。   尽管我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和防备,可当我转身的时候,心脏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动。我的位置,正对着水龙头上方的镜子,在镜子里,我看见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后面,趴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唰......   头发后面的影子就闪现了一下,在我看到它的同时,好像触电般的重新缩了回去。我伸手在自己的头发里扒拉着,但除了湿漉漉的头发,什么都感觉不到。小小的卫生间里仿佛幽鬼丛生,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蹿到了心口。头发后面的黑影子没有了,瓷砖墙上丁小宁的脸也不见了。我很紧张,却心有不甘的把整面墙又看了一遍。   “小宁......小宁......”我摸着墙壁,希望丁小宁还能再出现,无论她以什么不可思议的诡异方式出现,我只想再见见她。   最终的结果让我失望,那面墙壁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我心里很躁动,伴随着强烈的不安,总觉得这间屋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能呆下去了。我转身跑回卧室,带上收拾好的行装,离开了家。   这个城市,我生活了七年,但失去了丁小宁,我感觉整个城市好像瞬间变的那么陌生,我很少交际,寥寥几个朋友,完全把丁小宁当成了全部。我不想打扰周同,可是,我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凑合吃点吧,我只会做这个。”周同把一碗泡面端到我跟前,看了看我。就那么一晚上的时间,我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周同有点不忍,坐在我旁边,说:“有的时候,你心里的苦,不是朋友能够承担的,听我的,回家去住几天,跟你爸爸谈谈。”   我一天没吃东西,本来已经把泡面端在手里,但一听周同的话,胃口又没了。   父亲,家,对我来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我的记忆里,尘封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童年,别的人提起童年,总是很幸福,他们的童年是一块块彩色的糖果和玩具组成的,可是我呢?   我记得我的妈妈,她很爱我,从我记事开始,她的身体一直很糟糕,骨瘦如柴,常年卧床不起,连洗衣做饭的力气都没有。我的父亲是个呆板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笑过,他的脸上好像包裹着一层铁壳般的面具,冰冷又僵硬。小的时候,我不懂事,长大后总是在想,母亲虽然多病又瘦弱,但她很秀美,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看上木头一样的父亲的?   我的童年,就是在多病的母亲,木头一样的父亲,还有满屋子终年不散的药气里度过的。父亲不会表达感情,他不会哭,不会笑,常年奔波在外,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父亲外出了,很久没有回来,我饿的哭,母亲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给我弄吃的,最后一下摔倒在厨房的灶台边,额头撞在灶台角,破了个大口子。   虽然很小,但我心疼自己的妈妈,我哭着跑到母亲身边,摸着她受伤的额头,说我不饿,我不饿......母亲也哭了,抱着我,娘俩就默默的坐在厨房,整整一天。   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记忆里只留下了母亲的影子,父亲的印象,越来越淡。   母亲的影子,在我五岁那年的夏天,化成了一片泡影。五岁的孩子记不记事,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夏天,父亲又出去了,一走两个月,常年卧床的母亲可能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在床上大口的咳血,我还小,被吓傻了,什么都不会做,守在床边不停的哭。   最开始,母亲还能勉强伸出手,去擦我眼角的泪,但到了后来,她完全动不了了,那双好像忧郁了一辈子的眼睛一直不肯闭上,我知道,她舍不得我。我记得当时自己大急,哭着问母亲:“爸爸在哪儿!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不要怪他......”母亲终于闭上了那双一直不肯闭上的眼睛,我听见她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对我说:“他去找那个女人了......”   五岁那年的夏天,母亲就这样死去了,死在自己家里。五岁的孩子,还不知道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之后的三四天时间里,父亲依然没有回来,我以为母亲睡着了,不吃不睡的守在床边,希望她在某个时间还能突然醒过来。   最后,一直到她的尸体开始腐烂,传出的气味才被邻居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讲述这件事,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五岁的孩子会像我一样,无助又无力的守着最亲的人的尸体,看着她一点点的腐朽。   我的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但是我对他的怨是永远都化解不掉的,我无法原谅他。从我离开家到阳城这里上大学,最后定居在这儿,我没有再回去过,尽管一直到现在为止,父亲每个月仍然照例打给我一笔钱,可我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   我是孤独的,童年的经历留给我一段不可磨灭的阴影,我很难接纳一个人,但我又缺少爱,所以当丁小宁走入我的生活之后,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她,再也容不下别人。   我背对着周同,那碗面里,滴满了眼泪。   “你真要去宗卡台吗?”   “要去。”我忍住心里那段记忆带给自己的沉痛,没有转身:“我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两天后,我踏上了旅程,我没有真正去过藏区,路线是搜集整理后制定的,我选择的是入藏的北线,俗称小北线,在四川雅安出发,进入甘孜,一路西行,经过岗嘎金沙江大桥入藏。   前面的路很好走,一路通车,我的心绪一直不稳定,到了炉霍的时候,身心疲惫。这条路太长了,尽管心急,却一下子赶不过去。这几年入藏的内地人很多,小北线相应的产生了相关的周边产业,炉霍这里有不少旅馆,专门招待入藏游客。有些店生意很好,我的心情低落,又不习惯喧闹,选了个生意冷清的小店。   这小店果然冷清的有点离谱,房门锁是那种老式的锁,钥匙没捅进去,锁自己就掉了。房间里阴暗的和地下室一样,四面墙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房顶好像随时都会塌下来。我没计较那么多,已经累的不行了,连晚饭也没吃,倒头就睡。   生物钟一旦养成习惯,就很难改变,睡眠时间总共就那么几个小时。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我醒了过来,浑身酸疼,连动都懒得动。房子里的窗户糊着一层报纸,透不进一丝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在想,当初丁小宁入藏的时候,是否走的也是这条路?   嗡......   枕边的电话猛然一亮,我侧脸看了看,是周同打来的电话,可能是怕我一个人路上不安全。可还没等我拿起电话接听,借着电话闪亮的光,猛然看见床边的墙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伸出来一只手。   枯瘦的手,好像从坟堆里伸出来的一样,很明显,电话的闪亮和嗡响声惊动了这只手,嗖的就想从墙洞缩回去。枯瘦的手刚要缩回墙洞的同时,我翻身一把抓住手腕,死命的扯住它。这只手在抗衡,我也毫不放松,拉扯的力量很大,猛然间,那只手的力量突然一涨,我被硬生生拖到墙边。千疮百孔的墙壁不堪重负,轰隆一声,墙被撞出一个窟窿,随着那只手的拉扯,整个人连滚带爬的被拖了出去。   ☆、第五章 是他吗   墙壁坍塌,飘起一片飞扬的尘土,那只手在全力挣脱,我的额头撞出一个血包,一手死死的拽住对方,同时开始反击。高中的时候在校体队开始学习搏击,一直练到现在,不敢说百人敌,但普通人肯定不是对手,冲出阴暗的房间,空间立即扩大,我和那只手的主人至少打了十几个滚,很明显,手的主人和那只手一样,枯槁消瘦,争斗了片刻,他体力不支,开始急促又大口的喘气。   “你是谁!”我紧紧的缠住对方,等到占据了上风之后低声喝问他。我并不是什么特殊人物,所以从阳城到这里,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但没想到,真的有人暗中尾随到了炉霍。   对方不答话,依然在拼死的和我搏斗,想要逃走。我们从坍塌的墙壁打出去十几米远,他虽然体力不支了,不过经验很丰富,本来我觉得自己占据上风,猛然间觉得左侧的肋骨被重重一击,紧抓着对方的手忍不住松了。趁着这个机会,对方嗖的后退出去。   自从看到那段视频之后,丁小宁的死就扑朔迷离,充满了疑点,我苦于没有线索,任何可疑的疑点都不能放过,所以对方后退的同时,我忍住腰部的疼痛,身体猛然一跃,凌空扑了过去。   那人被扑倒在地,我顺势而上,死死的压住他。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这人大概有六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蓬乱糟糟的头发,脸上好像蒙了一层灰扑扑的煤灰,五官朦朦胧胧,看的不怎么真切。我用膝盖顶住他的腰,单手掐着他的脖子,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心头急剧的扩散。   在过去的生活中,我很少离开阳城,我可以确定,千里之外的炉霍,我没有任何朋友和熟人。可这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儿,却让我有一种莫名又隐约的熟悉。   我认识他?   我努力的回想,可老头儿的脸上蒙着灰扑扑的一层灰,看不清楚。我转头朝两旁看了看,这个地方地广人稀,房子盖的简陋但面积很大,我和他打了这么久,还在小旅馆的后院里。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后,我拖着对方走了几步,从一旁的一个水缸里舀了半盆水,劈头盖脸浇落下去。   老头儿脸上那层灰立即被水冲掉了,连同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都被弄的水淋淋的。在这层灰被冲掉的时候,我心中那种莫名又怪异的感觉马上暴涨,一股强有力的冲击力仿佛一道电流,触击着大脑。   这个人猛然看上去是陌生的,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可是仔细的看看,我从他脸上依稀能够找到一缕熟悉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孟南雄。   对我来说,孟南雄也是个陌生人,通过电话却未曾谋面,我只在周同的相册里看到过孟南雄的照片。因为丁小宁出事的原因,我对孟南雄那张照片的印象非常深刻。或许,从一张照片上不能百分百的确认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可我心里的感觉非常强烈。我相信,这个人脸上那缕熟悉的痕迹,和孟南雄一般无二。   但这可能吗?这个老头儿至少六十岁,孟南雄才多大?而且周同已经告诉我,孟南雄死了。我满心都是迷惑和怀疑,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他。   随着观察的深入,我的感觉愈发强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觉得脊背上漂浮起一片让人发抖的寒意,一个可怕又无稽的想法,压制不住的浮现了出来。   我觉得,他就是孟南雄,老了几十岁的孟南雄。   这个想法把我正常的思维彻底弄的紊乱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出现在眼前,而且短短一段时间里突然老了那么多,我开始怀疑我的判断和猜测,觉得自己搞错了,可心里那种莫名的预感却始终非常的强烈。   “你是谁?”我一边问对方,一边关注周围的形势,小旅馆里可能只有我一个住客,夜已经很深,小店的老板在前院睡的正香,我拖着那老头儿到靠墙角的位置,想盘问他一下。   老头儿不开口,他的眼睛和他脸上蒙着的灰尘一样,看不到任何光泽。连着问了几遍,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而我也从未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束手无策,心里又急躁不堪。我揪着他的领子,不断加重语气。   我感觉到,这个老头儿对我有一种畏惧,我加重语气的时候,他就开始发抖。   “圣域......”老头儿的嘴皮动了动,模模糊糊的吐出两个字。   “你说什么?”   “圣域......圣域......”   我皱了皱眉头,两个模模糊糊的字听起来有点含糊,一时间我还反应不过来他到底说的是什么。老头儿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说了几遍,我想再多问点情况,可还没等我开口,他本就瑟瑟发抖的身子突然触电般的抖了一下,两只灰蒙蒙的眼睛睁的溜圆,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我的头皮又是一阵发麻,因为我看得出,老头儿此刻的眼神,就如同当时我在自家卫生间墙壁上看到的丁小宁的眼神一样。我没有任何不适,可随着老头儿的眼神,还是忍不住低头朝着面前的水缸看了一眼。   水缸里积着大半缸水,头顶的月亮映照下来,水面明晃晃的像是一面镜子。在我低头的一瞬间,立即看到我脖子上好像趴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那团影子晃了一下就不见了,但就这么一晃,却带给我渗入骨髓的惊恐。   这已经是第二次看到类似的情景,如果只有一次,我还可以把它判断为疲惫之后产生的错觉,但这一次,绝对不可能是错觉。我也忍不住抖了一下,手脚冰冷。趁着我惊魂未定,面前的老头儿爬起来飞快的朝后跑,借着奔跑的惯性,翻身爬过后院院墙。   “站住!”我回过神,拔脚就追,本来,我应该可以追的上对方,但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干扰了我,老头儿已经爬过院墙,我才赶到墙根下面,双手一扒墙头,顿时感觉不妙。这面墙粗制滥造,砌砖的粘合物不是水泥,就是普通的黄泥,被老头扒了一下,已经摇摇欲坠。   轰隆......   半堵墙随着我这么一扒,齐刷刷的塌下来,我迫不得已的朝后猛退了几步,等到弥漫的尘烟和滚落的砖头平息下来时,翻过院墙的老头儿已经无影无踪,肯定追不上了。所有的线索在这里中断,唯一得到的,就是老头儿梦呓一般留下的那两个字。   圣域。   我马上转身跑回之前栖身的屋子,想打电话给朋友萧瑟,让他帮着查一下“圣域”这两个字的所有含义。但这边电话还没拨通,小店的老板就从前院过来了,看着小屋墙壁的窟窿,还有塌了半边的后院墙,老板的神情有点悲愤,他跟我说这院子是祖传的,他一家十几口全靠这个小店过日子。   “是吗?”   “嗯。”老板点头,表情凄楚而且真诚,他说现在物价飞涨,拉两车砖头,再雇人修墙,需要不少钱。他很善解人意,表示如果我身上的现金不够,他这里可以刷卡。   我没时间跟他废话,赔了修墙的钱,然后跟萧瑟打电话。我那帮朋友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事情,很少有时间泡在家里玩电脑,只有萧瑟,以这个为工作和事业,电脑比爹妈都亲。我在电话里没说那么多,只拜托他尽快全面的查,萧瑟没正形,不过人很聪明,隐隐听出我话语里的焦急,马上就抖擞精神,让我等他的消息。   离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我不打算久留,天亮就要上路,所以趁这两三个小时睡了睡。墙壁破了洞,风呼呼的朝屋子里刮,我睡的不踏实,朦朦胧胧中,总觉得那呼呼的风声,像是一种冥冥的哭诉。   我做了梦,梦见了这次远行的终点,宗卡台。我梦见了那块耸立在裂谷边的大石头,依稀的梦境里,我能看到丁小宁仿佛还躺在那块大石头上。   她好像在默默的等我。   ☆、第六章 一串数字   出现丁小宁的梦境总让我有异样的感觉,天刚蒙蒙亮,我就收拾好东西出发了。因为昨晚那个老头儿的原因,我觉得自己的行踪好像已经被监视,所以混到几个从内地来的驴友中间,跟他们搭伴走,这几个人要到拉萨去,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相处也比较容易。   离开炉霍,经过甘孜,马尼干戈,德格,穿越金沙江大桥,已经置身在真正的高原藏区中。据说,这是一片能够洗涤人灵魂的地方,我看到了那片未经任何污染的湛蓝的天空,神秘的高原,有多少传说,我不知道,可我没有心情去浏览一路的风景。我和几个驴友在巴青分手,独自又跋涉了二百多公里,到了那曲。在来之前,我已经寻找了一条最适合前往宗卡台的路线,我不愿找向导,在我看来,宗卡台是丁小宁长眠的地方,我不想再有任何人去打扰她。   一路上的异域风光都被匆匆错过了,在接近宗卡台的地方,我冥冥中看到了那条丁小宁走过的路,渐渐的,周围开始浮现出似曾熟悉的景观,这些景观在那段视频里曾经出现过。   我的脚步变得沉重,身体也好像出现了轻微的高原反应,感觉呼吸困难,有点喘不上气。很快,我看到了那块巨大的石头。   “小宁......”我的视线顿时模糊了,一片不知道是水还是泪的液体覆盖了眼眶,朦胧的视线里,我仿佛看见那块石头下,有一道默默矗立的身影,静静的朝这边凝望。沉痛了几天的心情在这时候完全爆发,我止不住泪水的流淌,那个曾经带给我无数甜蜜回忆的人,她再也回不来了,永远长眠在高原的宗卡台。   剩下的路,我不知道是怎么走过去的,等到情绪平息了一点的时候,已经站在那块巨大的石头前。高原曾经是地壳活动非常频繁的地带,这块巨大的石头,或许就是千万年前的地壳活动时遗留下来的。我围着那块石头慢慢走了一圈,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即便亲自来到宗卡台,来到丁小宁出事的地方,我也不可能寻找到什么,所有线索和现场痕迹都被专业人员清理过了。   我只是给自己找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至少,我尽力了。   我慢慢爬上那块巨大的石头,丁小宁生命最后一刻,就在这块石头上度过。我平躺下来,侧着耳朵,仿佛还能听到她的呼吸声。我就这样躺着,什么都不做,能多陪她一会儿。   一下午时间过去,我被迫起身,现在的气候是一年里最温和的时候,不过要在这样空旷的地方露天过夜,还是不妥。我要在天黑之前找一个合适的露营地,起身之后,我打算在周围仔细的观察一圈,至少这一趟不能白来。   就在我翻身爬起来的时候,猛然发现刚才躺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一直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微微闪过的东西马上引起了我的注意。可是等我要认真的观察时,那东西却不见了,好像一团水蒸气,瞬间无影。   我不由的开始思考,这块石头是当时的事发主现场,必然被孟南雄他们认真的排查过,不会遗留任何痕迹。可是刚才的东西清晰的闪过眼帘,它肯定存在。我相信,任何东西的出现都会有其背后的动机和理由。我在石头上面沉思,天色渐晚,高原的风呼啸而过,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一刹那间,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温度!   如果说这块大石头在我来之前和来之后有什么变化的话,我只能想到这一点。我马上掏出打火机,在刚才有东西闪现的地方稍稍熏烤了一下,果然,那片已经消失的东西,出现了。这很可能是用一种对温度比较敏感的特殊药水记录下来的痕迹,温差的急剧变化让它显露无疑。我拿着打火机,看到那是一串阿拉伯数字。   7758366   打火机有些烫手,等我收回火机之后,骤降的温度让石块上的这串数字开始模糊,继而消失,我牢牢的记住了这串数字。这是谁留下的?是丁小宁留下的?每个人对数字都有特殊的取向和偏好,我熟悉丁小宁的生活习惯,可是我无法判断这串数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感觉到,明面上的线索或许没有了,但隐藏的线索可能还存在。我放弃了寻找露营地的打算,马上在石块周围开始了地毯似的搜索。   我寻找的非常仔细,也非常认真,自觉不会放过任何有价值的迹象和线索,可找了很久,再也没有发现什么。   接下来两天时间,我把这周围找了个遍,时间过去的越久,心里的希望就越是渺茫,或许真的再不可能发现有价值的东西。自然而然,那串偶然间发现的数字,就变成了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一直有种冥感,这串数字肯定是丁小宁刻意留下的,可是联系她平时的习惯,我琢磨了许久,也猜不透这串数字的含义。   无奈之下,我迫不得已从荒芜的宗卡台返回,刚刚回到班戈,打开手机,十几条来电提醒就蜂拥而至。我按照次序回了电话,告诉周同他们,我目前的状况很好,不用担心。这些来电中有萧瑟打来的电话,我最后回了过去。   “怎么样,托你查的那个词汇,查出结果了吗?”   “哥们,我想先问问你。”萧瑟的语气明显和平时不一样,那种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口吻彻底消失,声音沉重而且认真:“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到那个词的?”   “有什么不妥?”   “也不是不妥,就是......”萧瑟想了想,嘘了口气:“有点凑巧,你刚刚托我去查那个词,又有人来找我帮忙了。”   萧瑟不算是个职业的黑客,但在阳城那个地方的圈子里小有名气,他的朋友比较多,我前脚托他去查那个词,后脚就有个在公安部门工作的朋友,私下找他帮忙。   “你托付的事,我都查了,圣域,那是个形象化的词,在一些玄幻小说里出现的频率比较高。”萧瑟说:“我那位警察朋友要查的,是一款游戏,游戏的名字就叫圣域。”   “一款游戏?”   “对,一款游戏。你不是那个行业的人,有的事情你不知道。已经有人因为这款游戏死掉了,阳城死了一个,附近的城市也死了两个。”萧瑟压低了声音,说:“都是非正常死亡,死因至今不明,这款游戏已经被纳入警方视线了。”   我苦笑了一下,一切是不是有些太凑巧了?我本来不该异想天开般的把一款游戏跟丁小宁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但那个极像孟南雄的老头儿留下的两个字,成为关联的枢纽。我和萧瑟谈了一会儿,电话里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所以我马上就安排了回程,以最快速度离开高原,顺着小北线进入四川,又一路回到阳城。   回到阳城第一时间,我跑到萧瑟家里。丫家里像个垃圾堆,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在我回程的期间,萧瑟有了进一步的进展,他叼着烟,指着电脑说:“查的差不多了,不是哥们吹牛,换了别人,可能真的还发现不了这款游戏。”   这款游戏很隐蔽,服务器在域外,游戏玩家的范围也相当狭窄。萧瑟已经通过渠道下载了安装了游戏,他打开登录界面,跟我说就是这个了。   昏黄的屏幕上,我看到两个半圆形的东西左右对称,成为登录界面的主背景,这款游戏很像是小工作室研发出来的产品,因为资金技术的匮乏,成品粗陋不堪,画面很拙劣。   我的视线随之被主画面上那两个半圆形的东西吸引了,那好像是两块玻璃一样透明的东西,里面各有一团微微扭动的黑乎乎的影子。   ☆、第七章 阴楼玉   我对画面上那两块半圆形的东西充满了好奇,不过不想打断萧瑟的讲述,所以忍着没有出声。   “这几天,我老是围着这个游戏转悠,闷的吐血。”萧瑟放下鼠标,叹了口气。   他的朋友催的比较急,这款名为“圣域”的游戏,已经玩死了几个人。我询问过萧瑟具体的情况,他知道的也不怎么详细,玩游戏的人全都是直接死在电脑跟前的,偶尔一起,还可以勉强判定为正常死亡,但次数一多,事情就盖不住了。   “这是一个什么题材的游戏?”   “还不清楚,资料太少了。”萧瑟说:“几个死者面前的电脑,都停留在游戏登陆界面上,这个游戏本来玩家的范围就很狭窄,人数不多,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关闭了注册,我想了很多办法,都进不去。”   游戏关闭了注册,就意味着新发现这个游戏的人无法真正进入游戏,只能凭原有的老账号去登陆。寻找老玩家的难度太大了,萧瑟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排查随之被卡在这个步骤进展不下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泛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说不清楚为什么,在宗卡台发现的那串数字,一下子从记忆里蹦出来。7758366,我无数次试着推测这串数字的含义,因为这串数字不管是不是丁小宁留下的,我都觉得既然留下它,就有充足的理由。我没有任何把握,完全是凭着这种感觉把萧瑟推到一边,然后在登陆界面的方框里填下了这串数字。   “你在搞什么?”   “我试试,我试试......”我感觉手心里出汗,有一种临近真相时的紧张。   在密码框里,我输入了丁小宁的生日,我了解她的习惯,很多需要密码的时候,丁小宁用的都是固定的同一密码。   唰!   在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游戏界面猛然一晃,显然登陆成功了,旁边的萧瑟立即投来带着异样的目光,我没有理会他那么多,望着游戏登陆之后的人物界面,我的眼睛停滞了,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胸膛里如同汹涌的波涛。   登陆进入游戏之后的界面,依然显得有些粗糙,可我看到了人物的ID。糖糖,我清楚的记得,丁小宁习惯使用这个显得很卡哇伊的昵称。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丁小宁是这个游戏的一个玩家?   “帮我看看......”我又一次感觉到,那个透明的,没有任何秘密的丁小宁,真的和我想象中一样吗?为什么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在她死后被发现了?她到底隐瞒了我多少?她为什么要隐瞒我?我的思维有点紊乱,招呼萧瑟过来帮忙。   萧瑟对这些东西有种天生的敏锐,尝试了一会儿就开始进行操控。这个游戏不仅粗陋,而且简单,只有一张地图,是一片广袤无边的大荒原,游戏人物有三种技能:狩猎,种植,采集。看着画面里拙劣的小人儿在荒原上毫无目标的奔跑,我有些迟疑,这样的脑残游戏,谁会玩?   但是那条中断的线索,隐约中又有了一点眉目,丁小宁在生前很可能玩过这个游戏,还有那个极像孟南雄的老头儿吐露的“圣域”两个字,让这款粗制滥造的游戏,顿时充满了神秘感。我暂时还不知道这其中具体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联,但抓住这一条线索,就要全力追踪下去。   “退回登陆界面,查一下那两个半圆形的东西是什么。”   “那东西估计没什么意义,很可能是设计游戏时的一种抽象的理想化图案。”   “查一下吧。”我始终对那两个半圆形的东西带着浓重的兴趣和好奇,催促萧瑟去查。   在这个网络完全普及的年代里,足不出户就可以查到很多东西。事情可能真的就像萧瑟说的那样,那两个半圆形的东西只是一种想象中的图案,查了很久也没有线索。连日的奔波让我的体力有点透支,时间一久就熬不住了,萧瑟在那边查,我就窝在凌乱的沙发里打盹。   “醒醒!有眉目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萧瑟把我叫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从他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事情有了消息。我的睡意顿时无影无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还没有固定的名称。”   萧瑟费了很大的功夫,在一个私人的古玩网站上找到了那两个半圆形东西的实物照片。那东西被称为“阴楼玉”,其实是一种出土文物,根据那个私人网站的文字解说,出土时间还不长,出土地是一片阴楼墓葬,根据年代的判断,应该隶属于大地湾古文化的分支。萧瑟试着跟网站的创始人联络,联络不到对方,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私人网站,就在阳城本地。   一款网络游戏,一种出土于古文化遗址的文物,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分头去查。”我洗了把脸就准备出门,萧瑟在那边丢过来一把钥匙,说:“我不在家的话,你自己开门进来,这个游戏,你先不要乱动,一有消息,电话联系。”   我出门之后直接去找周同,说了阴楼玉的事。周同听了有点为难,阳城这个地方虽然不大,但在过去属于文化高度发达的中原地区,本地乃至周边的文化遗产很多。这些文化遗产里包括成批的古墓葬,从八十年代开始,已经形成了文物发掘以及倒卖的产业圈,盗墓贼还有二道贩子鱼龙混杂,里边猛人如云,说白了,都是拿命换钱的人,不好打交道,也惹不起。陌生人短时间内打不进这个圈子,如果没有足够的钱,可能连边儿也碰不到。   “想想办法,慢慢来,我先找人问一下。”   我和周同混了半天时间,阳城的文物圈子同时也是一股不见光的地下势力,没有合适的人牵线,很难触碰到核心团伙和人物。周同想办法的时候,萧瑟打来电话,语气有点兴奋,压着嗓子说:“哥们总算摸到点情况了,陈凡,你知道这脑残游戏为什么那么吸引人吗?”   “有话直说,别卖关子了,我没心情。”   “好吧好吧。”萧瑟咽了口唾沫:“这个游戏通过狩猎,采集,种植,可以获取相应的游戏币,这种游戏币,能够直接兑换成等量的人民币。”   我恍然大悟,金钱的诱惑大于一切,但与此同时,我又加深了疑惑,这个游戏的开发者把游戏做的那么烂,却又不惜投入大量的现实货币去兑换虚拟的游戏币,这并不符合常理,更重要的是,丁小宁不是一个物质的女孩儿,她不缺钱用。   我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这边周同在联系,那边萧瑟又有了新的发现,我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跟周同呆了一天,第二天上午急匆匆的去找萧瑟。这货没在家,我用他给的钥匙打开房门,电脑屏幕还是亮着的,我看到ID为糖糖的游戏人物正拿着一把锄头,在地上不停的挖掘。   萧瑟不在,我不敢乱动电脑,坐下来呆呆的望着屏幕。看着“糖糖”,我心里很苦,好像觉得它化身成了丁小宁,在另一个永远都触摸不到的世界里孤独的活着。   “小宁,你在那边儿还好吗......”我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苦涩,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在我心里的地位,依然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咚......   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思路,萧瑟的家很安静,这声不知来自何处的轻响清晰的印入耳廓,我回过头,看到身后靠墙的衣柜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还没等我再有更多的想法,一张沾满了鲜血的脸突然从衣柜里拱了出来,紧跟着,这张沾血的脸牵引着两只手,好像一具僵尸,从衣柜里慢慢的朝外爬。他使劲的仰着头,喉管似乎破裂了,呼哧呼哧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咯咯”的颤音。   ☆、第八章 真相   看着衣柜里慢慢爬出来的那个血人一样的身影,我被惊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顺手就抓起旁边的一把水果刀。衣柜里的人影始终顽强的伸着手,一步一步朝我爬来。他的头以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扭曲高扬着,嘴和鼻子里的血迹还没有干,脸上布满了喷溅状的血点。   “咯咯......”他一边爬,喉咙里那种怪异又阴森的声音还在持续,脏乱的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惊悚。   我很紧张,因为现实生活里极少会遇见这样吓人的场面,不过我的脑子并没有乱,我握着水果刀,又斜斜的朝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我在考虑,这时候应该夺路而逃。   “咯咯......”血人似乎有些爬不动了,却仍然不肯甘心,全力伸着一只手,半截身子像眼镜蛇一样支撑着竖立起来,那一瞬间,他圆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那是一种病态般的状态,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人的眼睛能睁的这么大。   也就在这时,房间里的气氛紧张也恐怖到了极点,我靠着电脑桌,谨慎的朝房门的方向移动,萧瑟的家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我不清楚,只想着先离开以后再慢慢说。   可是我的双脚刚挪动了两步,一下子停住了。我感觉自己的眼球轰的一涨,握刀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一种难以压制的震惊在脑袋里狂风般的掠过。血人的头发,脸庞,完全被血给浸透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他的眼神,让我觉得熟悉,非常熟悉。紧张的情绪影响了正常的判断力,等我注意到这种熟悉的眼神时,接着就又发现,血人身上被血染红一片的衣服,是萧瑟平时总穿的一件衣服。   “你......”我强行压下心里的震惊和恐惧,试探着朝血人走了一步,仅仅这一步的距离,却好像让我的视线清晰了无数倍,我依然看不见血人的五官相貌,可我能辨认出那张脸的轮廓,冲击着脑海的恐惧马上变成了讶异,我丢下手里的刀子,两步跑过去,蹲下身子把他扶着:“萧瑟!”   “咯咯......咯咯......”萧瑟那只血淋淋的手立即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抬眼看着我,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喉结一动,嘴巴里就冒出一股一股带着腥味的血沫。   “我带你去医院!”我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我不想让萧瑟死,弯腰想要把他背起来朝门外跑,我一动,萧瑟抓着我胳膊的那只手陡然增大了力气,喉咙里那种能把人吓昏过去的咯咯声又密集紧凑起来。   我突然发现,萧瑟变成这样子,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明显想要跟我说些什么,只不过一个字都吐露不出。   “萧瑟!你想说什么!?我在听!”   “咯咯......”萧瑟的身子微微一颤,抓着我胳膊的手突然泄气般的松垮下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喉咙里的声音渐渐减缓并且低微了。   我相信,语言并不是人类之间交流的唯一方式,因为这时,我发现萧瑟的目光里,好像包含了很多很多信息,或许,他知道自己说不出话了,所以把想说的一切都藏在眼睛中。一时间,我分辨不出他的目光究竟代表着什么,可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眼神里同样有惊讶,恐惧。更让我难以平静的是,我还能感觉到萧瑟的目光仿佛带着一种警告的意思,似乎在提醒我什么。   “哥们!会好的,会好的,坚持住......”我来不及再去仔细的考虑萧瑟的眼神,背着他朝门口走了两步,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我不想让任何一个朋友出现意外。   可还没等我走到门口,背后的萧瑟的头一下软塌塌的垂到我的肩膀上,喉咙里轻微的声音彻底断绝。我匆忙把他放下来,我看见萧瑟的嘴角流出最后一串血沫,呼吸已经消失,脉搏和心跳也摸不到了。   萧瑟死了。   在我发现萧瑟从衣柜里爬出来的时候,心情就紧张,等到发现他完全断气,那种紧张的情绪随之陷入了崩溃的边缘,脑子轰的一团糟。萧瑟为什么会死?在我去找周同的这短短一天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类似的情况,看着满屋子的血迹,还有开始僵硬的萧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瑟应该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出事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可一种强烈的危险好像在某个角落里隐伏,我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脏乱的屋子看不出异样,余光接连扫过房间的几个角落,突然,我的目光顿住了,微微一抬头,就看到天花板一角安装着的摄像头。   摄像头!   除了萧瑟这样有怪癖的人,可能很少有人会在自己家里安装一个摄像头,我过去很少会认真的观察萧瑟的猪窝,但这时候,这个摄像头成为唯一可以追寻的线索目标。我马上站起身,心里默默祈祷着摄像头没有出现故障,如果它运转正常的话,会把这间屋子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   我踩着椅子去看那个摄像头,摄像头落满了灰尘,已经很久没被动过了,不过萧瑟这个人平时邋遢马虎,对电子产品却很挑剔,布满灰尘的摄像头没有任何故障。我马上下来,开始查找摄像头拍摄下来的监控录像。   录像很快就找到了,我把录像调到昨天我离开这里的时间点上,录像拍的很清晰,我能看见我的身影,还有萧瑟转身递给我房门钥匙的画面。我继续看,画面很正常,萧瑟一直研究着那款游戏,中间还有给我打电话的场景。我时不时的按一下快进,昨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萧瑟胡乱爬到床上睡了几个小时,晚上九点多钟又打着哈欠起身,搞了一碗泡面,继续在电脑跟前进行游戏。   我想着,萧瑟的意外应该就是从这时到天亮之间发生的,所以再也没有快进,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这种摄像头拍下的监控录像一般都很枯燥,我却看的一丝不苟,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屏幕。   录像里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种录像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看着看着,我感觉有点心酸,录像里的萧瑟活蹦乱跳,可他的尸体此刻就躺在我身后冰冷的地板上。平时总觉得他又脏又怪很不靠谱,但真正失去这个朋友时,我体验到了一种揪心的沉痛。   就在我开始分神的时候,无声的录像画面突然出现了一点难以觉察的变化,我看的很仔细,这丝变化没有逃过我的观察。我看到录像里萧瑟背后的衣柜门轻轻动了动,萧瑟正全神贯注的进行游戏,可能察觉不到背后的响动,衣柜门从里面被推开了一巴掌宽的一道缝,一只苍白的手,贴着衣柜门出现在视线里。   衣柜里,藏着一个人!?   摄像头安装在天花板的一角,受各种条件的限制,拍摄不到那只手的主人。我只能看见苍白的手在衣柜门边轻轻的滑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缩回去,顺势又带上衣柜门。这一切在录像里大概有两分钟的时间,萧瑟没有任何察觉,可我能预感到,这段监控录像,已经到了最紧张也最重要的地方。   果然,最多三分钟后,正全力在游戏里拼搏的萧瑟明显察觉到了什么,他松开手里的鼠标,脑袋转来转去,好像在分辨倾听,很快,萧瑟的注意力被身后的衣柜吸引了,画面一直是无声的,不过我猜测,衣柜产生了异样的响动,屋子本来就不大,萧瑟锁定了异动产生的来源,他扭头看了看,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衣柜边。   这一切都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可我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段无声的录像中,心一下子被揪的很紧。   萧瑟邋遢,但是一点都不傻,他也感觉到衣柜的异动有点诡异且吓人,在柜门边迟疑了半分钟。衣柜里的响动估计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撩动的人心里烦躁又不安。紧接着,萧瑟或许忍不住了,抓着门把手,猛然拉开了柜门。   柜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我看到那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硬生生的把萧瑟拖进衣柜。萧瑟比较懒,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堆在一个柜子里,所以衣柜非常大,萧瑟被拖进去之后,柜门随即紧闭,我只能看见整个衣柜来回晃动了一会儿,然后就平静下来。   画面马上恢复了正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电脑里的游戏在运转,衣柜一动不动,但萧瑟不见了。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回过头,再一次注视着那个大衣柜。衣柜里那只手,到底是谁的手?把萧瑟拖进去的人,还在不在衣柜里?一阵让我喘不上气的紧张感重新占据了脑海,我推开椅子,犹豫着,再一次慢慢走向衣柜。   ☆、第九章 午夜惊魂   我一步一步走向衣柜,那种潜在的危机感让我的情绪一直紧绷着,我走的很慢,短短几步路之间,脑子不知道来回转了多少圈,漂浮着一缕略微怪异的感觉。   手里紧紧握着水果刀,大衣柜平静的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我不能说不怕,可那种怪异的感觉在驱使我,想把柜子里的一切都弄个水落石出。我吸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慢慢凑到门边,然后猛然拉开了柜门。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萧瑟当时被拖进柜子以后就流了很多血,那股味道呛的有点受不了。柜子一片凌乱,我站在距离柜子大概两米远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看,除了那些乱糟糟的衣服,再看不到别的任何东西。   我开始疑惑,那只手把萧瑟拖进衣柜,就证明衣柜里肯定有人,这人是什么时候进入这个房间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这个房间的?我想了一下,关上柜门,重新坐到电脑跟前。摄像头拍摄下来的监控录像我已经差不多看了一遍,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我不相信凶手能够飞天遁地,相关的线索一定还在录像里。萧瑟的尸体还在身后,我觉得,只有先把事情弄清楚,然后我才能根据实际情况考虑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我打起精神,把监控调到事发和事后这两个关键的时间点上,反复的看。可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那种略微怪异的感觉逐渐升级,在录像上,我看不到凶手进来或者出去的任何痕迹,就好像一个隐没在空气里的人,完全被屏蔽了。   这可能吗?我捏了捏鼻梁,脑子发胀,难道萧瑟是被一个来去无踪的透明人杀掉的?我推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无论怎么推测,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假想。虽然我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事情太过离奇,就让我难以接受。   就在我一团混乱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嗡嗡响起,是周同打来的电话,我考虑着,萧瑟这个事情还没有定论,我不想声张,所以全力稳住情绪,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接了电话。   “费了老劲了,拐弯抹角绕了十八个弯,总算找到个他们圈子里的人。”周同的语气有点夸张:“那人很有来历。”   “他知道阴楼玉的事情?”   “这个不确定,没见人,有的话不好问,不过那人过去在圈子里的名头很大,现在洗手了,跟圈子里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周同说:“晚上咱们去看看,该问什么当面问。”   我和周同说了几句,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我怕他听出异样,所以约好了时间就匆忙挂掉电话。望着这段我已经看了几遍的监控录像,我有点想要放弃了,可是回头看看萧瑟的尸体,又有些不甘心。   我坚信,任何一件事情既然发生,就肯定会有前因后果。这个念头冲散了想要放弃的心理,我又盯住这段看了几遍的监控录像。   线索在哪儿?到底在哪儿?我的眼睛眨都不眨,试图捕捉录像中任何一个可能被忽略的可疑细节。萧瑟被拖进衣柜的时间,是在凌晨十二点多一点,这段画面我浏览数次,实在觉得没有什么能够辨别出的线索。可我不相信杀了萧瑟的凶手能直接从衣柜里蒸发,那种极度不甘又苦于袅无线索的感觉憋的胸口发闷,非常难受。   滴滴滴......   屋子墙壁上挂着的猫头鹰时钟有节奏的响了起来,我的情绪紧张,死寂的环境中突然炸响的滴滴声让我身上的汗毛全都直直竖起,猛然回头一看,发现是时钟的报时声,才松了口气。前后看了无数次监控录像,时间已经不知不觉的流逝,顺便看了看钟表的指针,恰恰指在十二点的位置上。   我回过头,又把视线投射到录像上,骤然间,我的眼神定住了。我看到那段录像的画面中,出现了一点点之前一直没有察觉到的蹊跷。   蹊跷出现在萧瑟被拖进衣柜之后,衣柜猛烈的晃动了几下,然后恢复平静,这段画面其实已经看了几次,可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平静的衣柜的柜门好像很轻微很轻微的被推开一条若有若无的缝隙,一团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影子,从柜子里飘飘忽忽的闪了出来。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那团影子就好像一个被稀释了无数倍的人影,鬼一般的晃动着,从衣柜直直的飘向卧室门。   这是什么东西!我的心在狂跳,杀掉萧瑟的凶手终于显形了,但我看到的是什么?那根本不是人,是一条幽魂般的影子!   画面中的影子不紧不慢的贴着墙根飘到卧室门,它脱离了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在屏幕里闪了一下就不见了。我说不清楚这条影子到底离开了这儿,还是隐藏在其它房间里。影子稀薄之极,我用尽全力也看不出那是什么,我压住狂跳的心脏,把录像调到萧瑟被拖进衣柜的时间点,想重新看一遍。   就在画面倒流的同时,我整个人就好像被冻结了一样,一下定住了。心里充斥的恐惧像是一堆炸药,瞬间被火星点燃。我感觉有一只手,从背后按到了我的头上。   极度的恐惧让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不由自主的战栗。我情愿相信这是我所产生的错觉,但头上的手那么真实,指头还在轻轻撩动我的头发。膨胀的恐慌让我一声大喊,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一转身之间,头上那只手好像又消失了,背后什么都没有。我的眼睛在四周不断的晃来晃去,萧瑟的家,似乎变成了一个阴气森森的鬼屋,到处都隐藏着不干不净的东西。这种感觉让我坐立不安,过去听人说过,午夜子时,是一天阴气最重的时候,我呆不下去了,急着想要离开这儿。可是转念一想,萧瑟的事该怎么解决?放着不管肯定不可能,一旦报警,又要牵扯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考虑了一会儿,把那段监控录像从电脑拷贝进手机,又退出正在运行的游戏,取掉墙角的摄像头。我的胆子不算小,而且遇事还算有自己的主见,不过类似这样关乎人命的事,第一次遇到,没有经验。在做这些的时候,那种数次浮动在心头的感觉更加强烈,我的生活一直都是平淡而且平静的,可就是在丁小宁出事之后,这种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一件又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接踵而至。   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一种巧合?   我匆匆忙忙把视频拷贝进手机后,关掉了电脑。电脑屏幕黯淡下来的时候,我刚刚恢复了一点的情绪又开始剧烈的波动,脑袋几乎要炸了。   黯淡下来的电脑显示屏像是一面昏沉的镜子,折射着我身后的情景。借着屏幕的折射,我看到已经躯体僵硬的萧瑟从那滩差不多干透了的血迹中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这种意外的震惊变成了说不出的诡异,猛烈的撞击着脑海思维,整个人好像一下子麻木了。我慢慢回过头,已经死掉的萧瑟就站在我身后,脸上喷溅的血滴干涸成了一片一片细密的红斑,他的眼神有点呆滞,微微的扭动着脖子,我能听见他的颈椎骨在咔咔的轻响。   “萧瑟......”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吓呆了还是怎么样,连夺路而逃的勇气都没有,愣楞的看着僵尸一般的萧瑟。   萧瑟直挺挺站着,呆滞的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我,最少有两三分钟时间,他的眼球转动了一下,喉结上下蠕动,染满了血迹的嘴唇微微开合,从喉咙里呜呜咽咽的吐出几个音节。那声音含糊而且混沌,我听不清楚。   “萧瑟,坐下来,谈谈......”我是很害怕,可我觉得萧瑟是我的朋友,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害我。   萧瑟的喉咙里一直在重复着那串含糊的音节,反反复复好几次,我的眉头忍不住就皱起来,因为我终于隐约听出来,他嘟嘟囔囔说出的,是一串数字。   “7758366......7758366......”   “你说什么?什么?”我想到了宗卡台那块大石头上留下的数字,本来,我一直都以为这串数字是圣域游戏的一个登陆账号,然而当萧瑟说出这串数字的时候,我就觉得它或许还隐藏着别的什么含义。   说完这串数字,萧瑟的目光迟钝的移向了房门,他迈动脚步,踩着那滩干涸后的血迹,走向房门。我不知所措,看着萧瑟木偶般的拉开门走出去。   “萧瑟!”我迟滞了一分钟,才拔脚从后面追过去。   ☆、第十章 鬼眼   第十章   鬼眼   萧瑟走的很慢,仿佛一个心事重重的人走在茫茫的夜色中。我能追的上他,可是冲出屋子时,我迟疑了。这件事情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无法预料的诡异和邪气,尽管我紧张,却还是理智,我不能保证自己一直追下去的话能否承担后面的结果。迟疑的心理让我的脚步变的迟缓,但又有点心有不甘,追着追着,萧瑟穿过了街道前的一个拐角,拐角那边是老城区仅存的几片平房区,狭窄的胡同密如蛛网,四通八达。如果我毫不犹豫的追下去,肯定不会跟丢,但心里一迟疑,错失了机会。   当我犹犹豫豫的走到拐角边时,萧瑟的身影恰好要隐没在曲折的小胡同里,我心有顾虑,又不愿这样让萧瑟离开自己的视线,马上加快了脚步,想先跟上去再说。   就在我快步跟进的时候,萧瑟的身后骤然闪出了一团非常非常模糊的身影。这团影子让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如同黑夜里一团人形的气泡,我能感觉的出,这团影子就是曾经在监控中出现的那团很难察觉的鬼影。   那种很危险的感觉重新浮现在脑海,我立即停下脚步,一步都不敢再追。那团飘来飘去的影子只闪了一下,就消失了。它出现的时间很短暂,可萧瑟已经进入了错综复杂的小胡同里,追不上了。   在这儿站了好久,我有一种预感,我预感萧瑟这样神神秘秘的离开,就再也不会回家。我想了想,转身顺着原路朝回走,萧瑟家里一团糟,不收拾利索的话,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萧瑟的家真正陷入了一片死样的沉寂,我飞快的接水冲洗地板,把地面还有衣柜里残留的血迹清理干净,仔细的收拾了一番,又到了凌晨两三点。屋子里很静,可总让人心惊肉跳,我带上门匆匆离开,一口气跑回自己家。   连番的奔波已经使身体很疲惫,更重要的是心理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窝在沙发里半梦半醒的打盹,睡的不踏实。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好像就晃动着丁小宁那张纯真无邪的脸。   我记得跟一个朋友喝酒的时候,他曾经感慨过,他说人心是这个世界最脏也最玄奥的东西,如果不能亲眼看到一个人的心,那你永远都不可能看到隐藏在对方心底的真实想法。   在这种很不踏实的状态下,我煎熬到了天亮,洗了把脸就跟周同联系。打完电话之后,我到他的小店里找他,一夜不眠,我的眼圈黑了,很没精神。周同说现在还早,跟人约定的时间是晚饭后。   “你找的是什么人?”   “你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和你说的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人名头很大。”周同琢磨了一下,说:“你知道万宝元,万鬼眼吗?”   隔行如隔山,我过去过的生活很普通,对于万宝元这个名字,的确一无所知。但这个人在阳城地下圈子里的名声相当响亮,传闻,万宝元属于那种天赋异禀的异类,一只眼睛里大有玄机,一件古物放到他面前,大眼一扫,就能说个八九不离十,更重要的是,他能看到很多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就因为这本事,万宝元混了几十年,名声如雷,现在已经洗手闲居。   “不是我吹牛,万鬼眼洗手之后,一般人想见他很难,如果不是我搭上的这条线,你花钱说不准都见不到他。”   万宝元名头大,脾气也有些孤僻怪异,很少跟陌生人接触。恰巧的是,周同跟万宝元的外孙女关系很不一般,万宝元就一个女儿,也就一个外孙女,疼的不得了,透过这层关系,才跟万宝元搭上了线。   “阴楼玉到底是不是阳城这个圈子里的人带回来的,万老头儿可能说不准,毕竟洗手几年了,不过他在圈子里人头熟,找他问一问,到时候再看情况,求他帮个忙。”   “行吧......”我也不知道打听阴楼玉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可现在掌握的线索太少太少,只有这一个突破口,不做也得做。   “陈凡,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了?”周同看着我的神色不对,叹了口气,说:“人死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你的脾气,想查个水落石出,查归查,但是,丁小宁这个人,还是慢慢忘掉吧,你不可能跟她殉情一块儿死,所以你还得生活,是不是?”   我实在没办法跟周同明说,除了丁小宁的事,现在又出现了萧瑟的事。追查丁小宁的事情已经给周同添了不少麻烦,我不想再拖累别人,所以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转移了话题。   我和周同在店里呆了整整一天,然后早早打烊,一块儿吃了顿饭。万宝元的外孙女现在没在阳城,所以得我们自己到他家去。周同买了两条烟,万宝元的外孙女交代过,老头儿的烟瘾很大,带别的礼物他用不着,也不稀罕,弄两条烟是最实惠的。   买完礼物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马上朝城东赶,城东过去都是荒地,从阳城开发新区之后才渐渐热闹,阳城的有钱人都在东区买地盖独院,地皮被炒的很贵。   “万老头儿住的地方是一六花园,很好找。”   我听了心里就咯噔一声,我很少到东区来,但对于一六花园这个地方还有所耳闻。那是东区最早的高档住宅区,整个住宅区一共十六栋独立式的小花园别墅,我听人说,一六花园闹鬼,住进去的人被搞的鸡犬不宁,全都被迫搬走了,剩下一大片空荡荡的二层小楼。   我和周同一边说话一边找,一六花园的确很好找,遥遥看到这片住宅区的时候,我就觉得传言不虚,整个一六花园好像完全被黑暗淹没了,看不到一点灯光,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两个人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儿,就摸到万宝元外孙女给的地址。   估摸着万宝元的外孙女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这边儿一敲门,里头很快有了回应,先是院子里的灯光亮了,紧跟着院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我看到开门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光头,瘦干巴筋,戴着一副颜色很重的茶色镜。正因为这副眼镜的原因,把他的两只眼睛都挡住了,我看不到他的目光,但看见老头儿的第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透明了,在老头儿面前毫无秘密可言,整个人赤裸裸的暴露在对方的目光里。   “老爷子,我们是花花的朋友,花花跟您说过吧?”周同满脸堆笑,做生意做的久了,跟谁都是自来熟,举着手里的两条烟,就想朝院子里走。他一走,我也抬腿跟上去,但是脚步刚刚一动,万老头儿就把我挡到了门外。   “你先不要进来。”万老头儿的眉毛抖动了一下,抬手拦着我:“先不要进来。”   “老爷子,我们这个......是花花的好朋友......”周同也不清楚万老头儿是什么意思,不过大家都知道,万鬼眼脾气怪,所以周同陪着笑脸解释。   万老头儿不理会周同,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眉毛又抖了一下,看着我说:“年轻人,你这是造了什么孽?”   “嗯?”我被说的一愣,不明就里,万老头儿说的糊里糊涂,彻底让我懵了。   “年轻人,你身后跟的有东西。”万老头儿的目光一直被那副深色的茶色镜遮挡着,没有目光,就分辨不出他的神情,但是他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一本正经的说:“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听到这句话,我浑身上下都冒出一股凉飕飕的冷气,觉得好像掉进了冰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空荡荡的,只有一片沉沉的夜色。   “老爷子,这个......”周同也听的不明不白,在旁边插嘴说:“这个......我们是......”   “不是花花的朋友,我也不耐烦说这个。”万老头儿的视线一直放在我身上,他慢慢取下茶色镜,一字一顿说:“你知道跟着你的,都是些什么吗?”   我终于看见了传说中万鬼眼的眼睛,他的右眼是正常的,跟普通人没有区别,但是他的左眼很怪异。眼眶里的黑眼球只有黄豆那么大,剩下全是满满的眼白,看上去就好像左眼是一颗假眼球,又好像眼眶中镶嵌着一颗雕花的玻璃珠。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仿佛是受到了一种心理暗示,总觉得背后真的有什么东西,可是回过头又看不到:“我背后有什么?”   “你想看看?”万老头儿眨了一下左眼,那颗小小的黑眼球在眼眶里灵活的骨碌滚动,似笑非笑着说:“有胆子的话,你就看看。”   ☆、第十一章 雷阳金锁   听着万老头儿的语气,有一种调侃的意思,好像大人逗小孩的感觉。不过来这里之前,周同讲了不少他的事情,万鬼眼在圈子里声名赫赫,绝对不会闲着没事拿人开玩笑,所以那种调侃般的语气更让我紧张,背后的凉气越来越重。   我斜眼看看万老头儿,感觉心里微微的受了刺激。我生长的环境注定了我的性格,沉闷,好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嘲讽和轻视,尽管心里没底儿,可还是拿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跟他说:“我什么都看不见。”   “是啊,老爷子。”周同听着我们的对话,伸头朝外面张望了两眼:“这黑咕隆咚的,啥都没有嘛......”   “你这个熊人,真的很讨厌。”万老头儿的脾气不怎么好,周同接二连三的插话,就让他烦躁了,转头看了看周同,没多说什么,但那只怪异的左眼来回一扫,周同的脸色就变的惨白,忍不住倒退了几步,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当万老头儿转身望向我的时候,神色就和蔼了一点,继续用那种神叨叨的语气跟我说:“想好了没有?要不要自己亲眼看看?要是不看,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身后到底跟着什么......”   “我看不见,怎么看?”说实话,我有点畏惧这个万鬼眼,但性格就是那样,越是畏惧,就越装的无所谓的样子跟他交谈。   “我有办法。”万老头儿的脾气就是怪,周同客客气气跟他说话,他爱答不理,我这样大咧咧的,他反倒很热情。   整个一六花园静的好像一片黑夜里的坟地,万老头儿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伸出一只手,食指的指尖放到左眼的眼皮子底下。看着他的手,我就又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岁数的人皮肉松弛,又比较瘦,脸庞手脚的皮肤都应该枯萎了,可万老头儿的手好像被特殊保养过,他的手指头很长,仿佛镀过一层光一样,白皙且有力。   “让你进屋,本来没什么,你身后那些东西跟着进来,这院子就乱套了。”万老头儿的手似乎是一块石头,动也不动的放在眼皮下头,和我说道:“我说的再多也没用,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当心着点,别让吓到......”   万老头儿不做声了,左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我和周同都是第一次见这个人,也是第一次遇这样的事,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了看,不知道万老头儿在搞什么。   约莫有三两分钟时间,我看见万老头儿紧眯的左眼眼角,慢慢的流下来一滴带着淡血色的液体,那肯定不是眼泪,微微的泛着红,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恰好滴在他左手食指的指尖上。   “来吧,年轻人,把这个抹到你的左眼上,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一股脑都能看到。”万老头儿的一只手坚若磐石,稳稳的托着那一滴带着血色的液体,举到我面前,说:“算你运气,我看你对眼,换了别的人,出多少钱我都不会把这东西给他。”   看着万老头儿指尖那一滴淡红色的液体,我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过去听人说起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奇闻异事,据说,用牛的眼泪涂抹在眼皮上,能够暂时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我没有试过,可万老头儿的举动已经明显表露,他指尖上那滴淡红色的液体有类似的作用。   这些话说起来略微有点骇人,可就如万老头儿说的那样,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就算骇人也必须得搞清楚。我没有太多犹豫,说:“我倒真想看看。”   “你这个年轻人,有意思。”万老头儿把指尖举到我眼皮子下面,轻轻一晃,那滴淡红色的液体就好像一团水泡,贴着眼眶流淌。我的右眼还是正常的,左眼开始模糊,看不清东西,周围的景物晃来晃去,有点眩晕。这种眩晕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最多一两分钟之后,模糊的左眼骤然清晰了。   那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在我左眼的视线中,漆黑的夜色仿佛泛起了一片不怎么明亮的光,这片光让视线毫无遮拦的透射到了夜色的深处。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万老头儿之前说过的话,视线清晰的同时,马上回过头,朝身后望去。   这一眼望过去,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手脚好像瞬间都麻了,一种极度的惊讶还有恐慌在心里蔓延。   我身后大概七八米的地方,直挺挺的矗立着十几条扭来扭去的影子,泛着淡淡白光的影子,就好像一条条脱离了躯壳的鬼魂,我能看见那些影子有老有少,高高低低,甚至还能看到它们面部的表情。   “这都是些什么!”   “都是些脏东西。”万老头儿的语气淡淡的,他的左眼明显能看到这一团团鬼一般的影子,但没有半点恐惧,好像司空见惯了。   脏东西这三个字让我头皮发麻,这意思很明显,我是被“鬼”给缠住了。   “我就说,你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万老头儿站在大门边,看着我身后那一串高高低低的鬼影,说:“这些脏东西一直跟着你,又不敢靠近。”   万老头儿一提示,我也渐渐看出来,那些鬼影仿佛一群狼,紧紧跟着猎物,又有所畏惧,不敢真正的接近。   “年轻人,跟我说,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万老头儿的目光反反复复的在我身上扫视,看的我很不自在。   “我身上能有什么?”   万老头儿没有质疑我的话,想了想,抬腿走出院门,朝我身后那一串鬼影迈出几步,我看见他那只怪异的左眼中的瞳孔紧缩成了绿豆那么大一点儿,身后一串鬼影顿时骚动了,好像对万老头儿怕的不行,焦躁的闪了闪,随后就一窝蜂的散开,隐没在周围的黑暗里。   “进来再说吧。”万老头儿转身走回院子,对我招了招手。   抬脚走进院子的同时,我的头皮又开始隐隐发麻。院子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香烛味儿,如果正常人注视这个院子,可能什么都看不出,可我眼皮上那滴淡红色的液体还没有干涸,一下子就看见院子里头的房门两边,蹲着两个“人”。   我根本就分辨不清楚房门边蹲着的是不是“人”,骨瘦如柴,脸上抹着一道一道的香灰,脖子上套着两根铁链,被锁的死死的。   “这是给我看门的,你不用怕。”万老头儿一边跟我说着,一边回过头望向还在墙角一脸愕然的周同:“你就呆这儿,不要乱动。”   我和万老头儿进了屋,心里就想着,难怪外头都传闻一六花园闹鬼,万老头儿的院子里就有不干不净的东西。   “年轻人,你身上肯定有东西。”万老头儿招呼我坐下,说:“只不过这个东西,我看不出来。”   我就觉得心里发毛,万老头儿总是神神叨叨的,说的话让人惊悚不安,但他又不会胡说,我慢慢的点点头,同时在紧张的思考,从小到大,我的生活跟普通人是一模一样的,从来没有特殊怪异的经历,所以真的回想不起,自己身上会有什么东西。   “这事情我看不透,也不好随便妄言,你自己留心就是了,你身上的东西阴气非常重,会招鬼,脏东西不敢近你的身,是因为你脖子上的玩意儿。”   万老头儿这么一说,我不由自主的就摸了摸脖子上那根红线。红线的吊坠是一块金锁,小的时候,母亲说过,这金锁是专门给我打的。现在这个年头儿,很少有年轻人会佩戴这种土气的东西,只不过对我来说,那是对母亲的缅怀。   这块金锁佩戴了那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但这个时候低头看看金锁,我隐约看见金锁除了黄澄澄的金光,还有一片若隐若现的红光。   “这东西的来历不简单啊。”万老头儿看着我脖子上的金锁,说:“肯定有高人加持过,锁里面是一团雷阳血,阳气很盛,把那些脏东西都吓退了。”   ☆、第十二章 人鬼情未了   万老头儿说的什么雷阳血之类的话,我完全听不懂,不过能听出那肯定是一种辟邪的东西。闲扯了一会儿,我就想起了这次来找万老头儿的目的,有意的把话题转移到了阴楼玉上。   “那种东西,真正的称呼肯定不是阴楼玉,就因为首次出土,没办法称呼,暂定了个代称。因为是从阴楼出土的,所以就叫阴楼玉。”万老头儿重新把茶色镜戴上,说:“你知道什么是阴楼吗?”   万老头儿说,所谓的阴楼,是一种很罕见的墓葬方式。传统的墓葬说,生死两界其实就是阴阳两界,人活着,在阳间,死了就到阴间。阴楼这个东西说白了很简单,活人住的房子,是阳楼,阴楼是用来葬人的,从地面破土朝下修建。全国各地,类似这样的阴楼有很多,万老头儿也说不清楚,阴楼玉到底是从哪一座阴楼里出土的。   “我想弄一块阴楼玉。”   “难。”万老头儿摇摇头,说:“这种东西现在都是天价,如果你花钱买,就得有足够的家底。”   “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自己找地方去挖,或者,抢。”万老头儿咧着嘴角笑了笑:“听说,马五魁手里有一块阴楼玉。”   万老头儿说的马五魁,是阳城地下圈子里一个势力很大的团伙的头领,用他们圈里的话说,那是“龙头”。黑吃黑这种事情并不罕见,只不过马五魁那种势力,绝对不是我能招惹的起的。   我和万老头儿谈了谈,可能从一见面开始,我就给他留下了比较特殊的印象,所以老头儿不藏私,跟我说了很多事情。不过他没有亲眼见过阴楼玉,给我提供的都是周边线索。问了很久,实在打听不到什么了,才抽身准备告辞。   “我这个地方,你没事了可以来坐坐,但是不要再带外人来。”   “那个......你眼睛里滴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再给一瓶子?”我临走的时候左思右想,跟万老头儿商量,那么多脏东西跟着我,心里非常不踏实,我想要点那种淡红色的液体,必要的时候可以观察到隐形的情况。   “拉倒吧。”万老头儿当时就表示很为难:“弄一滴出来都费了老劲了,你还要一瓶子。”   反正我觉得万鬼眼并不难打交道,只要摸到他的脾气,还是很好说话的,所以死乞白赖的跟他磨了一会儿。万老头儿不傻,或许他是从我脖子上那块雷阳金锁看出来某种不寻常的来历,所以乐得卖个人情,磨蹭了一会儿,万老头儿给了一滴。我看得出,从眼睛里挤一滴这样的液体真的费了老劲,万老头儿整个人好像都蔫了。   从万老头儿家里离开的时候,我就想着找一块阴楼玉的几率很渺茫,而且那东西有没有实际的意义还很难说,倒不如从圣域游戏里下手,慢慢的寻找线索。   我和周同在市区分手,圣域游戏的服务器在域外,而且这段时间因为游戏死了人,风声比较紧,服务器关闭了下载以及注册功能,我只能硬着头皮重新回到萧瑟家,把他的电脑卸了搬回自己家。有了万老头儿的告诫,我一路走着,总觉得身后好像跟着什么东西,尽管知道那些“脏东西”可能因为雷阳金锁的原因不敢真正靠近,可那种感觉依然非常不好,我加快速度,一溜烟的蹿上楼。   萧瑟的电脑是整个屋子里打理的最干净也最整齐的电器,卸下来很方便。这间屋子里发生过的事情历历在目,面对着电脑,一直都感觉背后那个硕大的衣柜藏着什么东西。我胡乱找了个箱子,把显示器和主机还有乱七八糟的连线全部放进去,时不时的都会突然回头,看看后面的衣柜。   滴滴滴滴......   就在我搬着箱子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只猫头鹰挂钟又响起了滴滴的报时声,这阵声音很刺耳,耳膜隐隐生疼,我回头看看挂钟,心里突然紧了紧,因为时钟的指针,恰恰指在午夜零点的位置上。   很多怪事都是发生在午夜的,我有点迷糊,不知道自己干嘛非要选择深更半夜跑到萧瑟家里来。目光扫过时钟,又忍不住瞥了瞥衣柜,这只衣柜,我不知道前后看了多少次了,可这一次注视它的时候,我的身子顿时打了个哆嗦,双手一松,抱着的箱子差点就脱手掉下来。   衣柜贴墙摆放着,挡住了半扇窗户,可透过衣柜后的半扇窗子,我突然看到一团淡的好像青烟般的鬼影,正漂浮在窗外。那是一团人形的影子,虽然很淡,却还是被我察觉出了。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淡淡的鬼影,它曾经在监控中出现过。   我的心理很复杂,恐慌,但又很想把这团淡淡的鬼影看的更清楚。脑子乱了一下,随即就冒出一个念头,我放下手里的箱子,跟窗外的鬼影遥遥对峙,然后暗中取出那一滴从万鬼眼那儿要来的淡红液体。这滴液体迅速涂抹到左眼的眼眶边儿,整个屋子连同窗外的情景模糊的摇曳了一分钟,紧跟着,视线清晰了。   当视线清晰的时候,我的眼神就像被低温冻结了一般,双手随着心脏在剧烈的颤抖,忘记了所有的恐慌和不解,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冲到了衣柜旁的窗边。隔着几根钢筋窗栏,我看到丁小宁站在窗外,她和过去一样,纯的和清水般的脸庞,像一朵随着夜风轻轻摇摆的花儿。   “小宁......”我的声音发颤,我忘记了丁小宁已经死在宗卡台,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始终不愿面对这个事实,我固执的认定,她还活着,只是迷失了,忘记了回家的路。   “陈凡凡......”窗外的丁小宁真实又恍惚,好像一道漂浮在水面的倒影,她想对我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可是笑容绽放的时候,我看见,她哭了。   宗卡台天空上的巨大的脸庞,卫生间墙壁上的影子,出现在梦境和现实中的手机......丁小宁,这个对我来说重如生命般的女孩儿,她到底死了,还是以一种我想象不出的方式继续活着?我从不相信人鬼同途,可她就站在我面前的窗外。   “陈凡凡......”丁小宁哭着,笑着,身躯在轻轻的颤抖,她好像在强忍着泪,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没有机会再多说什么了,陈凡凡,我只想告诉你,我很爱你,很爱很爱......”   “你不要走!”我看着她的身躯就好像一团被烈火引燃的灰,将要慢慢的消散了,我心里全都是撕裂般的痛,还有无尽的不舍,无论她是人,还是鬼,我都不想让她消失在视线和生命中。   “你听着......”丁小宁的身影越来越淡,她的哭泣和笑容一同消失了,只剩下一道声音,从窗外传到我的耳边:“束草村,有一块阴楼玉......你要找到它......”   “小宁!”我预感到她将要完全消散,但是钢筋窗栏阻挡了我,我全力伸出手,从窗栏的间隙伸出去,想要抓住她。   可当我的手伸出去的时候,抓到的却是一团空气。丁小宁不见了,窗外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我觉得身子软塌塌的,顺着墙壁慢慢的坐到地上。丁小宁这样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的脑子乱,却还是清醒的,她给了一个明示,我理解不了的明示。我从圣域游戏里发现了阴楼玉,刚刚发现,丁小宁就出现了,带给我阴楼玉的消息,我很想认为这是一种巧合,可我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一切都好像是一条被精心安排过的线,一层一层的慢慢把我引向了一条未知的路。   我很固执,丁小宁已经像一个谜题,难解的谜题,可我还是坚信,她不会害我,她一定有苦衷。   我坐在墙角,一动都不想动,时间流逝的很快,等到脑子完全清醒下来的时候,阴楼玉,束草村,同时浮现在心头。   束草村,那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估计没人听说过,但这个地方给我一种莫名的感觉,因为这个束草村离阳城不算很远,它紧邻着传说中的封门村。   ☆、第十三章 吊鬼梁   我呆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扒着窗栏朝外面看,那团影子真的看不到了。我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窗户外面那一片茫茫的夜色还有已经消失的影子突然让我醒悟过来,不管之前我看到的影子是什么,我和丁小宁,的确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可是,丁小宁的死,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带着已经收拾好的电脑离开萧瑟的家,束草村这个提示又让我整整一夜都陷入了苦思中。现在为止,我掌握的线索并不多,猛然看上去,这些线索杂乱无章,可只要认真的琢磨,丁小宁的死亡,宗卡台石头上的那串数字,圣域游戏,阴楼玉......杂乱的零星线索之间又好像带着无法揣度的关联。尤其是束草村,阴楼玉,让我感觉找到阴楼玉这种东西,可能就会得到更重要的讯息。   第二天,我开始打听相关的情况。封门村离阳城很近,这几年封门村的名声传出去之后,到那儿去的人就多了,不过很少有人知道束草村这个地方。我问了几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又弄了一些装备,做好出发前的准备之后,又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三天的早上,登上了前往目的地的车。   我跟其他游客的目的不一样,说实话,我没有很强烈的猎奇心理,这几年封门村的事情被传的很邪(这其中肯定有诡异的真事,不过也不排除刻意的渲染夸大),好多人都是带着那种探知和好奇的心理来这儿的,我在阳城呆了几年,对封门村其实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我直接绕过封门村,朝束草村的方向而去。   来这里之前,我把能打听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大致路线已经掌握。当我走到封门和束草之间那座矮矮的小山跟前时,朝上面望了望。这座小山在当地被称作跳马山,海拔二百来米,阳城这边地处太行山脉,虽然山势的平均海拔没法跟西北和西南的高原相比,但二百来米的小山,确实很不起眼。我看到了登上小山的路,还有山顶稀稀拉拉一小片迎风舞动的老树,背后就开始冒凉气。   很多事情,初来这里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们只知道这个地方叫跳马山,但只有在这边土生土长而且上了年纪的人,才清楚这座跳马山,过去的暗称是吊鬼梁。   吊鬼梁的山顶,有二十多棵已经说不清年月的老柏树,如果放到西南川藏那边的山上,这种柏树或许就是崖柏,但吊鬼梁的老柏树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和诡异。过去,封门村里有一户姓刘的,独门独户,一脉单传,这家人不做别的营生,不种地不打粮食,平时的工作就是隔三差五到吊鬼梁去转悠一圈。吊鬼梁的事,二三十年前在附近传的有点玄,据说一个月之内,总有两三个人在吊鬼梁山顶的老柏树上吊身死。   上吊的有当地人,还有一些从外地来的异乡客。上吊这种事情,现在不多见了,在过去却不是什么稀罕事,村里乡下,有人想不开寻短见,一半跳河跳井,一半就是上吊。吊死其实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死者的死相也非常难看。但吊鬼梁上吊的人,都有一种诡异般的安详,身上的外衣叠的整整齐齐,脚上的鞋子也摆的一丝不乱,垂着头吊死在老柏树上。姓刘的那户,专门在吊鬼梁收尸,一收几十年,一直到封门村的人络绎外出,村子破落之后,收尸才告一段落。   事儿就是那么古怪,刘家的收尸人离开封门,吊鬼梁的老柏树就很少再有上吊的人,吊鬼梁的称呼,渐渐被跳马山取代了。可是我望着遥遥山顶那片矗立的老柏树,就觉得心里发毛,有点不自在。在当地有句老话:日头在天,不走跳马山,意思就是白天的时候不从跳马山过路,因为会白日见鬼,遇见怪事。我没来过这儿,关于跳马山和束草村的事情,打听到的也不多,心里想着那就是一句毫无来由的老话,说不准是以讹传讹,但越是这么想,就越感觉面前这座小山透着一股邪邪的气息。   一边想,一边朝前走,不多久就到了上山的小路跟前。日头在天,不走跳马山,我突然觉得这就是一句屁话,光天化日不从这儿走,难道深更半夜走的才安稳?我颠了颠身上的背包,一步跨上了登山的路。   这条小路估计平时很少有人走,一路都是灰土,坡度又陡,滑不留脚,不小心就会连滚带爬翻下去,所以我走的很小心。顺着曲折的小路走到临近山顶的地方,整个人就被灰土给裹住了。只有爬上山顶,才算真正到了吊鬼梁,封门村那家姓刘的收尸人已经无影无踪,山顶的老柏树上也没人再来上吊,我心里不踏实,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那些事,都是民间鬼话,不能当真。   吊鬼梁的地势其实一点都不复杂,爬到山顶之后,顺着正中那条小路穿过山脊,就能从另一条路下山。山顶很平坦,登上山顶的同时,我的脚步就放慢了。我看见了传说中那片稀疏的老柏树林,尽管太阳就挂在头顶,可我还是觉得周围刮过来的风都带着森森的寒意。   那都是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柏树,枝叶繁茂,眼睛望着前面,我真的觉得有点走不下去了。因为老柏树下面的树荫有点怪,那树荫黑沉沉的,把日头的光完全阻挡在上头,一丛树荫就好像一个隔绝于世的阴惨惨的小世界,黑乎乎的一片。   我的胆子并不小,很少能有什么地方会带给我这种不寒而栗的阴森感觉。以往,我的经验就是,如果真遇到了什么事情,啥都别想,想的越多,心理负担越大,恐惧越深,抛开一切念头,直接走过去是最好的。所以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就打算硬着头皮从小路过去。   可就在我迈动脚步的时候,本来就不怎么轻松的情绪顿时被眼前的情景刺激到了。我看到一棵老柏树黑沉沉的树荫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老太婆,老的头发都没了,拄着一根疙里疙瘩的花椒木拐棍,坐在树荫下头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椅子上。我根本没看清楚这个老太婆是怎么出现的,就好像凭空钻出来的一样,瞬间就冲进视线里。我的双脚顿时像灌了铅,拔都拔不动,老太婆显然也看到了我,她的牙掉光了,鸡皮似的皮肤全都是褶皱,但她的嘴唇红的像是刚吃过死孩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时不时的蠕动一下嘴巴。   我马上停止了继续走下去的想法,这个老太婆坐在那张断了腿的椅子上,连动都没有动,但面对她,远比面对一个拿枪的恶徒更让人惊恐。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打乱自己的计划,可老太婆就坐在前面那片树荫下,说实话,我发憷了,不敢靠近。   我犹豫,矛盾,我很少会因为某些困难的原因去放弃一件自己要做的事,此时此刻,那几棵老柏树带给我的恐慌难以形容,可我想着,如果就此退缩,那么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丁小宁的事,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思索之间,我想起了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父亲说的几句话。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事,他说了,我就听着。我依稀记得,他告诉我,一个人不能没有血性,但也不能只逞匹夫之勇,该拼的时候要拼,该躲的时候要躲,只有保全自己,活下去,才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活着,才有希望。   我没有前进,也没有就此退却,站在原地,看着那片阴沉沉的树荫,树荫下面的老太婆好像坐在椅子上打盹,老柏树那种邪异的气息彻底挡住了我的脚步。吊鬼梁这边人迹罕至,周围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我站的双腿都发麻了,头顶的太阳渐渐西沉,树荫的影子开始移动,我的心情又一次紧张,我看的很清楚,树荫下的老太婆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但是她连同那张破椅子,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慢慢推动,随着树荫的变换而移动着。   ☆、第十四章 黑布鞋   太阳一落山,天色变的就很快,老柏树下的树荫渐渐和暗下来的天连成一体,分辨不出了。我无法把暗夜里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尽管努力睁着眼睛,全神贯注,可树荫下那张破椅子,还有椅子上的老太婆慢慢的看不到了,仿佛随着光线和树荫的变动而移到了老柏树的背后。   这个老太婆看不见之后,我心里的压力减轻了那么一点儿,可只要望到隐隐约约的老柏树,就能想起老太婆那张脸。我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吊鬼梁确实有点邪异,黄昏之后就马上入夜,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月隐星稀,整个山顶黑漆漆一片,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模模糊糊看到那些老柏树的影子,可紧接着,视线就被环境阻滞,最多十米远的景物已经陷入了混沌中。   我不仅在看,而且在听,努力的分辨着吊鬼梁山顶的风吹草动。坐在破椅子上的老太婆彻底消失在感官中,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尽管看不到她了,可脑只要一想,老太婆鸡皮般褶皱的脸,还有红的邪异的嘴唇就浮现在脑海里。   现在该怎么做?我依然在山边踌躇,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其实是种很惶恐的感觉。黑夜里只剩下老柏树依稀的树影,吊鬼梁的传说不断的在思维里跳来跳去,我好像能看见老柏树的树影中,吊着一个个已经死去的人。   放到别的人,估计这时候已经打退堂鼓了,可我觉得,如果现在不趁机冲过吊鬼梁,转身下山熬一夜,等到明天天亮的时候,那个让人看着就发抖的老太婆,还会不会重新出现在树荫下挡住去路?   考虑了一会儿,我拿定了主意,不管怎么说,老太婆反正现在是消失了,眼不见心不烦,现在一鼓作气冲过吊鬼梁才是最佳的选择,该拼的时候总是要拼的。我勒紧背包,跺了跺已经站麻的双腿,嗖的沿着山顶的小路朝前跑去。   我的体力一直很好,练过几天功夫,常年都保持着锻炼的习惯,周围的环境昏暗,但我跑的很稳,从山边一口气跑到小路的中间。这个位置能清晰的看到路边的老柏树,二十多棵老树杂乱的生长在山顶,我不想转移视线,可跑着跑着,总觉得不看几眼就不踏实,不由自主的侧目望了望。高大的老柏树在夜色里就好像一个个矗立在山顶的巨大僵尸,那种紧张的急迫感催动着双脚不沾地面般的飞奔,跑的更快了。   我对自己的体力和控制力有绝对的信心,这种略微崎岖的地面其实不会影响脚步和速度,我一边跑一边看,等到真正要从那一片老柏树跟前冲过去的时候,我高悬着的心仿佛嘭的一声爆开了,我不知道自己看的真切不真切,一棵老柏树上面,似乎唰的垂下来两条软塌塌的腿。   那感觉,好像真的从柏枝间垂下来一双腿,又好像是急速奔跑时晃动的目光带来的错觉。人都有这样的贱毛病,遇见什么可怕的事情,心里怕的要死,但偏偏还想一探究竟,看个清楚。我忍不住转过头,盯着旁边的老柏树。   可能是我分神的原因,骤然间,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奔跑的速度很快,这一下就把我直直的绊了一跤,摔倒在小路上。地势这么平坦,摔一跤本来不算什么,可我的身体刚刚触地,就感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老柏树那边传来,硬拖着我的身体,使劲朝路边拽。我失去了重心,仓促间也爬不起来,就这样连滚带爬的挣扎着被拖出小路,身子像一个滚动的球,转眼间让拖到了那片老柏树下面。   我的腰重重撞在一棵柏树的树干上,腰杆子几乎断了,不过这样一来,滚动的趋势被阻止,我用力抱着树干,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嗖的消失。情况总算是稳定住了,我摸摸手腕和手掌上的擦伤,这些老柏树下其实很静,但那种寂静让人觉得惊悚,滚落到柏树下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这里好像一片死地,树底下连一棵草都不长。   没有别的想法,我就想着赶紧爬起来离开,可还没等我站起身,无意中抬头一看,头顶的柏枝间,好像有几双死沉沉的眼睛,由上而下的注视着我。这一下就把我惊到了,死死的抱着树干,匆忙在周围又扫了几眼。   枝叶之间的眼睛闪了闪,随后就无影无踪,我很紧张,不过还能不断的告诫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乱。我扶着树干站起身,手掌被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可完全顾不上这些轻微的擦伤了,我背靠着树干,手里抽出一根甩棍,强行抑制住急促的呼吸,左右看了看。事实上,这片阴森森的老柏树之间,看不到什么东西,我总觉得,是心理上的某些潜意识受环境的影响而作怪。   不过我没有心情去探知到底什么原因在影响心理以及感官,只想离开吊鬼梁,我慢慢的观察周围的情况,握着手里防身用的甩棍,两旁看不见什么,我喘了口气,暗中蓄势,准备一口气冲回小路上。   就在我想要迈步跑开的时候,总觉得很不安,周围是没有什么东西,可背后的感觉却非常不妙,我紧贴着树干,慢慢低下头,一眼看过去,那种被强行压下去的惊悚唰的冲上头顶,差点忍不住叫出来。   我看见树干另一边,若隐若现的露出一双鞋,黑面白边的黑布鞋。这种黑布鞋在城市里几乎绝迹,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穿。身后的一切都被树干阻挡,除了这双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黑布鞋,我什么也看不见,越是这样,心里越觉得怵得慌。身在吊鬼梁,在老柏树下,由不得我不多想,一个念头无法阻挡的出现在心头。   鬼!   除了这个可能,我一时间再也想不出别的情况来解释这双黑布鞋。脑袋一下炸窝了,用万老头儿的话来说,我身上可能有什么招鬼的东西,但他还说过,雷阳金锁是辟邪的物事,这双黑布鞋近在咫尺,好像根本不畏惧雷阳金锁。   不知道过去听谁说过,人畏惧鬼,鬼同样也怕人,遇鬼就和遇贼一样,你气势萎靡了,对方的气焰就更嚣张。那双黑布鞋就在身后,让我感觉想逃跑也来不及,既然被逼到眼前,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没有驱鬼的本事,就一根防身的甩棍,想都没多想,猛然转身,绕着树干走了一步,一棍子打过去。   棍子还没有完全落下,我已经看见了树干后黑布鞋的主人,那是一个又低又矮的老头儿,头发完全白了,稀稀拉拉几根胡子也和银须一样,岁数估计已经很大,做贼似的缩在树后,一双三角眼睛烁烁生辉,他的样子很猥琐,弯腰驼背,贼里贼气的。   看到这个猥琐的老头儿时,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山精野怪。阳城地处太行山,出了市区就是山,过去有过很多狐仙蛇怪的传说,那种传闻空穴来风,本来我是根本不信的,可是在吊鬼梁遇见这样一个鬼兮兮的老头儿,我的想法开始动摇。   甩棍急速的砸落下去,这个老头儿看上去年纪那么大了,不过反应倒是相当灵敏,眼见着已经躲不开劈头砸下的这一棍子,但双手一抬,硬生生的抓住将要落在头顶的棍子。这老家伙力气很大,棍子被他抓的死死的,抽不回来。他的反应快,我的反应也不慢,左手用力抽棍子,腾出右手,迎面就是一拳。老头儿的两只手死死抓着甩棍,这一拳过去,他再也躲不开了,嘭的一声,拳头正中老头儿的鼻梁,砸的满脸花,鼻血呼的飚飞出来。   “我靠!”这一下绝对把老头儿给砸疼了,身子一哆嗦,忍不住丢下手里的甩棍,一手捂着流血的鼻子,一手扶着树干,腰身虾米一样的佝偻,整个人萎了一圈,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   听着他的话,再看着他的动作,我不由起疑,这到底是个人,还是鬼?   ☆、第十五章 迷失   我心里都是疑惑,可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实在不敢有半点松懈,心里的念头还没有落地,右脚已经条件反射般的猛踹过去。贼兮兮的老头儿这时候跟兔子一样,捂着鲜血横流的鼻子,躲过这一脚猛踹,转身就跑。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跑的这么快的人,就算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不可能有这种速度,眨眼的功夫,穿着黑布鞋的贼老头儿已经绕过几棵老柏树,连蹦带跳的逃远了。我对吊鬼梁山顶的地形还不是很熟悉,又心有余悸,追了几步之后停下来。   “太狠了!”贼老头儿跑到老柏树林的另一边,刚才捣到他鼻子上那一拳估计真的把他打惨了,直到现在还呲牙咧嘴:“我跟你什么怨,什么仇,至于这样吗......”   我搞不懂贼老头儿到底什么来历,不过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这儿,很让人起疑,我不敢直接追过去,作势一举甩棍,骂骂咧咧的贼老头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嗖的朝后面一闪,随后就不见了。   我终于甩脱了包袱,贼老头儿消失的同时,我也跟着转身跑出老柏树笼罩的范围,重新回到小路上,山顶鼓荡着风,从柏树的枝杈之间吹过去,呜呜的响,那响声就像是一群人凑在一起哭,听着很渗人,我压住心里别的杂念,二话不说,闷头就跑,一口气从山顶的小路跑到边缘。   下山的路很陡,全力控制平衡,还是摔倒了几次,等跑到山脚下的时候,滚的和土驴一样。从吊鬼梁跑下来,心就安稳了一点儿,根据我之前打听到的情况,过吊鬼梁,离束草村还有大概三四公里的路,这个点儿,山里的村民肯定都睡了,我打算趁夜赶到村子,在外面呆着,天亮之后再做安排。   天阴沉的更厉害了,下山以后走了最多一里地,完全就被吞没在黑暗中,山里的那种荒地看上去就和没边儿一样,我毕竟没到过这儿,在这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渐渐就感觉好像迷失了方向。   我很少出门旅游,相关的经验匮乏,不过这是常识,如果深夜在野地里迷路,最好的办法就是原地守候,等到天亮,困难会迎刃而解。反正到束草村的路已经不远了,所以发觉有点迷失方向的前兆后,我马上停了下来,找地方休息,趁机把身上的擦伤处理一下。这个季节天亮的早,山里的人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所以我看看表,估计再有几个小时,束草村的人就该醒了。   我把背包当枕头,想躺下来眯一会儿,可是头还没挨到背包,猛然听见几声狗吠。山里人多有养狗的习惯,这本身并不反常,不过这个时间听到狗吠声,总有点异样的感觉。我马上坐起来,顺着狗吠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黑咕隆咚的天,看的不清楚,我能听见狗吠声渐渐近了,随手打亮手电。   在光线的照射下,我看到正前方有一个人的影子,背着手慢慢的走着,一条癞皮狗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的仰头叫两声。我猜测,这应该是束草村的人,那人五十来岁的年纪,穿着打扮跟当地人一模一样。只不过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不知道对方怎么半夜带着一条狗跑到村外的野地里来了。   恰好迷路,恰好就遇见了当地人,我觉得运气还算不错,随后站起身跟对方打招呼。对方看见我的时候,也随即站住,遥遥的和我搭话。我说是从阳城过来玩的,半夜走迷了,拜托对方领我去束草村。   这个五十来岁的人一听就是本地口音,语气淡淡的,有点漠然,不过我说明情况之后,他没怎么犹豫,当时就答应了。我道着谢,随手背上背包,山里民风淳朴,一般这样的小忙都乐意帮,比城市里有人情味。   五十来岁的村民背着手走在前面,我跟到他身后,那条癞皮狗瘸了一条腿,浑身上下的毛乱蓬蓬的,样子很凶,时不时就会回过头,冲着我狂叫两声。我就觉得这个人的体力非常好,看上去走的慢悠悠,可我得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路有点不好走,坑坑洼洼,我一边走,一边想跟村民搭话多聊聊,顺便打听一下束草村的具体情况,我得到的提示只是村里有一块阴楼玉,但那座阴楼在什么地方,还不清楚。   我跟对方说着话,可那条瘸了腿的癞皮狗叫的很凶,时间长了就让人觉得心烦,很有点狗仗人势的意思。   “不要叫了。”村民估计也听着很烦,低声呵斥癞皮狗,头也不回的道:“山里头的路不好走,慢着点。”   这个村民挺直接,有答必问,把束草村的大概情况都说了,不过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线索。两个人一前一后聊天赶路,就走的比较快,我心里盘算着走了约莫有三四公里的样子,根据来前打听到的情况,离束草村应该是很近了。   “快到了,翻过这道山梁就是束草村。”   面前是一道山梁,山路曲折,这人好力气,五十多岁了依然健步如飞,在陡峭的小路上走的非常平稳,路面都是尘土,显得有点滑,我得全力弯着腰才能掌控平衡。爬上这道山梁的时候,本来就阴沉沉的天又阴了一层,天完全黑透了,我赶紧把手电的光调亮。   就在光线大亮的同时,我感觉头皮又开始发麻,一种形容不出的复杂感觉在心里蔓延,不解,惊恐,慌乱......因为我看到在光线的照耀下,这道山梁顶端有一片稀疏的老柏树,周围的情景有点熟悉。   吊鬼梁!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五十来岁的村民带着我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吊鬼梁!   他是什么人?他这是什么意思?我感觉心里发慌,脚步也跟着停了。前头的村民似乎察觉到我产生了怀疑,慢慢的回过头。   “好像走错路了。”我尽力保持着平静,跟对方说道:“这不是束草村。”   呼......汪汪......   一阵风吹过山梁的顶端,那条癞皮狗又在狂叫,风声里带着狗吠,那声音在这个时候听起来非常怪异。我嗅到一股从风里飘来的气味,相当难闻,鼻腔就仿佛收到强烈的刺激,牵连着肠胃开始翻滚。我忍不住侧头,发现那股气味是从旁边的癞皮狗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味道,普通人没有太多机会能闻到,但只要闻到,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尸体腐烂后的气味。   汪汪......   癞皮狗呲牙咧嘴,叫声里全都是敌意,呼啸的风吹来,把狗身上的狗毛吹的不断飘动,狗毛下头的狗皮长着一块一块的脓疮,整条狗好像就是一张狗皮裹着骨头,脓血中露着白森森的骨骼。   我暗中抓住了身上的甩棍,抓的很紧,因为我骤然间意识到,这好像,好像是一条死狗。   事情顿时变的邪异之极,身前是那个五十来岁的村民,身后是下山的小路,如果这时候转身逃跑,在那么陡峭的路上保持不了平衡就糟糕了,不用对方动手,我自己就会摔的七荤八素。   “人活着,不累么......”村民完全转过头,面朝着我,我发现他本来淡淡又默然的表情,此刻变的很一块木头一样没有生气。他随手指了指旁边稀稀拉拉的一片柏树:“都累啊......”   我不停的注视着村民和癞皮狗,同时也注意着周围的变化,因为吊鬼梁这一片老柏树已经给我留下了阴影。   尽管周围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可我还是注意到,那二十多棵杂乱的老柏树上,无声无息的垂下来不知道多少条吊在树上的身影。我看不到那些身影的脸,他们都垂着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双双悬空的双腿随着山风轻轻晃动,老柏树下面整整齐齐摆着一双又一双鞋子,布鞋,皮鞋,千层底,绣面缎花......   这一瞬间,好像历年来所有吊死在吊鬼梁的人都出现了,我很紧张,慢慢的后退,吊鬼梁顶端被一股浓重的阴气包围了,山风从树杈之间吹过,那种呜呜咽咽的声音又传到耳边,仿佛一群人抱头凑在一起凄惨的哭着。树杈中的身影一个一个左右摆动,像是上了发条的钟摆。   “你认得我不?”五十来岁的村民慢慢朝我走了一步:“我姓刘。”   ☆、第十六章 收尸人   第十五章   收尸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五十来岁的村民,这绝对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应该是非常陌生的,可是当他慢腾腾的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因为我想起了流传在束草村和封门村的传说,诡异的吊鬼梁,姓刘的收尸人。   在当地的传闻中,姓刘的收尸人早已经离开了封门村,销声匿迹,正因为收尸人的消失,吊鬼梁才恢复平静。可是他怎么又出现了?而且是在我来到束草村的时候出现?我不由自主的再一次认真审视面前这个陌生的刘姓人。他的年纪应该不会错,五十多岁,身子硬朗,微微有些驼背,看着跟当地的村民好像没有区别,不过当我完全静下心观察对方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那双看似漠然的眼睛里,有一种难以琢磨的光。   汪.....   在我全神审视这个姓刘的人的时候,旁边那条早已经蓄势待发的癞皮狗终于耐不住了,一声嚎叫,后爪蹬起一片尘土,凌空朝我这边扑来。癞皮狗身上死臭死臭的,那股味道足以把人活活熏晕,如果换成别的人,这时候估计已经懵了。但我只是觉得紧张,意识却极度的清醒,癞皮狗扑来,我只顿了一顿,随后就举起手里的甩棍。   如果力量足够,一根高强度的甩棍足以把一把铁扳手给打弯,在这样惊心动魄的环境下,我不会手软,甩棍带着强烈的破空声,迎头砸过去。癞皮狗的身子还没有落地,被一棍子敲到后腰上,狗身像一只烂麻袋,噗通砸落到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滚,夹着尾巴狼狈逃到村民身后。   我喘了口气,打走这只癞皮狗,我仍然很紧张,因为我看得出,那个沉默的刘姓村民虽然和一块木头一样,可他必然要比癞皮狗可怕的多。   “我姓刘,叫刘大安,以前住在封门村......”这个叫刘大安的人抬脚把夹着尾巴逃到身后的癞皮狗踢开,依然用那种淡淡的,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我不为难你,把他请出来见见,就没你的事了......”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在焦灼的考虑,是不是该冒死转身狂奔下山。   “他......就是你身上的东西。请他出来见见......”   我的猜测果然是没错的,这个叫做刘大安的人肯定也是第一次见我,可他和当初的万鬼眼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他说的会是什么,但他趁夜把我重新引到吊鬼梁,本身就没安好心。   我的脾气就是这样,如果做了什么决定,一旦下定决心,就会果断的去做。我感觉自己可能不是刘大安的对手,趁着对方说话的时候,转身就朝身后的山路上一跳,打算顺势冲下去。   可是双脚刚刚离地,后腰仿佛就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那股力量很大,硬把我给拖了回去。我头也不回的用甩棍朝身后砸,可甩棍砸空了,没等转过身,后腰猛然一紧,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就仿佛几十只手同时发力,一起拖着我朝老柏树的方向跑。我抵挡不住那么强大的力量,双脚蹭着地面,身子歪歪斜斜的失去了平衡。   视线随着身体在摇晃,手电甩丢了,但头顶阴沉沉的云突然散了一片,月光透下来,我看到身前身后都是鞋子,各种各样的鞋,它们原本都整整齐齐的摆在老柏树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到了我这边。一双一双鞋,在地面上杂乱的移动,仿佛有几十个看不见身体的人,穿着这些鞋子把我拖向老柏树。   我完全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身不由己的被拖到一棵老柏树前,后背砰的撞在树干上,那股力量还是没有消失,我就像被绳子绑到了树上,手脚难以动弹。刘大安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他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盯着我的眼睛,说道:“请他出来吧,我只见他,请他出来就没你什么事了,我保你安稳下山......”   我暗中挣扎,禁锢住身体的力量时大时小,如果掌握好机会,或许全力之下就能挣脱出来。   “听人劝,吃饱饭,你要不想也吊在这里,就叫他出来......”   “我不知道你说的他是什么东西,要不,你来试试?”我只想跟刘大安磨蹭,尽力拖延时间,看看能不能出现转机,而且,我的确不知道他说的“他”,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是么?你真的不知道么?”刘大安的脸就像一块橡皮泥被揉动,诡异的扭曲了一下,他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慢慢的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粗糙的如同树皮,指甲足有半寸长,指甲缝里全都是那种血糊糊的污垢。   一寸长的指甲,慢慢伸到了我的眼皮子下面,刘大安扭曲的脸庞上,挤出一丝很难看的笑,他的指甲只要再进一分,就要刺到我的眼眶里。极度的危险激发了身体潜在的潜能,我的胳膊迸发出强力,后背猛然一顶树干,歪着头躲过刘大安的手。   哗啦......   就在这时,头顶的枝叶一阵抖动,一条身影头下脚上从枝叶中垂下来,抬手啪的朝下面一拍。这一巴掌原来是冲着刘大安去的,但刘大安的反应出奇的快,枝叶抖动的时候他已经警觉了,急匆匆的抽身一退。而我恰好从树干上挣脱出来,身子一弓,脑袋朝前探了探,头顶那道人影的手掌,正正的落在我头上。   砰......   我就感觉头顶好像有一个超大号的爆竹炸响了,一团银光震的脑子一圈一圈的眩晕,根本没有多余的反应,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壳好像裂了缝,极度的眩晕里还夹杂着疼痛,眼睛被那团银光给晃花了。   噗通......   紧跟着,头顶的人影落在地上,原地打了个滚,滚到我跟前,心急火燎的用力拍着我的脸。我自己晃了晃头,脑子还是晕的,视线也恍恍惚惚,可是我能看见一张皱巴巴的脸在眼前晃动。   穿黑布鞋的贼老头儿!   “我是想帮你的!”贼老头儿一手扶着我,转头看看被逼退的刘大安,急促说道:“谁知道失手了,你得信我,我真是想帮你......”   “我谢谢你了!”我的脑子还是晕的,但我知道现在绝对不是犯晕的时候,伸手把贼老头儿推开,扶着树干站起身。我不清楚贼老头儿怎么也跟着重新跑到吊鬼梁来了,他手里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刚才那一下真把我打晕了,不过我能分辨的出,他的确是失手,那一下子本来是冲着刘大安去的。   刘大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不过被逼退了几步,让贼老头儿这么一搅合,刘大安的眼睛里,泛出了一丝凶光。   “你不知道我的来历,那就算了,要是你知道,绝对不敢这么凶。”贼老头儿一副贼样,缩头缩脑的躲在旁边,之前被我一拳捣出鼻血的鼻子还没完全复原,又红又肿,挂着没擦干净的血迹,跟倒霉鬼似得,但口气大的吓人,远远的冲刘大安喊:“你现在离开,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上吊鬼梁,黄泉归故乡......谁都走不掉......”   呼呼......   吊鬼梁上一瞬间就狂风大作,那风势大的有点吓人,风好像吹动着头顶的云,月光若隐若现,阴风呼号,周围开始飘动那种成百上千人一起发出的惨叫和嚎哭声。吊鬼梁变成了一片修罗地狱,刘大安就站在呼啸的阴风里,像索命的无常。   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我暂时顾不上去束草村的事,转身绕过老柏树,朝封门村方向的那条山路跑去。我一动,几十双乱七八糟的鞋就从身后贴着地面追过来,我没办法,只能胡乱挥舞手里的甩棍。   “金锁!金锁!”贼老头儿比兔子都精,在风里蹦达的相当快,一边蹦一边对我喊道:“把你脖子上的金锁打开!”   ☆、第十七章 一个洞   贼老头儿一嗓子喊出来,我顿时想起万鬼眼曾和我说过的金锁,他说我的金锁里装的是雷阳血,最避邪祟。可这雷阳金锁是家里人给我的,贼老头儿怎么会知道金锁的事?我一肚子疑惑,对贼老头儿的来历愈发怀疑,可整个吊鬼梁已经乱套了,暂时没机会追问那么多。我随手拿出金锁,用力打开,那团已经干涸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血迹飘动着一层淡淡的血光,还有一丝一毫闪耀的银丝。   “金锁里的雷阳血干涸的太久了,要不然,哼哼......”贼老头儿灵活的无以复加,在一团阴森森的风中蹦来蹦去。   果然,当金锁被打开的时候,不断呼啸在身边的阴风好像遇见了什么阻碍,绕过我飘向远方,周围几十双乱糟糟的鞋也嗖嗖的退走,我顿时感觉一阵轻松,虽然吊鬼梁上的阴风呼号还在持续,但雷阳金锁里的那团血光仿佛是一层坚韧的壳,把阴风邪气全部挡在身外。   “还愣着干啥!跑啊!”贼老头儿一直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蹦跶,那么大岁数的人了,精神倒很旺盛,连声催促我。   我不想惹麻烦,这样的环境下能安全脱身已经是万幸了,所以暂时放弃了束草村那条路,往封门村去的下山的路离我近,所以贼老头儿一提醒,我就加快脚步跑着。   嗖......   阴风把吊鬼梁上搅动的一团昏沉,视线好像被一团大雾给挡住,看不到太远,我暗中估摸着距离,快冲到下山的路时,就放缓了速度。脚步一缓,面前的昏暗中猛然闪出来刘大安的身影,离我只有四五米远。看得出来,雷阳金锁对于刘大安没有太大的威慑,出现的同一时间,他已经迈步朝我扑来。   说实话,我对这个人有一种微微的畏惧,总觉得他不阴不阳,像人又像鬼,可到了这步田地,总不能束手就擒,我举着手里的甩棍,打算硬冲过去。刘大安似乎是风里的一条影子,左右飘忽,我一棍子打空,来不及收手,他就到了跟前,两根手指猛然伸出来,我几乎能感觉带着血垢的锋利指甲触及到眼皮子上。   嘭......   阴风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炸响了,面色阴沉的刘大安骤然间停住手,似乎是看到了很惊悚又吓人的东西,瞳孔一缩,跌跌撞撞的打了个滚,退到五六米之外,身子在呼啸的阴风中一闪,我看见他一下子收不住脚,顺着下山的山路就滚落下去。   刘大安一消失,吊鬼梁肆虐的阴风还有乱七八糟的声响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夜色还是很深,不过周围平静了,只有微微飘过的山风,吹动着那些老柏树。我皱起眉头,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刘大安显然是被什么给吓走的。整片吊鬼梁原本就是刘大安的地盘,他会惧怕什么?   毫无疑问,他惧怕的,可能就是我身上的“东西”。我不愿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但发生的一切让我又一次猜测,我身上那个连万鬼眼都看不穿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我对刘大安已经产生了一点儿心理阴影,他是顺着往封门村去的山路滚落的,我转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走,一回头,看见贼老头儿蹲在地上提鞋子。这个老货的来历同样神秘莫测,我马上加快了脚步,想追过去问问。   “你是什么人!?”我跑的非常快,贼老头儿又油又滑,我恐怕抓不住他。   果然不出所料,贼老头儿一看见我冲过去,站起身就猛蹿,老东西跑的比我快,一撒开腿就追不上了,我们两个一前一后顺着下山的路跑到吊鬼梁的山脚下,贼老头儿的身影渐渐脱离视线,消失在黑夜里。   我彻底被这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搞的心神惶惶,不敢再冒然追击下去,堪堪收住脚。漆黑的夜里,我还是不能清晰的辨别出通往束草村的路,离天亮还有短短一段时间,但阴沉了整整一夜的天,终于憋不住了,在黎明前开始落雨,稀稀拉拉的雨不算大,我在雨里来回徘徊了很久,到了早上七八点钟,总算是发现了一条路。这条路显然有人经常走动,如果我判断没错,就是通往束草村的路。   我顺着这条路朝前走,束草村的地势跟相隔不远的封门村不同,村子外面是一层一层环绕的小山,我在小雨中走了很久,当翻过一道不高的山时,站在山顶俯视过去,就看到了四面环山的山坳里的村子,那必然就是束草村了。   村子看着已经不远了,不过是在环形的山地里,还要走很久。一番颠簸,我终于冲到村子里,山里清苦,村民们靠种地采山货过日子,天下着雨,村里还有很多忙碌的身影。我这身打扮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束草村少见外人,当我走进村子的时候,立即引来了关注的目光。   村子里的人不见外,我一搭腔,就有人回话,我编了谎话,说是出来玩,恰好下雨,来村子里避一避,村民没有起疑心,我一边跟人说话,一边暗中观察着束草村。看上去,这只是太行山区里众多村落中很普通的一个,从外表上观察,看不出什么异状,想要打听消息,估计得费一番功夫。   我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头避雨,说了几句话之后,成年人就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留下几个孩子围着我转。这些孩子很少出山,我对于他们来说,是陌生又新奇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好奇心很强,最开始的时候认生,说话怯怯的,混了一会儿就混熟了,他告诉我,他叫小牛。   我和小牛扯了很久,把话题有意的朝束草村的特殊之处引,这些孩子平时走东蹿西,对周围的情况很熟。对于这个村子本身,小牛也说不出什么,因为村子平时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多少年都风平浪静的,不过在我的引导下,小牛说,离村子四五里的地方,有一个山洞。   “那个洞吧,怪吓人的,去了一次就不敢去了。”   那个洞是一帮孩子无意中发现的,非常深,小牛跟人进去过,走了不到十米远,里头黑咕隆咚的,隐约能听见一阵一阵很奇怪的声音从洞的深处传出来,那声音听着很渗人,小牛形容不出。山里的孩子都胆大,可那种声音着实是把他们吓住了,有孩子说,洞里估计住着什么精怪,几个人调头跑出来,用石头把洞口给堵住。   “带我去看看,怎么样?”我跟小牛商量,暂时打听不出别的情况,这个略微怪异的山洞就让我产生了好奇。   小牛犹豫了一下,随后就答应了,他从家里牵出来两只羊,然后领我出村。从村子到山洞所在地,四五里的路,不过很不好走,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本来稀稀拉拉的小雨骤然大了起来,一下把我们两个淋的浑身透湿。   “快到了,跑吧。”小牛赶着羊,一口气从半路跑到两里地之外的一个山窝。   我看到了那个被孩子们用石头堵住的洞,洞口不大,地势又有点特殊,倾盆下雨倾泻下来,雨水哗啦啦顺着地势和石头缝隙朝洞里流,我和小牛一起动手,把堵在洞口的石头拆掉。   “这个洞怪怪的,你替我看着羊,我进去看看。”小牛很淳朴,不忍心让我冒险,自告奋勇就率先钻了进去。   “不要进去太远,差不多就行了。”我看着山洞狭窄又曲折,隐约觉得有点不踏实,嘱咐小牛不要冒进。   小牛答应了一声,拿着那种老式的手电,慢慢朝洞里走进去,曲折的洞在七八米的地方拐了个弯,小牛绕过这个弯,我就看不到他了。   “没事吧?”   “没事。”   每隔一两分钟,我就会朝里面喊话,跟小牛保持联络,喊了那么四五次,小牛可能又朝里面走了十米远,洞是倾斜的,雨水哗啦啦的朝里面涌,越积越多,渐渐就淹过了脚脖子。   “小牛?没事吧?”我害怕进的深了会有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朝洞里喊道:“先出来,别再走了。”   “没事......”   轰隆!!!   小牛回复的话音还没有断绝,洞里骤然传出一声隐隐的闷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塌了,脚下的地面微微一震。   “小牛!”我心里一乱,踩着雨水跑到山洞第一个拐角处,大声喊道:“小牛!”   这一次,再没有收到小牛的回音,我赶紧绕过拐角,继续朝深处跑,山洞内部的地势很崎岖,三步一个弯,前后绕了七八个弯,当我想要再迈步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小牛。   他站在一个转弯的地方,满脸都是血,正微微的冲我招手。   ☆、第十八章 寂静中的大悲咒   一身鲜血的小牛让我很惊讶,不过同时又隐隐的欣慰,洞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至少他还活着。我抬脚就想朝小牛那边跑,先扶住他再说,可脚步抬起的时候,我骤然间发现小牛的动作有点不对。   猛然一看,小牛挥着手,像是在召唤我,可只要仔细一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动作机械僵硬,仿佛一个被细线牵引着的皮影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得不加倍小心,随即把速度放的很慢,打亮手电。光线照射到小牛身上时,我看到他的脸上全都是血,额头被什么东西砸破了一道伤口,两只眼睛几乎被血糊住了,但小牛的眼神,微微有些呆滞。   “小牛?”我的戒心很重,试探着低声询问小牛。这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我真的不愿意他在这儿会出什么事。   小牛没答话,那双几乎被鲜血糊住的眼睛生硬的转了转,还没等我再多说,他就慢慢转过身,一步跨过了前面的拐角。我迫不得已的加快脚步,不管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得先拉住他。   我从后面追着小牛,当我跨过前面的拐角时,视线顿时就是一滞,狭窄的洞猛然拓宽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十来米之外,地面塌陷出一个黑乎乎的大坑,从洞外流进来的雨水全部哗哗的流到坑里。小牛在前面木然的继续走着,好像根本察觉不到自己距离大坑越来越近,我踩着流淌的积水,几步就追上去,一把拉住小牛的胳膊。   “别再走了!”   小牛年纪小,我本以为这样拽着他,就能把他拉住,可小牛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变的大了很多,随手甩开我的胳膊,又朝前跨了一步,整个人顺着水流落进了那个黑乎乎的坑里。我的心高悬着,却觉得小牛是为了我的事情才落到这种地步,我绝对不能丢下他不管。   怀着这种心理,我也紧跟着爬到大坑的边缘,探头朝下面看了看,洞里的这块地皮应该是中空的,塌陷之后就形成了一个明显的空洞,在光线的照射下,我看见小牛跌落在七八米下面的一滩泥水里。   “小牛?小牛?”我喊了两声,小牛不知道是怎么了,不回应,躺在下面一动不动。我左右观察了一下,取出背包里的绳子,在上头固定住,然后顺绳子朝下爬。   七八米的高度,转瞬就到了,坑下面的泥水淹过了小腿,我扶起小牛,他好像是昏厥了,没有任何反应,手脚和脸都冰凉冰凉的。我把手电夹在胳膊下,身子一转,光线扫了一圈,就在这个间隙,我突然发现深坑的一角,露出了一段残损的砖墙。   阴楼!?   我心里猛然蹦出这个念头,这个洞很偏,就连束草村的人也不常来,但就在这个荒僻的山洞地下,出现了明显的人为痕迹,我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阴楼,心里一阵振奋。本来我想带着小牛先上去再说,可是发现那截残损的砖墙之后,忍不住就绕过去看了看。   万鬼眼说过,这种阴楼是用来埋人的,那截残损的砖墙可能是整座阴楼的最顶层,墙厚的有点吓人,九纵九横,断墙下面,是空洞洞的一片黑暗,我把四周的泥巴和污水排道一边儿,用力挤出一个一米来宽的缝隙,光线照射进去的时候,下头仍然黑咕隆咚,可能不亲自下去,就不会知道阴楼真正的布局。   我在犹豫,带着昏迷不醒的小牛,非常不方便,再遇到什么意外,我估计难以支撑,可阴楼就在眼前了,让我这样退走,心里又有点不甘,犹豫了半天,我想先把小牛放到一个比较稳妥的地方,自己下去打探一下,但是转身的时候,脚下猛然一滑,四周全是稀糊糊的泥,一滑就失去了平衡,身子嗖的顺着那条一米来宽的缝隙滑了下去。   噗通......   我摔到了一汪浅浅的积水里,尾巴骨被几块断砖给咯住了,疼的眼前一黑,紧跟着,小牛也从上面滑下,我赶紧把他扶起来,手电在周围一照,大致的情况就看清楚了。   这的确是一座阴楼,四周厚厚的墙壁全部是用整块的石砖垒起来的,石砖之间没有什么粘合物,全靠自身沉重的力量保持阴楼的稳定,这种平衡显然被打破了,阴楼的最顶层的墙壁扭曲着,一条大概三四米宽的台阶从墙角延伸到了下面。我把小牛平放在几块石砖上,然后轻轻的绕着四面墙走了一圈,从外观上看,这些墙壁上的石砖没有任何考察年代和墓葬详细情况的痕迹。阴楼里的楼梯也是石头铺出来的,我看了看,很深。   要不要继续下去?我在考虑,不过束草村这个情况,是丁小宁的影子提供的,我坚信,她不会害我。可我还是不清楚继续下去的话,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波折和危险,心里没底。   嗖......   就在我考虑的时候,一直静静平躺在石砖上的小牛,突然就像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叶子,身体直挺挺的滑了出去,速度非常快,我只看到他的身影一闪,已经顺着墙角的台阶朝阴楼的深处滑去。石阶的坡度很陡,小牛一落下,就直接滑到了底。这样一来,我就没有考虑的余地了,赶紧从后面跟上,踩着一节一节石头台阶,火速下到了阴楼的下一层。   石阶在半途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我能看到小牛在阶梯上继续滑动,一直滑到底部时才打了个滚,堪堪停住。绕过这个弯,黑乎乎的空间闪动着一片淡淡的光,阴楼的最顶层是面积最小的,越往深处走,面积越大,这一层阴楼明显比上面宽了,四角摆着几只石头雕出的乌龟,乌龟背上驮着油缸,几只油缸都跳跃着白色的火苗,火苗交织,散发着一片不怎么亮堂的光线。   这片光虽然不亮,但足以把这一层阴楼映照的清清楚楚,阴楼里的布局很简单,阴宅和阳宅是两个概念,摆设不可能那么复杂。我看见一个一个用黑色石头雕出来的人俑,大概两米左右高,绕着阴楼的墙壁摆了一圈。   人俑黑的和炭一样,嘴巴以一种很夸张的弧度咧着,猛然看上去,就好像一个个从阴间地狱跑出来的鬼。我看的很认真,我不是学艺术的,可是能感觉到这种雕刻风格应该非常独特另类,人俑栩栩如生,看着看着,心里那种凉飕飕的感觉就更重了一层,因为我发现这些漆黑的人俑,有的断了一条胳膊,有的少了一条腿,有的缺一只耳朵,有的瞎一只眼睛,林林总总,没有一个健全又正常的人。   这些“残疾”的人俑立即让寂静的阴楼里面充斥着诡异和阴森的感觉,我把小牛扶正,他还是没有知觉,身子软塌塌的,手脚凉的更厉害了。这层阴楼的一角,还有继续向下的台阶,说明这座阴楼不仅有顶层,很可能还有第三第四层。   我又开始紧张,尽管周围静的只剩下我的呼吸声,但这种无声的阴森远比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更让人惊悚,我不敢再大意了,把昏迷的小牛背在身上,然后想要调头从石阶爬到顶层。   就在我转身的时候,寂静的阴楼里突然响起一阵很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就如同有人在空洞处吟唱,飘飘袅袅。不到三秒钟时间,我一下子听出来,那好像是大悲咒。   阴森又诡异的阴楼里,十几个残缺的人俑,恐怖到了极点,但恰恰又在这个时候响起了空明的大悲咒,那种情景,语言描述不出来,总之极度的怪异。   大悲咒的余音还在耳廓缭绕,我的余光又是一瞥,身旁墙角两个高大的残缺人俑后,闪着一丛绿油油的光。邪气和大悲咒仿佛融成了一片,似乎幽冥鬼蜮里突然冒出来一座古刹寺庙。那种气氛让我紧张的不行,随手把小牛放下,握住武器。   那丛绿油油的光,一直在闪动。   ☆、第十九章 死人葵   第十九章   死人葵   在我注视到那团绿油油的光的时候,大悲咒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墙角人俑后的绿光。我仍然没有察觉出那团绿光到底是什么,却觉得现在的形势对我很不利,我不想丢下小牛,无论前冲或者后退,都得带着他。正因为这样,我不能太被动,所以握着甩棍,贴着阴楼的墙角,飞快的跑到那团绿光闪动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棍子砸过去。   棍子在墙壁上摩擦出一串火花,却砸空了,紧跟着,那团绿光来回晃动了一下,我穷追不舍,又跟进一步,抬手举起甩棍。   “别别别......”一道人影从人俑旁狼狈一闪,脱口叫道:“别动手啊......”   “又是你!”我皱起眉头,因为我能听得出,那是贼老头儿的声音。   “抱歉啊抱歉,这个这个......”贼老头儿的神色有点尴尬,手里捏着一部手机,全力躲避我,解释道:“本来以为这玩意儿没信号了,没想到......”   我感觉可笑又可气,搞了半天,是贼老头儿的手机弄出的动静,紧张的心情立即放松了些,但还是捏着甩棍,朝贼老头儿逼近了一步,这个老东西一直都在暗中跟踪我,从吊鬼梁跟到束草村,有必要把他的来历和用意搞清楚。   “你是什么人,一直跟着我干什么!”我又逼近了一步,不过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在吊鬼梁被刘大安困住的时候,贼老头儿显然是想帮我的,我只想弄明白他的身份来历。   “我觉得,以你的眼光,一定能看出来,我绝非等闲之辈,鄙姓雷。”贼老头儿一边说话,那双贼兮兮的眼睛一边朝这层阴楼四周乱扫:“这个地方,有没有什么油水?”   贼老头儿完全属于那种不偷就像贼的人,年纪已经相当大了,却显得很贪婪,小眼睛眨巴个不停,似乎想从这层阴楼里挖出点金银财宝。   “我在问你,你是什么人!”我抖了抖手里的甩棍,加重了语气。   “我曾经是一个方外之人,在道门修行。”贼老头儿应着我的话,同时还在不停的移动眼神,直到甩棍逼到脸跟前了,他才被迫老实了一点,正正经经跟我说道:“其实吧,我不是一个贪财的人,我有一个慈善基金会,只为弘扬我中华道家文化,有没有兴趣募捐?钱不在多少,总归是个心意......”   我的牙根子有点发痒,贼老头儿明显在装傻,啰里啰嗦说了一堆,没有一句话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我没多少耐心了,想继续逼问,可话还没出口,就发现贼老头儿的脸色微微一变。   “不要再装神弄鬼了,我不吃那套,老东西,你......”   “前头说过了,我姓雷,你可以叫我雷真君。”贼老头儿这一次好像不是开玩笑,眼睛注视着前方,滴溜溜的转动,一边对我说道:“有些不对劲了。”   我看出贼老头儿明显是发现了什么,但是又怕他耍花样,趁我转头的机会溜走,这货跑的太快,一疏忽就追不上。可我觉得贼老头儿的目光的确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抬手揪着他的领子,死死抓住他之后才回头望过去。   这一眼看过去,我才知道贼老头不是故弄玄虚,我的眼神有点发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一幕。   我发现贼老头之后,前后只说了那么几句话,时间并不长,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躺在地上昏厥着的小牛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滑到了阴楼墙角的楼梯口,他仍然紧闭着眼睛,但嘴巴却张开了,张的很大,就好像一个人全力在吞咽什么东西,又好像一条进食的蛇,嘴巴夸张的开合幅度让我觉得刚刚平缓下来的气氛又升级了。   “他怎么了?”我担心小牛的安危,暂时把逼问那个自称雷真君的贼老头儿的事给忘记了,压着声音说道:“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雷真君缩着脖子,显得有点兴奋:“越是邪气的地方,越可能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咱先说好,不管发现什么,都二一添作五......”   就在雷真君嘚吧嘚吧的时候,我一下子看见,从小牛那张开合的有点吓人的嘴巴里,慢慢的冒出一颗黑绿色的如同树苗一样的东西。树苗在疯长,速度快的让人惊悚,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有转完,黑绿色的树苗就长出半米多高,那种情景让我的思维无法接受,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黑绿色的树苗仍在生长,和雨后的竹林一样,恍惚中甚至能听到咔咔的拔节声。树苗越来越高,黑绿色的树干约莫有两根大拇指那么粗,长到差不多快两米的时候,树苗的顶端微微一晃,慢慢的膨胀出一个圆盘。   圆盘在膨胀,渐渐的把树梢压弯了,血红的圆盘,就好像一株将要成熟的向日葵。   “有些邪门啊......”雷真君眨动着眼睛,看样子心里很没底,所以不想冒险,跟我商量道:“不行的话,暂时避一避吧,说起来,还是命比钱贵。”   “不行。”我断然拒绝了,小牛是死是活,我还说不清,但他那么年轻,完全是为我带路才陷到这一步的,我要为他负责。   雷真君扭头看了看我,我发现他的目光里好像隐藏着什么情绪,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微微的叹了口气。紧接着,他挣脱我的手,慢慢朝小牛那边走了过去。   那株血一样的“向日葵”带着浓浓的邪气,让雷真君很小心。我觉得这个老家伙满嘴胡扯八道,一句话都不靠谱,但的确是有点真本事的,一举一动都很谨慎,经验相当丰富。他慢慢走到“向日葵”的前面,尽力压着身子,猫一样的试探着,想把小牛给拖回来。   骤然间,一直紧闭双眼的小牛睁开了眼睛,眼睛的开合程度和嘴巴一样,大的吓人。他的眼球使劲的朝上翻动,眼眶里全是眼白。雷真君灵巧的一缩身子,微微抬了抬头。   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眼神就定住了。血红的“向日葵”以极慢的速度在转动,雷真君压低的身体微微震了震,随即慢慢直起腰,高仰着头,仿佛被那株向日葵吸引了。血红的“向日葵”在转动,雷真君也木然迈动脚步。向日葵从东转到西,雷真君随着花盘的转动走来走去,像是入魔了。   我喊他,他没有半点反应,就好像脚下的方寸之地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茫然的走过来又走回去,我感觉如果没有外力阻挠,雷真君就会在这里反复的一直走下去。小牛还没有救回来,雷真君又陷了进去,我意识到了危险,却别无选择。捏着甩棍急走了几步,想先把雷真君给拽住。   一靠近血红的花盘,我的思维就好像受到了无形的影响,莫名的开始紊乱,眼前的情景飘忽晃动着,纷乱不堪。我知道现在是三个人生死存亡的重要时刻,用力的晃着头,驱赶脑海里充斥的混乱感觉。   血红的花盘在缓缓转动,尽管我全力控制着自己,但匆忙中余光一瞥,我看到花盘上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一张面孔。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心塞难言,我看见了母亲的脸。她和记忆中的妈妈没有区别,瘦但慈祥的脸庞绽放着暖暖的笑意。   当啷......   我的手忍不住松了,手里的甩棍应声落地,花盘在转动,就好像母亲在冥冥中走远了,我忘记了一切,只想一路追下去。   啪......   我彻底失神了,但就在这时候,木然的雷真君突然跳起来,伸手在我后脑壳上重重一拍,叫道:“醒醒!”   这一下很用力,拍的我脑壳生疼,但剧痛却让混乱的意识猛然惊醒过来。雷真君动如脱兔,白头发一甩,整个人飞窜起来,一把抓住血红的花盘,另只手在花盘上重重一按。   嘭......   一声炸响,雷真君的手掌就好像紧攥着一道雷,在花盘上炸开了,隐隐约约之间,我仿佛听到一阵凄厉的嘶鸣,血红的花盘一阵剧烈的抽动。   “快!”雷真君有些撑不住了,死死的压着花盘,冲我喊道:“打烂它!这是死人葵!会把我们都带到阴间去!”   我下意识捡起丢在地上的甩棍,抬手就用力一抽,甩棍重重抽在血红的花盘上,那种力道足以把一块石块砸裂,死人葵的花盘被抽歪了半边,那阵凄厉的嘶叫声更加清晰。我没有停手,想一鼓作气把它打的稀烂,但是甩棍第二次举起来的时候,低垂的花盘就如同一个人用力的抬起头,花盘上猛然浮出一张漆黑又丑陋的脸。   “别看那张脸!”雷真君压不住花盘了,随着死人葵的抖动上下颠簸。   ☆、第二十章 楼底的老棺   第二十章   楼底的老棺   情况险到千钧一发,花盘上的脸好像一只在全力挣脱牢笼的困兽,急速从花盘中吞噬过来。雷真君的警告还没有落地,可是在这样的处境下,我有点身不由己,眼神只是微微的朝花盘瞥了一眼,顿时,目光如同被勾住了。   雷真君无可奈何,伸出右手抓着花盘,腾出左手在花盘上用力一按,那种沉闷的炸雷声再一次回荡耳边,昏沉的黑暗里,雷真君手掌和花盘指尖炸开的亮光刺的我心神一凛。对于这株死人葵来说,雷真君这一下子绝对是致命的重击,可就因为这样,死人葵仿佛被激怒了,那张漆黑的脸从花盘上不顾一切的挣脱出来,瞬息之间就到了眼前。   我的脑子混沌着,不过还保持着部分清醒,手里的甩棍下意识就挡在面前。可那张脸好像是虚无的,甩棍随即落空了。那张漆黑的脸势不可挡一般的直逼到我的双眼之间。   咔......   就在我完全没有应对能力的时候,那块金锁仿佛被气势汹汹的黑脸震开了,金锁里面那团干涸了很久的血迹似乎重生复活,闪动着璀璨的银芒和红光,嘭的炸成了一团蓬勃的红雾,把死人葵花盘上那张漆黑的脸彻底裹了进去。   我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雷真君也很机灵,弯腰驼背一步蹿出去老远。金锁的红光裹住黑脸,在剧烈的翻滚起伏,我听见红光里爆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嘶吼,好像一只凶兽被烈火一点点的焚烧,在垂死前不甘的怒吼声。   “说!”我一把揪住雷真君:“你怎么知道我身上的金锁!”   “我在道门混了大半辈子,要是连这都不知道,还混个屁啊,历练雷阳血,本来就是道门的秘术。”雷真君抽抽鼻子:“你们这些城里的年轻人,什么都没见过,总以为自己啥都懂了,先放开我再说。”   我不知道雷真君说的是真是假,不过看他好像真懂得一些失传的道家术法,心里半信半疑,随后就接着问道:“这个先不提,我问你,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雷真君一点都不心虚,解释道:“束草村子,我都来了三次了,你比我后来,怎么能说是我跟着你?”   看着雷真君一脸褶子里隐藏的油滑,我真是没办法,不过静心想想,这一次如果不是老家伙尾随到阴楼来,可能我很难平安脱困。这样想着,心里对他的成见就少了一点。   我们两个简短的交谈了几句,雷阳金锁的红光开始消散了,但死人葵也飞快的开始枯萎,硕大的花盘连同葵杆一点点的枯死,变成一抹灰尘,飘飘洒洒的落下来。我不知道小牛怎么样,暂时没心跟雷真君继续交谈,赶紧跑过去,把小牛给拖了回来。   小牛的脸色很不好,嘴巴里都是血块,还有死人葵枯萎后的粉末。我试了试,他还有非常微弱的脉搏。   “应该是不打紧的,先是让迷了心智,又被死人葵吸走了点血气。”雷真君显得很有经验,翻开小牛的眼皮子看了看,说:“死是死不了,元气肯定大损,休养个三五年才能恢复。”   “你说的靠谱不靠谱?”我感觉宽慰,小牛毕竟还年轻,三五年时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保住命就是最好的结局,可雷真君看上去一脸贼气,我是真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话了。   “那就看疗效呗。”雷真君的手脚倒是非常麻利,把小牛扶着靠到墙边,来回倒腾了一会儿,最后又喂他吃了颗药。   “这阴楼里,到底有什么东西?”雷真君忙活完了,开始打探消息,他估计只听过一些风传,说封门村和束草村这边有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   “很重要的东西。”我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直白,雷真君是帮过我大忙,可我不知道他的真正来历,总是有点戒备。   “值钱不?”雷真君一下子就来精神了,两只小眼睛烁烁生辉,把小牛丢到一边儿,凑到我身前,挤眉弄眼:“我们两个商量点事,东西弄上来,分我一份,怎么样?你要知道,我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弘扬我中华道家文化......”   我一听这个就觉得很虚,但是斜眼看看雷真君,这个老货并非一无是处,有两下子,而且相当机敏。这座阴楼还不知道有多深,未知的危险也无法预料,跟他暂时搭伙,应该是没坏处的,他图的无非是钱,事情做完之后给他些钱就是了。   打定主意后,跟雷真君商量了一下,把小牛抬到地面,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雷真君没有吹牛,前后大概一个多小时时间,小牛悠悠醒来,估计昏厥之前的事情他都没有印象了,目光有点茫然,不过什么都还没说,小牛眉头一皱,弯着腰开始呕吐。   “死人葵的根还在肚子里,吐干净就没事了。”雷真君低声对我说:“嘱咐一下,叫这个孩子回去不要乱说话。”   小牛吐的昏天黑地,胆汁都吐出来才算作罢,呕吐之后,浑身瘫软的没半点力气。他的两只羊走失了,我补了一笔钱给他,又扶着他从这儿走回束草村。   “那山洞是很危险,以后不要再去。”我装着要离开的样子,对小牛道:“我也该回城了。”   小牛没有半点怨言,强撑着还要送我,我拒绝了,看着他走回村子。这孩子被折腾的够呛,估计一回家就倒头大睡,我在外头观察了半个小时,确信没有意外之后,马上按原路返回,跟雷真君碰面。我心里不踏实,害怕在这儿耽误的时间太长会有麻烦,所以想尽快的把阴楼打探清楚。   “不要慌,慢慢来。”雷真君踩着稀泥在前面带路,跟我说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为了少付点利息,行事就要谨慎,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我们依然顺着原路,从阴楼的顶层下去,死人葵出没的楼梯口已经彻底平静了,雷真君探头探脑在楼梯口张望了半天,才摸索着开始朝下走。这一层阴楼的楼梯很长,曲曲折折拐了几个弯,粗略的估算一下,现在距离地面其实已经很远了。   雷真君是探险的一把好手,缩头缩脑的一直把我带到楼梯的尽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阴楼的底层,但面积相当大,雷真君刚从楼梯踩到地面,马上一缩脖子蹿了回来。   “我靠!”他的神色有点紧张,身躯好像都绷紧了,但语气又显得兴奋,低声对我道:“棺材,全都是棺材!”   我站在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这一层阴楼整体呈一个不规则的圆,一口一口棺材,全部都贴着墙根,摆放的整整齐齐。棺材显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从材质还有腐败程度来看,之间相隔的时间有远有近。阳城的地下势力基本都靠盗墓还有倒卖古物为生,就算普通老百姓,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相关的事情,有棺材,十有八九就会有陪葬,雷真君看见这些棺材就兴奋了。   距离我们最远的那一排棺材,估计是时间最长的,阴楼下面不见风也不见光,但地层一深,潮气就非常重,那排棺材已经烂的不像样子,雷真君嘀咕了一会儿,蹑手蹑脚的走,非常小心,费了至少七八分钟时间,才慢慢靠近了那排最古老的木棺。   “新棺不好开,可能有风险,这些老棺材都烂透了,方便下手。”雷真君头也不回的跟我说道:“挨个来,一个都不放过,这么多棺材,该有多少陪葬?看起来,弘扬我中华道家文化的时机,已经到来......”   墙根的这几具老棺材已经烂的没形了,雷真君鸡贼,不肯直接下手,借我的甩棍在一具老棺材的边儿上轻轻碰了碰,棺材板沤的和泡沫塑料一样,一捅一个窟窿,稍稍一用力,半边棺材就塌了。   “棺材里最好有点硬货。”雷真君卷卷衣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大袋子,看样子是要把能拿的东西全都带走。我不想和他抢,不过还是目不转睛的看,唯恐会错漏阴楼玉。   雷真君拿着棍子在塌掉的老棺材里扒拉,潮气那么重,棺材里的东西全都粘成了一团,他在前面动手,我在后面把风,时刻注意着阴楼里的一切动静。尽管周围很静,可我并不轻松,因为阳城流传着很多关于盗墓贼的故事,阴邪的老墓,一直都是怪事频发的地方,不能有任何大意。   “哎呀我靠,这都是些什么东西。”雷真君一边扒拉一边嘟囔:“烂的连他先人都认不出了。”   随着雷真君的扒拉,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就在阴楼里飘散开了,潮湿的霉味夹杂着臭气,让鼻腔一阵一阵的抽搐,我耐不住,想凑近一些帮他看看,可还没抬脚,雷真君拖着棍子就跑了回来,神色一紧一松,脸上阴晴不定。   “这一回,咱们可能遇到怪墓了。”雷真君眨眨眼睛,慢慢道:“那棺材里,埋的不是人。”   ☆、第二十一章 刘家坟   第二十一章   刘家坟   “棺材里埋的不是人,那是什么?”我有点吃惊,可能还是环境影响了心理,听着雷真君的话,就觉得阴楼里那一排棺材要跳出什么东西。   “讲不清楚,自己看看吧。”雷真君挠挠头,用棍子在那具塌了半边的老棺材里头拨动了几下,随着拨动,棺材里滚出来一团影子。   那影子很沉重,落地有声,摇晃着颠簸了几下,影子上面沾满了潮湿的稀泥样的粘液,看上去很恶心,那股霉味臭味混合在一块的味道更重了。雷真君接着把影子外面的杂物都清理掉,渐渐的,我看到那好像是一个石人。   “这个!”雷真君干的很专心,一丝不苟,可是就在石人上面的杂物被清理之后,他骤然转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不要一惊一乍的行不行!”我觉得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异状,可是阴楼里面寂静无声,我左右看了几眼,并未发现什么。   “看看它的脸!”雷真君不跟我较真,拿着手电,直直的照在石人的面部,这老家伙估计也是曾经见过风浪的人,就惊讶了一下,随即恢复镇定,扭头看看我。   雷真君这么一提示,我的目光就转到石人的脸上。杂物不可能清理的那么干净,不过石人的脸已经呈现在眼前。望着石人的脸,我也无法自持了,一种强烈的惊讶冲击着脑海,说不清楚是紧张还是害怕,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阴楼里的石人雕工非常精湛,在光线昏暗的情况下,足以乱真了。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石人的脸上,观察的相当仔细,我看到石人的脸,和刘大安几乎一模一样。这不得不让人怀疑,石人是以刘大安为原型而雕刻出来的。   这是一种巧合吗?我琢磨着,阴楼老棺的具体年代很难断定,但至少是以世纪为单位的,几百上千年前的一尊石人,跟今人的相貌几乎没有区别,这难道是一种诡异般的巧合?在吊鬼梁的时候,刘大安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现在看着阴楼老棺里的石人,我愈发感觉不自在。   “像么?”雷真君吸了口凉气,说道:“跟刘大安像不像?”   “你怎么知道这人叫刘大安?”   “三进三出吊鬼梁了,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多。”雷真君拿着棍子,看样子是想把别的老棺也打开来看看。   轰......   就在雷真君还没来得及动手的时候,阴楼微微一震,那好像是从地底传来的一股力量,让阴楼耸动。仿佛是地震之前的征兆,轻微的震感接连不断,地面似乎筛糠样的发抖。整座阴楼都被这阵震感给影响了,贴着墙根的一溜棺材咯咯的在抖动,大部分棺材都糟透了,棺盖上的钉子不吃力,抖的时间一长,棺盖就慢慢的脱离原位。   “石人还要诈尸?”   “先退回去,看看再说。”雷真君本着安全第一的宗旨,阴楼一晃动,他就呆不住了。   咔咔......   糟朽的老棺连这么轻微的震感都承受不住,骤然间一具一具的崩裂了,棺材稀里哗啦塌了一片,从里面滚落出来一个个石人。石人轰隆轰隆的落地,阴楼里的震动戛然而止,我们本已经打算要暂时退走了,震动一停止,也跟着停下脚步。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不得不断定,阴楼里这么多棺材,好像葬的都是石雕。   “这个事情,有点门道啊......”雷真君皱着眉头,跑过去把几个石人上面的污垢都清理掉,我一路跟着一路观看,心里的困惑和讶异越来越重。   所有的石人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根据石人的用料,雕工,还有其它林林总总的细节可以认定,它们被雕刻出来的时间差距肯定很大,前后几百年都不止,但每一个石人皆有一张酷似刘大安的脸。   气氛一下子诡异了。   “我好像知道这个地方究竟是那儿了。”雷真君一边忙活,一边念叨道:“要是我没猜错,这儿应该是刘家坟。”   “刘家坟?”我似懂非懂,一听这个字眼,自然而然的就和封门村的收尸人刘家联系到了一起。   “刘家的祖坟。”雷真君解释着说:“刘家的祖坟,明面上是在封门村附近,不过那只是个噱头,真正的祖坟,是在这里!”   “靠谱吗?”我很怀疑雷真君的判断,因为阴楼里的棺材几乎都被震开了,里面没有尸骨和遗体,全都是石头雕出的石人。   “给我点自信行么?”雷真君想了想,说:“你有没有听过刘家的秘闻?”   我摇了摇头,对于封门村和束草村,我知道的并不多,至于收尸人刘家的事情,了解的更少。   “外人都说,刘家一脉单传,人丁不旺,但没人知道,每一代的刘家后人,都是从坟里爬出来的。”   收尸那种职业,本就不是什么正常又光彩的事,所以刘家的人一向非常低调,雷真君所说的传闻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据说,刘家人历代之间的传承相当诡异,上一代人死去之后,埋进坟地,过不了多久,接班人就会从坟地里破土而出,沿袭着代代不变的收尸工作。   我一听,就觉得这跟民间传说里的怪力乱神一样,没有多少真实性,但阴楼里的石人就摆在面前,而且顺着思路去想,就会发现阴楼本身也存在着一定的可疑性。   刘家人为什么要在阴楼里葬一具一具石人?那是一种象征?亦或有别的用意?我到束草村只想寻找阴楼玉,但一步一步的又触及到这个难题。   “晦气!”雷真君吐了口唾沫,老东西满脑子都是钱,如今看到阴楼老棺里没有陪葬,灰头土脸满心不甘。   “再找找。”我观察过周围的情况,这应该就是阴楼的底层了,如果真有阴楼玉,那么必然就在这一层,只不过暂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所以我并不气馁,开始慢慢的找。   我这边一动手,雷真君也闲不住了,他太精明,看见我不肯放弃,就知道估计还有油水可捞,弯着腰在一片残缺的棺材里翻来翻去。刘家坟的丧葬规制可能很多年都没有更改过,他们不注重陪葬,很多棺材都空空荡荡,除了石人别无他物。   我们两个人忙碌了很久,在闷湿的阴楼里憋的满脸汗水,雷真君耐不住性子了,一边扒拉一边道:“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你能不能交个底,刘家坟里到底有什么硬货?”   “有你什么事?”我擦了把汗,回头看看雷真君,但这一眼望过去,心口轰的就炸毛了。   几尊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站立起来,就站在雷真君背后不远的地方,几个死气沉沉的石人,眼神是空洞的,却散发着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雷真君没察觉,一脸汗水,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找我套话,我呆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明。   那种感觉是相当恐怖的,看着就是石头雕出来的人像,却好像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我刚擦去汗水的额头又冒出一层冷汗,眼神左右乱晃,想看看周围的石人有没有动静。   “你......”雷真君简直是个人精,尽管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但他从我的神色和眼神里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微微的一侧头,当时就懵了一下,不过老家伙反应相当之快,猫着身子一转身,一巴掌按在距离他最近的那尊石人胸口。   嘭......   石人的胸膛炸开了一团银光,借着石人被阻滞的一瞬间,雷真君已经连蹦带跳的跑到我身边,但这一下子好像引来了更大的麻烦,我听见整个阴楼的每个角落都响起咔咔的声音,棺材在震动,一个一个裹着满身污垢的石人,就好像一片苏醒过来的僵尸,直挺挺的竖起身子,周围到处都是石人的双脚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听的人牙根子发痒。   “走!”雷真君拉着我就朝楼梯的方向跑,这层阴楼的面积很大,三两步跑不过去,雷真君在前面开路,伸出左手,又重重按在阻挡去路的石人胸口。   银光再次炸响的时候,我听见一阵隐隐约约又凄厉的嘶吼声,那声音就好像人正在承受酷刑时发出的惨呼,第一道声音一传出来,就接二连三的不可收拾,阴楼里被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给占满了,非常刺耳。   嘭......   手里的手电突然炸裂般的发出闷响,光线顿时中止,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匆忙的试了几次,手电可能是坏了,打不亮。我赶紧翻背包,想找备用光源,但刚一低头,就感觉好像有一只手从后面穿过我的头发。   “不要慌!”雷真君察觉出我在发抖,低声嘱咐了一句,随后,他抬手晃亮一团火光。火光没有手电那么强烈通透的光线,却仍然能把周围几米方圆的景物照的一清二楚。   在火光闪亮的瞬间,我和雷真君一下子就呆了。   ☆、第二十二章 玉人   雷真人手里跳跃的火光映出了身前身后一个一个直立起来的石人,这已经是手电熄灭之前就发生过的情况,我并没有太过惊慌,可是让我情绪剧烈起伏的,是石人中冒出的一团一团影子。   非常稀薄的影子,淡的几乎无法用肉眼看见,影子依稀是个人形,却在不停的微微扭动,我的头皮开始发麻,一种根本预料不到的突然在心里迸发。这样的影子,我在萧瑟家里的监控录像中曾经见过。一团团影子,仿佛幽冥中的一条条冤魂,在漆黑的阴楼里不断的飘来飘去,周围潮湿的空气顿时冷的像要结冰一样。   “老家伙,这是什么?”我下意识的问旁边的雷真君,同时不由自主的捏住了脖子里的金锁,金锁里那团所谓的雷阳血可能干涸的时间太久,已经在扑灭死人葵的时候化成了一片灰。   “不用慌,妖魔邪祟不足惧,雷阳金锁里的血没了,那股雷阳气至少能震慑它们。”雷真君举着手里的火光,在寻找能够冲出去的路。   雷阳金锁是辟邪的宝贝,血光没了,气息仍在,我心里总算踏实了点儿,望着那一团团飘忽又淡淡的影子,我不得不重新改变自己过去的认知。我一直都觉得,人死如灯灭,一死万事空,但眼前这些人形的影子,仿佛传说中的魂魄。   嗖......   在我和雷真君寻找出路的间隙,几团影子扭曲着从头顶一晃而过,就好像几只巨大的吸血蝙蝠贴着头皮飞过去了,那感觉又阴森又恶心,整个脊背都是凉的。不等我们俩有多余的反应,身后的几团影子也扭来扭去的在上面盘旋,整个阴楼顿时喧闹起来,鬼影重重。   “奶奶个腿!道爷我不是好惹的!”雷真君抖手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画在黄表纸上的符,吐口唾沫拍在胸口,这货自称在道门修行了大半辈子,看上去也像是有点真材实料,几张黄符估计是用来驱邪的,朱砂画出的红符闪动着点点的萤光。几张黄符似乎把雷真君包裹的百邪不侵,老家伙一下来了精神:“跟着我跑。”   当时我心里就觉得跟雷真君临时搭伙是个很明智的选择,否则我孤身一人遇见这样的情况,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我紧紧跟着雷真君,俩人还没跑出去两步远,阴楼里的影子仿佛被触动了,一拥而上。   一团团稀薄之极的影子,好像气一样无形无质,看似没有什么威胁,可那么多影子在头顶盘旋呼啸的时候,凄厉的嘶吼响成一片,我感觉有成百上千把锋利的刀子悬在头上,那种迫人的锋芒挥之不去。   唰......   一团影子飞快的冲向雷真君,老家伙眼明手快,匆忙中一缩脖子躲了过去,但满头白发就好像被刀子划过一样,飘飘洒洒的落下来一片,与此同时,他手里的火光噗的熄灭了,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这不是魂魄!”雷真君大喊了一声,我也隐隐觉得不对,雷阳金锁还有黄纸符都是辟邪的东西,就算阴楼里的邪气再重,也不可能这样肆无忌惮的飘来飘去。   “这都是什么东西!”我知道雷阳金锁可能没用了,再加上周围漆黑一片,心里的慌乱无法抑制,一边全力从背包里找备用光源,一边移动身体,避免成为那些影子的目标。漆黑中,连平衡都掌握不住,我感觉有很多影子聚集到我周围,就像一股股无形的烟气,想要朝脑壳里钻。   头皮凉飕飕的,头发被晃动的影子翻乱了,后脑勺猛然一凉,仿佛一柄尖利的锥子在脑骨上扎出了一个洞。我急促的朝前跑,可身子刚刚一动,似乎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死死的拽着我的双脚双腿,身体顿时无法动弹了,如同陷在一团胶着的泥潭里,举步维艰。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然而耳边却骤然回荡起一种奇怪又让人惊悚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很多很多人被投入了地狱阴炉里焚烧,一起挣扎惨呼,又好像一群阴鬼发出的狰狞之声。   我的身子被那一只只无形的手慢慢卷动起来,双脚离地,悬在地面上方半米高的位置,后脑上凉飕飕的感觉更重了一分。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那种力量既柔且韧,仿佛一张绵绵的网。   我彻底惶恐了,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一直有什么东西死命的想朝脑壳里钻,仿佛下一秒钟就会顶破坚硬的颅骨,破壳而入。   轰......   我没有放弃抵抗,可实力悬殊的太大,就在手足无措的时候,一声低低的轰鸣在耳边炸响了,似乎有一个沉睡了许久许久的巨人苏醒过来。我周围那些乱糟糟的影子嗖嗖的退走,身子随即嘭的落到地面,手脚也恢复了自由。可我却更加紧张,因为我感觉的出,那些影子明显是受到了震慑,被什么更可怕的东西给惊退了。   “别慌!”雷真君在黑暗里一直侧耳关注着我的去向,等到确定了我的大概位置后,他飞快的蹿过来,抬手又打亮一团火光。   突然迸发的火光又把周围几米范围内的情景照亮了,跟我预感的一样,我看见那些稀薄的和烟一样的影子全部退后,就好像一群饿狼围着一只猛虎,贪婪却不敢靠近。   “这!”雷真君就站在我对面,火光闪出的一瞬间,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眼睛睁的和两个鸡蛋似的,死死盯着我,好像呆滞了。   从雷真君圆睁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依稀的倒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背后冒出了一团漆黑的鬼影,在慢慢的悬浮飘动,这团漆黑的鬼影好像一张抽象的脸,就是这个东西,把稀薄的影子全部逼退。   吼......   漆黑的鬼影好像爆发出一阵超声波的轰鸣,这对那些稀薄的影子有一种致命的震慑,围在周围蠢蠢欲动的影子全部剧烈的扭曲,随后就一团一团的爆散,丝丝缕缕的消弭在空气里。轰鸣声依然在持续,阴楼里的石人像是屏幕上跳动的小人一样,不停的抖动,地面上的碎砖石屑也跳舞般的蹦来蹦去,整座阴楼又被这种低低的轰鸣冲击着,我和雷真君面面相觑,抬头看了看。   “阴楼要塌了......”   我能想象的到,如果此时此刻阴楼倒塌,我们两个绝对会被砸成肉泥。不过就在雷真君想要夺路而逃的同时,那阵低沉的轰鸣骤然达到了极限,咔嚓一声,阴楼的地面一下子裂开了一道一米来宽的缝隙,四周墙壁承受不住这样的崩裂,一层石块哗啦啦滚落下来。我和雷真君顿时被强烈的震感甩到墙根,一屁股坐在地上,轰鸣随即卡壳般的中止,阴楼里的震动只持续了两秒钟,也趋于平静。   “好他娘的险......”雷真君心有余悸,坐在旁边大口的喘气。   我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扶着墙壁站起身,阴楼地面上崩裂出的缝隙吸引了我的注意,那道缝隙不知道有多深,从里面飘动着一种很让我着迷的气息。我给雷真君打了个手势,然后慢慢的靠近那道缝隙,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去,探头朝下面看了看。   轰......   已经趋于平静的阴楼突然又抖动了一下,大块大块的石砖从墙壁上脱落,面前的裂缝咔的拓宽了几十公分,交错的断层在上下的起伏,那感觉,就好像下面有东西正在使劲的朝上拱。   “跑吧!保住命要紧!”雷真君被连番的折腾,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有点动静就憋不住,拽着我要逃。不过阴楼里的震动只是一瞬,当裂痕拓宽之后,震动停止了。   我一直注视着这道裂痕,雷真君用力拽我,我却不肯移动脚步,我看见裂痕中,好像卡着一团东西。   “那是什么?”   情况稳定了,我摘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了备用的手电,强光照射下去,那团卡在裂痕中的东西也清晰的呈现眼前。那好像是四四方方的一块石头,黑乌乌的。   “棺材!”雷真君很有经验,看了几眼就做出判断:“肯定是一口棺材!”   “你不会看错吧。”   “为了弘扬我中华道家文化,这些年来,道爷一直都在考古......”   “你直说是盗墓就行了。”   “这个......”雷真君脸皮很厚,辩解道:“盗墓跟考古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   我意识到,这口从崩裂的地下呈现出的黑乌乌的棺材,或许才是整座阴楼里埋藏的最重要的东西,它和阴楼底层的棺材不同,方正而且沉重,只要仔细的观察,就会发现上面刻满了古拙的花纹。   “我看看。”雷真君看见这具棺材,觉得有油水可捞,也不说安全第一的事儿了,卷着袖子灵巧的跳下去,在黑乌乌的棺材四周观摩了片刻。   棺盖被雷真君打开了,但是非常沉重,他一个人推不动,我们两个挤在狭窄的裂痕里,用尽了吃奶的劲儿,才把棺盖慢慢的推开。   棺盖被推开的时候,一片晶莹的光华就从棺材里迸射出来。雷真君的口水哗哗朝下流,眼珠子都红了。   “玉人!”   ☆、第二十三章 蓝色妖鸡   黑乌乌的棺材里,静静躺着一具玉偶,真人一般大小,通体清透,在光线的照射下闪烁着点点莹润的光,就连我这种不懂行的人都能一眼看得出,这是罕见的至宝,更不用说雷真君这样的老手,当时就恨不得跳进去把玉人给抱住。   “整块老料雕出来的,这要搬出去,得值多少钱?”雷真君口水流的稀里哗啦,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我对钱没有什么概念,这时候想的并不是玉人能值多少钱,整个阴楼里,没有一具棺材埋的是真人,如果这是刘家坟的话,刘家的先祖都跑到哪儿去了?   雷真君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番,然后把玉人身上覆盖的一层薄灰抹掉,整块的玉料,雕工精湛,让人叹为观止,玉人的身体好像一汪清水,看不到一丝杂质,就在灰尘被彻底抹掉的时候,我猛然发现,玉人的头颅有些异样。   它有一颗浑圆的头,头颅的上半部分晶莹的像是一块玻璃,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头颅里微微的颤动。我把手电又拿近了一些,如此一来,能够清楚的看见这半颗头颅,是镶嵌在玉人身上的,接缝很严密,仿佛浑然一体。   “阴楼玉!”我打了个冷战,得到的提示果然没有出入,这里有一块阴楼玉,就在玉人的头上。   “啥东西?”雷真君唯恐自己吃一点亏,当时就捂着玉人的头:“跟我说说,这是啥东西。”   “老货,先闪开。”我把雷真君扒拉到一边儿,取出一把锋利的小水果刀,用刀刃轻轻插进阴楼玉和玉人衔接的紧密缝隙里,慢慢的撬动,一点一点把阴楼玉给取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触碰到阴楼玉,沉甸甸的,冰凉光滑,上面没有一丝一缕雕琢过的痕迹,玉中间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一捧黑水,又像是一缕黑烟。我前前后后观摩了片刻,没有其它任何辅助性资料,我不知道这块阴楼玉是做什么用的。   “到底是啥啊。”雷真君马上丢下玉人,凑到我跟前看:“咱都说好了,不吃独食......”   话音还没有落下,这道卡着黑棺的缝隙突然又抖了一下,抖动牵连了整座阴楼,我心里泛起一股很不祥的预感,抱着阴楼玉三两下就跳到上面。   “阴楼要塌了!”   雷真君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时间仓促,黑棺里的玉人肯定带不走了,雷真君恋恋不舍,跟死了亲儿子一样,哭丧着脸,咬牙切齿的转身要跑。老家伙太贪了,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安全脱困,但就是舍不得这具罕见的玉偶,耽误了最佳时机,等到想跳脱出来时,地面的裂痕陡然扩宽,脚下黑乌乌的老棺轰隆坠落下去。   “救我!”雷真君手舞足蹈,彻底掌控不住平衡了。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我压低身子使劲伸手去拉他,这一下是拽住了雷真君,可身子压的太低,被雷真君一坠,不由自主的一头就栽了下去。   这下完了!   栽下去的同时,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双手无意识的在周围乱抓,触碰到断裂层粗糙的石壁上,石块不经力,哗啦塌了,不过阻滞了一泻千里的身体,赶紧又寻找其它能借力的地方,就这样一顿一顿的下坠,大概二十米左右,落到了裂痕的底部。我这边刚一落地,雷真君也结结实实的摔了下来。   “我靠......”老货的五官全部因为痛苦而挤到了一块,艰难的翻身捂着腰,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再扎实的身板也扛不住这样折腾,一下子就蔫了。   我还算好,除了一些擦伤,别无大碍,过去把雷真君扶起来。裂痕的底部横向贯穿出来一条通道,和地下隧道似的,漆黑如深夜,我试探着用手电照了照这条通道,光线很快就被黑暗吞噬了。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声音,声音是从通道里传出来的,分辨不清楚距离这儿到底有多远。那是一阵很奇怪的声音,像是两个人在窃窃私语,又像是一群鸡鸭正在嘚嘚的觅食。这声音搅扰的人有点不安,更重要的是,我感觉阴楼玉里面那团流动的很缓慢的黑影,突然加快了速度。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影响阴楼玉。”我很快做出了判断,拿到阴楼玉以后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但对这个东西所知太少,能有一点意外的线索总是好的,我不想就此放弃。我一边观察,一边等雷真君恢复。老货当年估计也是摸爬滚打习惯了,被摔的那么惨,没多久的功夫就颤巍巍的能自己走路。   “进去看看。”我辨别着那阵很奇怪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时隐时现,通道里好像飘着一阵终年都散不去的水汽,把光线阻隔在身前几米远的地方,通道深处朦朦胧胧,只有那阵莫名的诡音在飘荡。   我迈步朝里面小心的走,脚步一动,阴楼玉里面那团黑影就晃动的更剧烈。通道宽阔空荡,好像除了我们两个人以外,什么都没有了。通道非常深,慢慢的走了大概有百十米左右,还没有到头的意思,而那阵诡异的声音,好像渐渐的也轻微了。   这条通道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纯属人力挖掘,年头估计也很久远了,在过去的纯人力施工中,这样的通道应该算是个较大的工程,如果没有特殊的必要,不会有谁费心费力的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挖掘出一条隧道。   越朝深处走,那片水汽就好像越重,严重影响了视线,几米以外的景物就模模糊糊的一团,很难看清楚。诡异的声响彻底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可人的恐惧都来自未知,我们根本不知道水汽中还会有什么,走着走着,雷真君感觉不踏实,跟我商量着要退回去。我也觉得有些危险,心里没底。   喔喔喔......   就在两个人小声商量是进是退的时候,一阵鸡鸣声从前面的水汽里传到了耳边,山间乡下,每到清晨总会有家养的公鸡打鸣,可是在一片朦胧中骤然听到这声鸡叫,就显得反常。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好像随着这声鸡叫炸了窝,整个人顿时陷入了一种狂躁不安的状态里,眼前出现了重影,脑子混乱的一塌糊涂,那种感觉我形容不出,就好像一个人突然分成了两半,另一半正使劲的要从身躯里挣扎着冲出来。   喔喔喔......   清亮的鸡鸣第二次传来,那种烦躁顿时达到极点,身子轻飘飘的像是要腾空而起,头疼,心烦,烦的很想一头撞到旁边的石头上,双手双脚仿佛不受控制了,手里抱着的阴楼玉啪嗒掉落到地上。   “遭道了!”雷真君显然也受到了鸡叫声的影响,眼神发直,老年痴呆般的乱流口水,但他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一瘸一拐的奔到我身边,伸手在怀里一探,等到手再拿出来的时候,指尖上多了一点血红的朱砂,在我额头上一点:“鸡叫三遍魂出窍,稳住!千万别乱!”   一点朱砂,在此刻重的仿佛要把头给压裂了,但这点朱砂又好像一颗定心丸,混乱的脑子渐渐稳住,心头的烦躁和不安也被祛除了一部分,我用力喘了口气,蹬蹬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短短一两分钟时间,却好像虚脱了一样。   嗖......   我听到一阵翅膀扇动的扑棱扑棱的声音,浓如大雾一样的水汽里,显出了一只大公鸡。这是一只极其壮硕的公鸡,看着足有半米高,一身湛蓝的羽毛,两只眼睛里闪动着一片妖异的邪光。   “蓝色妖鸡......”雷真君如临大敌,一边嘟囔,一边慢慢的后退。   喔喔喔......   第三声鸡鸣随着这只大公鸡的出现飘荡出来,我额头上点了一点朱砂,这声鸡鸣没能让我彻底的失魂落魄,但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眼前全是金星。雷真君比我更有经验,全神戒备的抓住我,朝后继续慢慢的走。   嗖......   就在我们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只蓝色的大公鸡吸引住的时候,浓浓的水汽里飞快的蹿出一条影子,几乎贴着地面滑动到了眼前不远的地方,一股扑鼻的臭味迎面而来。那道影子一口咬住丢在地上的阴楼玉,想要抽身退走。我急了,把手里的甩棍用力扔出去,与此同时,心里那片淡淡的阴影重新浮升起来。   那道从水汽里冲出来的影子,分明就是刘大安养的那条癞皮狗。   ☆、第二十四章 逃出   第二十四章   逃出   看见这只癞皮狗的时候,我感觉双脚抽筋,脑子本来就不怎么清醒,刹那间回想起来的都是在吊鬼梁的遭遇,刘大安这个人让我隐隐发憷,可辛辛苦苦找到的阴楼玉被癞皮狗给叼跑了,我忍无可忍,一下子忘了刘大安,挣扎着站起来就追。   我一动,雷真君也跟着跳起来,癞皮狗和那只蓝色的大公鸡相互配合,朝深处逃,不过阴楼玉是半圆的,而且滑不留手,癞皮狗咬不瓷实,连推带拱的顶着阴楼玉猛跑。我追到前面,弯腰捡起丢出去的甩棍,大公鸡显然想给癞皮狗争取时间,那双带着邪气的眼睛一张一合,清脆的鸡鸣在耳边鞭炮一样的连串响起。   尽管额头上被雷真君点了一点朱砂,可这么密集的鸡鸣让我的思维跟不上脚步,又开始紊乱。脚步刚刚一慢,雷真君连蹦带跳的从后面追上来,直接奔着大公鸡就去了。   “我拦住这只鸡,你去把咱们的硬货抢回来!”雷真君估计是动了真怒了,小眼睛睁的溜圆,卷着衣袖跟大公鸡兜圈子,吐着口水骂:“瞎了你的鸡眼!出去打听打听,我这辈子吃过谁的亏......”   雷真君拦住大公鸡,我也不管那么多,拎着甩棍继续追,癞皮狗的速度不快,顶着阴楼玉贴地乱窜,前后二十米不到,已经被我追上。我憋了一肚子火,猛跑了几步,甩棍抡圆了抽过去,一棍子把癞皮狗打的翻了几个滚。   这一下打的不轻,癞皮狗被迫丢下阴楼玉,连滚带爬的汪汪乱叫,蹿到了前方浓重的水汽里。我赶紧把阴楼玉捡起来,这次再不敢大意,直接放到背包里。一番追击再加上情绪紧张,我开始喘气,转身想要回去帮雷真君。   就在我迈动脚步的一瞬间,身边的水汽好像风吹流云一样慢慢动了动,周围那么静,任何一丝异样都会引起人的警觉,我转头看了看,一股极其特殊的气息好像一股强烈的电流,在身体每个细胞间流窜了一遍。   慢慢流动的水汽后,隐隐约约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洞是在右边的石壁上的,我距离这个洞还有几米的距离,但那种电流般的气息让我的呼吸急促,连瞳孔都收缩了,我根本看不清楚这个洞口里面的情景,可心头浮生的预感让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站在这个黑乎乎的洞口前,就好像面对着一片深邃的宇宙,它散发着强大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进去看看。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随即又产生了极度的畏惧,我觉得只要敢朝洞里迈进一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探秘的念头和警示的预感在激烈的斗争,我没有多少考虑的时间,稍一停顿,后头就传来雷真君杀猪般的嚎叫,这声嚎叫打断了我的思路,匆忙拔脚就跑,一口气跑回原地,恰好看见雷真君掏出一把黑漆漆的只有三寸长的小剑。   “受死!”雷真君一挥手臂,那柄只有三寸长的小剑闪过一道乌光,这应该是道门里什么驱邪的宝器,小剑的乌光横空扫过,蓝色的大公鸡扑腾了两下,直接被乌光扫成了两截。一股腥臭的血夹杂着凌乱飞舞的鸡毛,喷洒的到处都是。   我松了口气,心里愈发觉得跟雷真君搭伙非常明智,雷真君有几分得意,收起那柄三寸长的小剑,咧咧嘴巴:“黑金木剑,道门驱邪圣器,不是我吹,你走遍各地,这样的剑找不出几把......”   这一次,又是雷真君的话音还没落地,已经断成两截的大公鸡突然抽搐了一下,崩裂的腹腔里慢慢的朝外蠕动着乱糟糟的肠子内脏,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从满地的血腥气里扑鼻而来,雷真君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主也明显顶不住,嗅到这股气味的时候身子一晃,差点就被熏趴下。   我们两个人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公鸡腹腔的内脏间硬挤出来一团粘着粘液的圆球,在腥臭的血迹里骨碌碌滚动,眼见着就要滚到脚底下了,雷真君兔子一样的朝后蹦,小眼睛里都是警惕。   “这是什么玩意儿!”   粘着粘液的圆球滚动了几下,我突然发现,这好像是一颗半腐烂的人头。人头是藏在公鸡肚子里的,皮肉烂了一半,隐约露骨,一颗眼球耷拉在眼眶边上,我说不清楚是自己太紧张,还是光线原因造成的视觉误差,腐烂的人头滚到面前时,那颗包在脓血里的眼珠好像动了动。   这一下真把我恶心到了,那股难闻之极的气味越来越重,熏的人头晕。   “跑!”雷真君拉着我就狂奔:“这东西太邪了!我不一定应付的了!先跑了再说!”   两个人在前面飞快的跑,那颗腐烂的人头也在地面急速的滚动,紧紧追赶。当我跑过那个让人好奇又畏惧的黑洞时,忍不住放慢了脚步,雷真君不知道原因,看见我停脚就急的嗷嗷叫,扯着我用力的朝前拖。   通道非常的长,我们跑的也不安心,要躲避后面滚动的邪气浓重的人头,又要防备刘大安在前头布下什么陷阱。我已经记不清楚到底跑了有多远,满身满头都是大汗。   “这条道儿没头了是不是!”雷真君跑的脚不沾地:“最少十一二里地了!”   两条腿总比人头滚动的要快,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人头滚动声渐渐轻微了,可我们俩根本不敢停脚,水汽浓的乌云一样,没头没脑的横冲直撞,陡然间,脚下一空,身不由己的摔落下去,紧跟着就感觉是落进了水里。   “你没事吧!”我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游泳,水性是不错的,只是担心雷真君扛不住。   “我会有事?”雷真君也是粹不及防中落水的,从水面下浮起来,明显是被灌了几口水,但还吐着水沫道:“年轻的时候人称浪里小白龙的事我会乱说?”   我们俩在水里稳住身形,同时就感觉周围的环境变了,水汽变成了一片浓雾,但空气很新鲜。这意味着,我们已经从那条漫长的通道里冲了出来,只不过外头正巧也落了大雾。现在落水的地方是一条很窄的小河沟,三两下就游到岸边,雷真君对这里的地形比我熟悉,爬上岸后抖了抖头上的水,在浓雾里揣摩了一会儿,扭头对我说道:“这个......这像是封门村附近啊。”   “不管是那儿,走!”   我们两个顶着大雾绕来绕去,在雷真君的带领下,终于在雾散之前找到了大路。他说的没错,通道的出口,是在封门村附近。封门和束草两个村子之间,隔着一道吊鬼梁,但那条从刘家坟开始延伸的通道,隐约从地下把两个地方连通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原因和蹊跷,可我再也不想知道那么多,当时就踏上赶回阳城的路。   一路无话,我们带着阴楼玉回到阳城,情况安定下来,才有时间再一次认真的观摩这块阴楼玉,不过我是真的看不出什么门道,雷真君看的出神,又是皱眉又是咂嘴,可是等我问他的时候,老家伙推的一干二净,一问三不知。   “这个东西,什么地方还有?”雷真君一边捧着阴楼玉把玩一边问我。   “有,但你拿不到。”我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有阴楼,现在露在明面上的阴楼玉只有一块,还是万鬼眼透露的信息,那块阴楼玉在马五魁手里。   “马五魁?做什么的?”   “阳城最大的地下势力头子,你惹的起吗?”   “当年我单枪匹马大破强敌的事我会乱说?”雷真君一得到这个消息,马上坐不住了:“我去打听打听。”   老家伙一溜烟的离开,我想拦他但是没拦住。这个人的底细还有来历我仍然没弄清楚,刘家坟一起并肩作战,让我觉得他没有什么坏心眼,可不摸底细,心里总是不踏实。   雷真君一走,我彻底静下来,自己理了理思路。离家这几天,手机一直是关机的,开机之后看见周同打来的电话,随后回了一个。电话里随口聊了几句,周同问我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到他那儿去一趟。   我们在路口碰面,然后去了周同家。他住的是一个经过整改的地下室,面积很大,跟周同很熟,进家之后没有什么拘束,周同说弄两个菜喝一杯。   他忙着开罐头炒菜,我到卫生间方便,蹲在马桶上,精神有点点恍惚,冷不防脖子上凉了凉,像是天花板上滴下来一滴水,地下室很潮,我没在意,随后在脖子上摸了摸,但收回手的时候,一下子看到指尖上一片猩红。   血!   ☆、第二十五章 两个他   粘糊糊的血还站在指头上,我唯恐是自己弄错了,把什么涂料之类的东西误当成血迹,鼻子凑在指尖上闻了闻,一股血液独有的淡淡腥味传入鼻腔,我在马桶上坐不稳,激灵灵的站起身。   啪嗒......   第二滴血液又从原来的地方滴了下来,我避之不及,一边摸着脖子,一边后退到卫生间的窗户边。呆在卫生间里,隐约还能听见周同在外面炒菜的声音,可这两滴冰冷的血让我的神经高度紧张,差一点就大喊起来。   血,是从哪儿来的血?   我慢慢的抬起头,被水渍浸的发黄的天花板上,凝集着一滩血迹,就像岩层里的地下水一样,聚成一滴以后滴落下来。这滩血迹并不那么清晰,可是我紧盯着看了看,就觉得血迹应该是从天花板的另一边渗透过来的。我来周同家无数次,不过很少会注意房间的材质构造,尤其卫生间这样的地方,这时候盯着天花板,我猛然意识到,卫生间的天花板上,是空的。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天花板上面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滩的血迹渗透下来?我很想喊周同来看看,可我估计,周同也不知道卫生间天花板在渗血,否则他自己早就处理了。   我忍住不出声,慢慢踩到抽水马桶上面,地下室的构造本来就不高,站在马桶上,双手已经能够触碰到天花板。那滩血迹近在眼前,新鲜的血迹,时间肯定不长,要不然已经凝固成血浆样的粘稠液体了。   离的这么近,我看见一块天花板被取下又安上的痕迹,安的不怎么整齐,两边微微翘角,露出一道很窄很窄的缝隙。缝隙太狭窄了,站在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我试着抠了抠,这块天花板不结实,把缝隙撬到手指能伸进去的时候,一用力,半块天花板就被取掉。   一股很浓的血腥味随之而来,在撬开天花板之前,我就预感到里面不会是什么美妙的东西,有了心理准备,鼻子刚刚嗅到这股浓重的血腥味,天花板上的隔层猛然垂下来一张沾满了血的脸。   一瞬间,我的大脑像是突然停止了思考,神经一根一根的崩断了,一种说都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让我的身子在轻轻发抖,那种感觉无法控制,手脚不断的打晃,眼睛盯着那张脸,目光仿佛也凝固了。这张脸的主人显然已经死了,尸体被硬塞在天花板上的夹层里面,死因应该是脖子上的动脉血管被割断,血流的到处都是。我不怕尸体,可是这张沾血的脸却让我难以自持,呆呆的看了一分钟,浑身上下突然没有力气了。   这张脸沾满了鲜血,可我还是能看出,是周同!这是我初到阳城就认识的朋友,前后七八年时间,时常联系见面,熟的不能再熟,连他脸上的雀斑我都记不错。我不相信这是周同,但那张脸就在眼前,我连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没有。   当我确认这是周同的脸的时候,心里那种强烈的诡异感顿时像是要爆炸了,如果卫生间的尸体是周同,那么在外面厨房炒菜烫酒的人,又是谁!?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却又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周同的脸倒垂在面前,那双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   不知道听谁说过,一个人的心理素质超强的人,能把自己的呼吸心跳控制的分毫不乱,继而把表情伪装的让人无法分辨真假,但惟独掩饰不了的,就是目光,因为那是从最深处的潜意识里散发出的原始情绪。   我看着周同那双至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骤然间看出了一种仿佛留存在眼神间的信息。他的眼睛保持着临死前的目光,那是一种深邃的不见底的恐惧和疑惑,好像在临死前突然看见了什么自己无法相信的事情。   我读懂了周同的眼神,他是被外面那个炒菜的人杀掉的,我能体会到周同当时的心理:突然出现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相似程度连自己本人都忍不住疑惑,可能就在周同疑惑的时候,炒菜的人骤下杀手。   望着周同软塌塌垂下的头,还有被塞在隔层里的身体,我的情绪难以平静,这不仅仅是因为一个交心的朋友惨死,更重要的是,他的死亡,带着一层浓浓的疑云。混乱的神智影响了视觉了听觉,我愈发恍惚,总觉得这不是真的,可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周同那双充满了恐惧和疑惑的眼睛。   外面那个炒菜的“周同”肯定不正常了,我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方式能把两个人的相貌改变的一模一样,我晃了晃头,强行控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是该悄悄的溜走?还是找机会把炒菜的“周同”制服,逼问详情?可是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安然离开,更没有把握能制服对方。   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审时度势,不动声色的等待最佳时机。   “镇定,镇定......”我轻轻把周同垂下来的脑袋塞回天花板隔层里,又把取下的那块天花板安上,小心的跳下来,用力搓了搓脸,平缓住急促的呼吸。一直到这时候,大脑才算是真正复苏,我尽力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门打开的一刻,我骤然看见炒菜的“周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石头似的,默默望着我。   “菜弄好了?开喝开喝。”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周同”应该是察觉出什么,可他不开口,我也不能直说。   “周同”默然无语,仍然用那种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神看我,那层纸估计已经被捅破了,我也收敛起强挤的笑容,悄悄的后退了一步。两个人无声的对望,不知道过了两分钟还是三分钟,我突然察觉出,这个周同和死去的周同之间的细微差别。   那种差别并不是外表的差别,我所察觉的差别,只是一种感应,这个“周同”,让我觉得非常陌生。我和死去的周同很熟,有时候不用说话,只要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下一句要说什么,可这个“周同”的所有思维都隐藏的滴水不漏,面对着他,好像面对着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陈凡,你知道吗?如果一条路在你面前铺开了,那你想躲都躲不开。”   “谈谈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周同”好像没有动手的意思,心里就放宽了些,想趁机跟他套问点内情。   “看着他,你有什么感觉?”‘周同’指了指抽水马桶上方的天花板,这么一指,明显是说已经死掉的周同。   我有些愤怒,周同毕竟是我最熟悉和亲密的朋友,对方这么说,让我感觉带着某种挑衅的意思。   “你不要急,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死了,我活着,陈凡,我只想告诉你。”‘周同’的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一下子感觉他要说到重点了,急促的追问。   “很可能,未知的将来,你也会遇见这件事,我预感,他会来的,肯定会。事情太复杂,别人跟你说,你理解不了,只有自己去经历,你才会懂。”   这话让我觉得“周同”肯定知道一些内情,但他说的含含糊糊,我的确听不懂,我想问的更仔细一点。   “陈凡,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周同’木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是苦涩的苦笑:“你的命运,或许自己还有希望去掌控,可我,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心里真的七上八下,事情变成这样,好像已经无法收场了。天花板隔层里死去的周同该怎么办?报警肯定不可能,我没法跟警方解释,私自处理,房间里到处都是我的指纹,一旦事情泄露,就更说不清了。悲痛中又有很重的思想压力,让我越来越不安,也开始焦躁。   “你到底想搞什么?你好像是故意给我找麻烦的。”   “这儿的一切,你都不用管,不用理会......事情结束,你可以抽身离开。”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周同。”‘周同’又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他突然就紧咬牙关,额头上唰唰的冒出一片很夸张的汗水:“我没时间了......”   他身上汗如雨下,简直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水一样。   嘭......   一声仿佛一颗西瓜被砸裂的声音响起,‘周同’的整颗头颅轰然爆开了,我的视线充斥着一片血红,点点滴滴的血迹还有脑浆喷溅在身上脸上,事情发生的极其突然,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我来不及抹掉身上的血污,头颅炸裂的‘周同’已经颓然瘫倒在地上。   ☆、第二十六章 诡异画面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没想到‘周同’就在我面前死掉。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大脑反应迟钝,站在原地足足看了一两分钟时间,我的手才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心情复杂的要命,望着脑袋烂的和冬瓜一样的‘周同’,还有自己身上点点血污脑浆,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挤到一块儿,彻底无法收场。   一地鲜血,慢慢的流淌凝固,卫生间里的尸体还没有处理,客厅里又多了一具,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的天气还热,放着不管的话,不出三天,尸体腐败的气味就会飘散出去。我拿着毛巾把身上的血污擦掉,可真的拿不准主意该怎么处理这两具尸体,慌乱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周同’临死的时候说过,我可以不管这些,直接抽身离开。   我不怀疑他的话,这个周同出现和死亡的都很诡异,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没有欺骗我的必要,稍稍迟疑了一下,把‘周同’的尸体拖进卫生间,又草草冲洗掉地上的血渍。在做这些的时候,我的心一直很虚,不是因为害怕无法脱身,而是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周同’既然让我抽身离开,就说明肯定有人会过来善后,这至少表明,‘周同’的背后还有一帮人。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被牵扯进来了,而且,‘周同’临死前的一句话让我心里一阵一阵的发麻,回想起来就感觉脖子上好像架了一把锋利的刀。   “我预感,他会来的,肯定会......”   ‘周同’说的“他”是谁?我感觉,那肯定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否则‘周同’不会用那种语气来说明。可现在,我一无所知,‘周同’一死,这条线就完全断绝了。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房门离开这儿。出门之后我多了个心眼,在附近找了个小楼,爬到楼顶,这个位置居高临下,可以把进出周同家那条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的很清楚。   这一趴就是两三个小时,晚饭前,小路上开过来一辆面包车,车子一停,两个人就麻利的下车,然后走向周同家所在的方向。我全神贯注的看,不过对方完全是陌生的面孔,我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跟我预想的一样,果然有人过来善后。   我无法观察到地下室内部的情况,就悄悄挪动一下位置,想把这辆车子的车牌还有其它细节再观摩观摩,但身子刚刚一动,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那个人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般的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他戴着墨镜,可我感觉,镜片后的目光如同一把刀。我的心慌了,慢慢的缩着身子后退,一口气从楼上爬下来,绕着小路匆匆忙忙的走远。   一路上再也没有做别的事,直接回到自己家。把头埋在哗哗的水龙头下,用凉水冲了几分钟,乱跳的心才渐渐恢复平静。颓然坐在沙发上,心里又苦又涩,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丁小宁一出事,我找萧瑟和周同帮忙,结果两个人先后发生意外,这让我觉得,我不能再拖人下水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圈子,谁跳进来,后果都不堪设想。   周同的事情让我如同惊弓之鸟,只要一出门就觉得很不安全,情绪始终起伏不定,脑子里乱糟糟的,在家里没日没夜的闷头睡了两三天,身上那股沉沉的疲惫才算一扫而空。精神恢复过来,我就想要再去追索。我不愿把某个人想的太复杂,可很多细节都在提示我,丁小宁的死,只是一个楔子,好像就是她把我硬拉到这个圈子里来的。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过事情开始了,我不会放弃,我想知道真相。   我在考虑一个新的切入点,考虑到底从什么方向入手才能得到更有用的线索。就在我琢磨的时候,消失了几天的雷真君跑回来了,老家伙神采奕奕,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又紧张。   “马五魁的那个贼窝,不简单。”雷真君神秘兮兮的说道:“很有点说头。”   “你打听到什么了?”我感觉吃惊,阳城地下圈子几个比较大的团伙一直都外松内紧,做他们那行,行事不谨慎的话就会吃挂落,所以外人说马五魁他们怎么样怎么样,都是些空穴来风,团伙内部的事情不可能让外人知道,雷真君在阳城这边应该地头不熟,也不知道是怎么搞来的消息。   “我本来是去打听那块玉的事,顺便又搞到点东西,你看一看。”雷真君递过来一个小纸包,打开之后,我发现那是一个U盘。   U盘连接电脑,我看了看,这是一段用类似针孔摄像机之类的偷拍工具拍下的画面。这些画面是一小段一小段的,后期经过了剪接处理,变成一个完整的视频片段。从拍摄角度来看,拍摄者绝对是瞒着别人私自摄制的。   看着屏幕上第一个镜头,我就觉得眼熟,细细的一分辨,发现那是阳城的五仙观。五仙观只是个旧称,真正的道观早就没了,旧址是阳城的古玩市场。这个地方鱼龙混杂,阳城地下圈子倒卖文物,做的都是黑活,但明面上还得有个铺面,阳城大大小小的文物团伙在五仙观都有自己的铺子,所以水很深。   屏幕中的天色是黄昏,五仙观的生意冷清了,很多铺面已经打烊,拍摄者在市场内步行,拐了几个弯,停到一家门脸很大的店面门外,拍摄角度一晃,店面的门匾映入眼帘,上面写着古香斋三个大字。   “这就是马五魁在五仙观的盘口。”雷真君估计已经把这东西看过了,在旁边解说。   紧跟着,从马五魁的盘口里走出两个人,身后跟着七八个二十岁左右的半大孩子。雷真君赶紧就指着这七八个二十岁左右的人,跟我说道:“你注意,这几个不是马五魁的人,是花钱雇来的。”   “雇这些人干什么?”我看着有点奇怪,马五魁他们做的黑活风险很大,身手经验都很丰富的老手也难免不会出现意外,我估计这些毛头小子什么都做不了。   “往后看你就知道了。”   这七八个半大孩子被人带着,坐两辆车离开了五仙观,拍摄者坐的是后面一辆。七八个孩子可能也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事,神色茫然,但那种茫然里又有说不出的兴奋,显然,马五魁给的价钱不低。   车子一路行驶,离开了五仙观,这附近的地形我熟,看样子,他们是朝东新区去的。东新区是老城之外的新开发区,车子东拐西拐,最后停在东新区边缘一个很偏的地方,这儿的地皮没有完全开发,零星坐落着几个未建成的楼盘,车子停到一座独楼前面。   “这是马五魁的一个窝,最大的窝。”   人都下车了,前后进了独楼,拍摄者一直跟着那七八个被雇来的孩子后面,他们没有上楼,进去之后直接下到负一层。负一层的房间不是太多,七八个孩子被分开,一人一个房间。画面在这儿跳了一下,明显是经过剪接的地方。   画面跳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雷真君在旁边说,偷拍的人不能一直跟着,后面的画面是第二天的情况。   一个房间厚厚的防盗门被打开了,我看见头一天被带进来的孩子全神贯注坐在一台电脑面前。房间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排气窗,有床铺桌子,但那孩子明显玩电脑玩出神了,一夜没合眼,桌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   偷拍者走近了两步,电脑的屏幕更清晰了一些,我的眼睛骤然一顿,随手把视频定格。因为我看到,那台电脑正在运行的,好像是圣域游戏。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马五魁不仅给了这帮孩子一笔钱,而且圣域游戏本身就是一个能以游戏币兑换人民币的游戏,没有什么比钱的诱惑更大,这孩子不吃不睡的玩了整整一夜,依然没有丝毫倦意。   马五魁雇这帮孩子来玩游戏,是为了什么?圣域游戏是能赚钱,可对马五魁来说,那都是小钱,他看不上。事情反常,而且牵扯到了圣域游戏,那条已经断掉的线,好像又隐约露头了,我不敢半点松懈,看的非常认真。   偷拍者在每个房间巡视了一圈就离开了,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久留。我注意到,每个房间都有厚厚的防盗门,人进去就和被关在监狱里一样,没有外头的人开门,他们就出不来。可几个孩子全都被游戏以及金钱吸引了,压根就没有离开的打算。   画面在这儿又跳了一下,雷真君凑到我跟前,道:“你注意看,下面的情况,是五天以后发生的。”   偷拍者又一次来到了负一层,打开一间房间的防盗门,前后五天时间,被雇来的孩子就在小屋子里闷了五天,房间一片凌乱,电脑里的游戏还在运行,偷拍者开门进去的时候,电脑前的孩子听到声响,慢慢的转头看了偷拍者一眼。   我完全沉浸在画面里,好像自己正眼睁睁目睹着这一幕,那绝对是很诡异,也很让人惊悚的画面。   ☆、第二十七章 失手   屏幕中的一幕带给我的不仅仅是震撼,还有强烈的惊悚,雷真君说的很清楚,U盘里经过剪接的偷拍镜头前后最多五六天时间,偷拍者可能就是为了突出问题的关键,刻意对一个房间还有房间里玩游戏的孩子进行了较长时间的拍摄。   正在玩游戏的孩子随着偷拍者的进入而回过头,动作呆滞迟缓,当他回过头的一刻,我看到的是一张苍老又布满了皱纹的脸。被马五魁雇来的都是十八九的年轻人,两者之间巨大的反差让我刹那间感觉是不是换了人?   可是只是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我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尽管画面中的脸皱纹密布,连头上的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但脸型五官轮廓仍然没有改变,这就好像是玩游戏的年轻人在短短五天时间里一下子老了五十岁一样。   “吃惊吧,镇定镇定......”雷真君怕我接受不了画面中的变化,在旁边说道:“你也别怀疑,这东西的来历很可靠,不是伪造的......”   我看看雷真君,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怀疑,因为我一下子想起了孟南雄。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过一次,我的思维就已经免疫。   马五魁?这个人顿时成为了很可疑的疑点,万鬼眼说,马五魁手里有阴楼玉,圣域游戏登陆界面上的图案是阴楼玉,马五魁又雇人专门进行圣域游戏......这其中不会没有特殊的关联。我兴奋又沮丧,兴奋的是突然出现了一个突破口,沮丧的是马五魁的势力太大,不是我能够应付的。   “别想那么多,这东西就是顺路弄来的情况,看看算了,要紧的是阴楼玉。”雷真君拍拍我,摸着下巴颏上几根稀稀拉拉的白胡子,说道:“阴楼玉的情况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你说的没错,马五魁手里有一块阴楼玉,那是很扎手的硬货,他估计不会脱手。”   “你有打算?”我看着雷真君好像信心满满的样子,他说马五魁的阴楼玉不会脱手,就说明从正常渠道是无法跟马五魁进行交易的。   “抢。”雷真君想了想,吐出一个字,神情很认真。   “赶紧拉倒吧。”我听了就觉得他在说胡话,想黑吃黑不是没可能,但那得有足够的实力。   “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中。”雷真君背着手在面前走来走去,嘴里唾沫星子乱喷:“马五魁老窝的虚实,我清楚,你放心,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小心行事,绝对不会出错,现在就看你有胆子干没有。”   没有人比我更想知道这一系列事件背后隐藏的真相,雷真君说的那么肯定,我的心开始动摇。   我们进行了很周密的谋划,我估摸着,雷真君在阳城这边肯定是有眼线的,掌握了一些内情,大部分计划由他来安排。我们商量了两天,又搞了点东西,在家里养精蓄锐,到了第三天晚饭后,雷真君说可以动手了。   我们悄悄的溜到了东新区,马五魁的老窝其实不难找,那幢独楼在附近连片还没有拆掉的老房之间显得比较扎眼。赶到东新区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透,俩人磨磨蹭蹭,又等了两个小时时间,然后潜伏到独楼的后面。   我真感觉雷真君过去经常偷东西,门道很熟练,趴在地上无声无息的朝前挪动了几步,双手轻轻的扒拉着,抹掉一片浮土,顿时,一个下水道的井盖出现在浮土下。东新区这边刚刚开发,过去是一片荒地还有村子,不可能具备完善的地下排水系统,这个井盖明显是幌子。   “下头是暗道,顺着暗道可以一直通到负一层,紧东头儿一间大铁门,那是马五魁暂时囤货的地方,负一层有人巡逻,凌晨十二点的时候他们会交接班,中间有十分钟时间,咱爷俩要趁这宝贵的十分钟时间,打开大铁门,进入仓库,拿到阴楼玉以后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硬冲出来。”   听着雷真君的讲述,我的脑海里就闪现出了那道用来囤货的仓库大门。接触过古玩的人都知道,真正的硬货,那是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跑人家仓库里头。   “你确定你能打开那道铁门?仓库的门不可能不上锁,十分钟时间,你有钥匙?”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雷真君趴着不动,注视着独楼里的动静,头也不回的小声说道:“道爷当年精研道门开锁秘技,给根芹菜就能捅开一个小区的防盗门,对我有点信心好么?”   两个人尸体一样的趴着,从九点多钟一直等到接近凌晨,离十二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雷真君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个下水道井盖,下面是一条漆黑又狭窄的通道,曲曲折折的延伸向不远处的独楼。这条通道本身是没问题的,雷真君率先钻了进去,我们一前一后的顺着通道朝前爬,时间掌握的非常精准,爬到通道尽头时,恰恰是十二点钟。   雷真君轻轻拍拍我,示意我要小心,通道的出口在负一层厕所旁边的杂物间里,露头之后,周围一片漆黑,雷真君摸索着,推开杂物间的门,我在后面跟着,透过推开的门,看不见一丝光线,负一层所有的灯好像都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雷真君迟疑了一下,他比我更熟悉独楼里的情况,双膝双手着地,在地上轻轻的爬,摸黑朝相隔不远的库房爬去。   这种情况下不敢打亮任何光源,再微弱的光也有可能被人发现,我们轻手轻脚的爬了有七八米距离,雷真君很小声的嘟囔,再有几米远,就能摸到库房边儿了。   骤然间,头顶接连闪亮了十几盏灯,好像整个负一层的灯在此刻全部打开,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强烈的光线,忍不住就用手去捂眼。灯光亮起的同时,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到顶门,我看见负一层的三面墙壁边儿站满了人。他们悄无声息的站着,就好像守在枯木旁边等着傻兔子一头撞上去的猎人。   我看见正前方有五六个人簇拥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那人留着贴头皮的短发,满脸横肉,胳膊几乎和我的腿一样粗,尽管没有人介绍,但我有种感觉,这个满脸横肉的人,应该就是阳城地下最大的团伙的头子,马五魁。   雷真君傻脸了,我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他,老家伙满嘴跑火车,说的好像运筹帷幄,但这幢小独楼明显就是个套儿,在等着我们朝里钻。   “谁家的尖哨,到这儿蹚浑水。”马五魁一脸横肉抖了抖,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冷笑。   “不好意思,天黑,走错道儿了。”雷真君拉着我转身就跑,想重新冲回杂物间,但负一层站满了人,刚一动,人就围过来,把我们堵的严严实实。   雷真君和我都会点拳脚功夫,一看被堵着过不去,硬着头皮开始打。这不是电视剧,电视剧里的坏人总是那么不经打,但马五魁手下都是常年跟人火拼拿命换富贵的狠角色,我和雷真君合力打翻两个人,眼皮子刚刚一眨,额头前顿时被顶上了一根黑乌乌的枪管。这不是制式手枪,是土造的枪械,对方肯定不敢随便乱开枪,但额头被枪管子顶着,那是一种强大的震慑,我和雷真君顿时不敢动了。   “抓起来,问清楚来历,不说实话就好好招待招待他们......”   哗啦啦......   我和雷真君刚被枪口顶住,独楼上面传来一阵玻璃被砸烂的声音,稀里哗啦一片,非常密集。马五魁在阳城的势力很大,零星的小团伙不敢过来惹事,一听见这阵嘈杂的声音,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马五魁转身就带着人朝上面走,我们也被硬逼着随后跟上,顺楼梯爬到一楼时,隐约能看见一楼的玻璃被砸烂了一大片,独楼的前面站着不少人,至少二三十道闪亮的手电晃动着照射进来。   “好像......好像是听雨轩的人。”有人跟马五魁小声说了一句。   马五魁的盘口叫做古香斋,而听雨轩,则是阳城另外一个势力比较大的团伙。这个团伙不是本地人,据说是从外地跑来阳城的,做古玩的,各人有各人的线,团伙之间冲突肯定无法避免,但像古香斋还有听雨轩这样的大团伙,很少会发生械斗,因为牵连的人太多,一旦斗起来,对双方来说都会损失巨大,所以他们有明里暗里的协议,遇事会小心谨慎,尽力避免大的冲突。   “是谁?”马五魁朝窗边走了走,外面光柱闪动,恍恍惚惚能看见对方领头的是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人:“听雨轩的老猴?”   “眼神还怪好哩。”精瘦精瘦的中年人咧嘴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充满了挑衅和敌意。   “老猴,这是怎么个意思?古香斋跟听雨轩有约,谁也不犯对方的界。”马五魁看看老猴,又瞥着眼看看我和雷真君。   “俺们刚换了龙头,瞅恁不顺眼,就想拾掇拾掇恁了,咋啦?”老猴皮笑肉不笑,我看出来了,这分明是到马五魁这儿没事找事的。   “去你妈的!一群河滩的泥腿子,到阳城来翻天!都活腻了!”马五魁在圈子里出名的横,老猴这样挑衅,他顿时受不了了,额头上的青筋来回跳动着,咬牙切齿。   “哎哟,还骂人哩。”老猴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捏住手里一根大棍子,挥手吆喝:“伙计们,揍死他个孬孙!”   ☆、第二十八章 三爷   第二十八章   三爷   听雨轩这帮人明显是来惹事的,老猴的话音一落,独楼外面哗啦飞过来一片砖头石块,楼前的玻璃门窗被砸的稀烂,横飞的石块落进楼里,马五魁的人被迫朝后退却,紧跟着,老猴带着手下的人一窝蜂的朝独楼冲过来。   “把这俩人给我看紧!”马五魁暴跳如雷,多少年了,从来没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找古香斋的麻烦,挥手让人把我和雷真君看紧。   老猴那帮人的势头很猛,挥着大棒子从破烂的门窗跳进来,两帮人一碰面就打成一片,几个人架着我和雷真君朝独楼的楼梯退去,我心知落到马五魁手里必然没有好果子吃,可被架的那么紧,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挣脱的机会。   “先带上楼!”   对方推着我们走上楼梯,马五魁这个老窝囤着很多货,防卫森严,人数不少,下头一打起来,楼上的人也集中朝楼下跑,在二楼的拐角处遇上了我们。   “下去帮忙,妈的,听雨轩这次是想真刀真枪的斗一斗了!”   楼上下来的人全部呼啦啦的朝楼下跑,架着我们的人跟对方交代了几句,借着这个机会,一直闷头闷脑的雷真君突然就抖了抖身子,骤然爆出一团黑烟。   嗡......   黑烟里传来嗡嗡的轰鸣声,拐角的窗户吹进来一阵夜风,把黑烟吹散了,黑烟消散的同时,我看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马蜂,小指头肚那么大,像一个黑压压的锅盖,兜头压下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架着我们的人毫无防备,一转眼,两个人就被马蜂给蛰了,鬼哭狼嚎的在地上打滚。   “走!”雷真君拍了我一下,二话不说,直接翻过拐角的窗户,纵身跳下去,我也毫不犹豫的破窗而出,落到小楼的后面,心里噗通噗通乱跳,今天的形势太险了,如果不是听雨轩的人恰好过来找事,我和雷真君凶多吉少。   “快走!”我对雷真君的意见很大,可这时候也没时间埋怨他,拔脚就跑。   “东西还没拿到。”雷真君拉住我,喘了口气,抬头朝楼上看了看,急匆匆的道:“他们肯定会追咱爷俩,你引住他们,我从暗道回去,想办法把东西从库房弄出来。”   “要钱不要命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就这么定了!走!”   雷真君跟我从这里分开,他刚一跑走,二楼拐角的窗户又接二连三的跳下来几个人,我拦不住老家伙,只能按他的吩咐去做,弯腰捡了块石头,用力朝对方扔过去。这一下我就成了很扎眼的目标,被那帮人盯住了,一路猛追。   朝外面跑了一阵子,就进入了连片的老住宅区,全是低矮密集的平房,我对这儿的地形不熟,一个人引着那么多人跑,相当吃力,不得不一头扎进纵横交错的平房胡同里。那种老式的平房区对陌生人来说很复杂,东拐西拐跑了半天,自己已经晕头转向了,但所幸的是,身后的追兵也被绕的头昏,稀里糊涂的竟然真把他们给甩脱了。   我跑的心慌,缩在一个小胡同的死角里,低低的喘气,追击的人跑错了方向,在附近嘈杂了片刻,渐渐的走远。我这才松了口气,距离小楼已经很远,暂时还不知道雷真君那边的情况。   呆了一小会儿,我觉得不能总缩在胡同里,这里毕竟是马五魁的老巢,等他们缓过神,或许还会派更多的人过来找,侥幸逃脱一次已经是万幸,所以我猫着腰,打算从这里悄悄的离开,先跑出东新区再说。   就在我直起身子的一瞬间,猛然听到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绝对是个身手很不错的人,听到声响之后,我马上缩着脖子蹲下来,随即,我看见胡同口慢慢走过来一个人。胡同里没有路灯,月光也被房屋墙壁遮挡了,光线黯淡,我藏的很严实,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能依稀看见他的身影。   这个人从我藏身的小胡同慢慢的走过,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看着对方将要走过胡同口了,但他突然停下脚步,朝我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紧跟着,这人调转方向,走进了胡同。我很难判断他到底发现我了没有,又不敢随便乱动,右手悄悄在地上摸到半块转头,我不想暴露自己,可如果真被发现了,那也只有全力一拼。   身影越来越近,我看见对方精悍健壮,大概三十岁左右,从他的步伐上就能看出,他是个沉稳谨慎的人。随着身影的靠近,我越来越慌张,总觉得他是发现了我。我暗中吸了口气,当对方走到离我不到两米远的时候,捏着手里的砖头,饿虎扑食般的从藏身的角落里跳出来,转头举过头顶,用力砸下去。   和我想的一样,这人的身手很出众,我的动作又猛又快,而且光线还那么暗,但砖头不及落下,对方抬手稳稳的抓住我的手腕。手腕被他抓住,就好像被一只大号的老虎钳给夹住了一样,动都不能动。可我心里很清楚,这十有八九也是马五魁的人,被他抓回去,下场可想而知,所以我不屈服,全力在挣扎。   “不要动!”那人压着嗓子说了一句,但我根本不听,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跟他周旋,尽管他身强力壮,可我完全是在拼命,一时间他被我拖拽着退了几步,两个人重重撞在墙壁上。那人的神色很谨慎,好像不想让人听见这边的动静,用力把我的手按在墙上:“别动!”   我不答话,挣扎的更激烈,反正已经落到这步田地,无非一拼而已。我咬牙憋着一股气,撑着胳膊,那人又按住我另一只手,位置一变换,胡同外的月光正巧照射下来,我看见了这个人的样子。他明显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稳重。可我不管这么多,就想从他手里挣脱出去。在我们两个相互纠缠的时候,隐约能听见马五魁的人在附近的胡同里不停的跑来跑去。   “别再动了!我没有恶意!”这人估计是怕把别的人给引过来,加重了语气:“我是三爷的人!”   “什么三爷!”我怔了怔,今天晚上这件事情只跟马五魁有关,听雨轩是半途杀出来的,我一直认为对方是马五魁的人,但他这么一说,把我说的有点迷茫。   “我是三爷的人,混到马五魁那里做事。”对方接着小声说道:“听雨轩在独楼惹事,马五魁在阳城所有盘口都接到了消息,很多人正朝这边赶,你这样乱跑,很可能会撞上他们。”   “你说清楚,我只知道马五魁,三爷是什么人?”我也感觉到对方好像真的没有敌意,否则以他的身手,有一百种办法能把我打趴下,对方是在尝试着和我沟通,我不敢全信,也不能一点不信,所以放缓了动作询问他。   “别人不知道三爷,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人转头朝周围看了看,又盯着我,道:“三爷叫陈三!”   轰......   我的头一下就晕了,陈三,陈三!在我的记忆里,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叫陈三的,那就是我的父亲。   心变的很乱,因为我的思维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因为小的时候,父亲做过让我无法原谅的事,所以我很少过问他的事情。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更沉默寡言了,常年在外面跑,父子一年到头至多见上一两面,他不善言辞,我又不愿和他说话,关系很沉闷,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外面究竟做了些什么,但母亲在世的时候说过,为了养家糊口,父亲做一点小生意。   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眼前这个人说出父亲的名字之后,我的认知被颠覆了,对方的功夫很好,做事又这么稳重,是难得的好帮手,父亲到底有什么本事,能驱使这样的人混到马五魁那儿当卧底?   这个人应该没有说谎,他既然直接跟我说出陈三这个名字,就必然知道我和父亲的关系,也知道我的底细。   “他在哪儿?”我说不出别的话,在阳城生活七八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见父亲,但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见见他。   “三爷现在不在,有别的事情脱不开身。”那人道:“先离开这儿,边走边说,我的时间不多,离开时间太长,马五魁会怀疑,我只能把你送出去一段。”   ☆、第二十九章 父亲的底细   这个人这样跟我说,已经算是推心置腹了,我也知道事情的严峻,稍想了一下,就完全停止了挣扎。我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对这个人的信任,可能是因为他提到了父亲。   “这边走。”那人看见我不再挣扎出声,神情也松了松,领着我在胡同口看了看,然后快步朝外面走,他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没多大会儿就走出这片复杂的老住宅区。   形势刚一缓和,我就想找他问一些关于阴楼玉的事情,两个人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   “我叫丁峰,以后你要是见了三爷,问问他,他知道。”这个叫丁峰的人非常谨慎,小声道:“时间不多,长话短说吧,这次纯属意外,杂物间的暗道很隐秘,除了当时盖楼的施工方,估计没人知道,但马五魁恰恰就发现了,发现的很突然,我来不及再通知老雷。”   “这样......”我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雷真君能在几天时间里摸到关于马五魁那么多情况,他的眼线,明显就是丁峰了。   “事情可能有点棘手。”丁峰走着走着,转身皱了皱眉头:“那块玉,马五魁捂的很严实,跟谁都没多说,我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可能是价值连城的扎手货,瞅着今晚这架势,要是那块玉有闪失,马五魁会拼命的。”   “雷真君已经去偷那块玉了。”   “当时老雷联络我,我就觉得有点冒失。”丁峰的眉头越皱越紧:“我在马五魁那边呆了有一段时间了,阳城这边的事,马五魁本身就罩得住,而且,我一直怀疑,他背后还有其它老板,玉丢掉的话,他们会满世界的找,现在三爷不在,我怕老雷护不住你。”   “先不要说这些了。”我不知道马五魁究竟有多大的神通,反正现在去阻止雷真君肯定已经来不及,丁峰的时间也不多,我只想多了解一些情况:“那段U盘里的视频,也是你偷拍的吧?你亲眼看见过,跟我说说具体的过程。”   马五魁五大三粗,但脑子一点不瘦,缺脑的人在他们这一行混不下去。丁峰在马五魁手下有地位,不过很多事情马五魁也不会对他交底。雇人玩游戏的事情,丁峰偷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次。马五魁没说为什么雇人来玩游戏,他不说,丁峰就不能主动去问。   “那视频肯定是真的,对吗?”   “是真的。”丁峰确定的回答道:“人是我带回去的,千真万确。”   短短几天时间,那些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就在独楼负一层的小房间里衰老的不像样子,丁峰不知道原因,但我估摸,那肯定跟圣域游戏有关。那种衰老是非常可怕的,身体,精力,耗损的相当严重,最后生活都无法自理了,衰老的人最后被带走,下场可能很惨。   说着话,两个人已经离老住宅区很远,丁峰站住脚,说道:“朝这边一直走,二十分钟就出东新区,离开之后,这段日子要小心,这个事情,马五魁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他真闹起来,阳城没有几个人能架的住。”   丁峰很干脆,说完以后转身就走,我不知道雷真君现在脱身没有,自己又没本事重回虎穴,加快脚步朝着丁峰所指的方向跑。二十多分钟后,我跑出东新区,又拐了几个弯,打车回到家。到了自己家,才算是真正脱离了危险,可我的心无法平静下来,之前来不及回想的事情,现在全部涌上了脑海。   父亲,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只以为七八年没有怎么联络,他或许已经和我一样,把父子情看的很淡,每个月给我生活费,只是出于一种义务。可丁峰的出现,让我觉得父亲并非一无所知,也并非七八年里对我不闻不问。   刹那间,我心底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暖意,父亲模糊的脸,在我脑海里渐渐的清晰。至少有三年没有见到他了,算算时间,他已经是五十岁的人,我不知道这三年间,他的鬓角有没有变白,我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想念他了。   但就在这股淡淡的暖意涌上心头时,我又想起了母亲,脑海中父亲的脸庞瞬间粉碎了。   我可能还是无法原谅他。   我在家呆了很久,没敢擅自出门,从半夜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下午,一直到傍晚的时候,雷真君回来了。老家伙狼狈不堪,进门之后咕咚咕咚大口喝水,我看见他怀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偷到了那块阴楼玉。   心里有话想问他,可看着雷真君衣襟上粘着的已经干涸的血迹,我意识到昨晚肯定是一场生死搏斗,老家伙毕竟这么大年纪,又受了伤。我强忍着,找出家里的药箱,想给他包扎一下。   “你这个药不管用,用我的。”雷真君自己翻出几个小包,从里面取了药粉处理伤口。老货没心没肺,伤口还没包扎完就嚷嚷肚子饿,我给他弄了点吃的,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完。   “吃饱了吗?”   “马马虎虎,你这个手艺太差,凑合填填肚子,非常时期非常对待,以我过去的生活水准,这样的粗茶淡饭是根本不会吃的......”   “既然吃饱了,那就说说吧。”我坐在雷真君对面,开始问他。   “说啥?”   “你,认得陈三吗?”我没拐弯抹角,直接就说了,丁峰是父亲派出去的,雷真君又是通过丁峰得到的消息,他们之间不可能没联络。   “啥?”雷真君一脸茫然,小眼睛眨了眨,道:“啥陈三,陈三是啥?”   “别装糊涂了,我要是不摸底,会这样问你?”   老货还在装傻,什么都不肯说,一问三不知,我心里就开始急躁,喘了口气,想给他施加点压力。就在这个时候,门外骤然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刺啦声,那声音就在门边,我和雷真君停止了交谈,一起转过头。   哐当......   外面的防盗门好像被人硬撬开了,我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紧跟着,里边的门咚咚乱响,有人在外面用力的踹门。   “跑!”雷真君反应很快,捂着怀里的阴楼玉:“漏风了!那帮龟孙跟到了这儿!”   顿时,我想起了丁峰临走之前的告诫,噌的从沙发上弹起来,跑回卧室,抓起装着阴楼玉的背包,又拉开阳台的门,翻身抓住下水管,从二楼爬到地面,雷真君老胳膊老腿的,但动作也不慢,尤其是在这种逃命的时候,跑的比兔子都快,我前脚落地,他后脚就跟上了。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马五魁在阳城的势力很大,狗腿子非常多,我和雷真君翻下楼,两边立即有一群陌生人靠拢过来。   “那边人少!”雷真君瞅了瞅,带着我朝右边跑,我们俩跳过楼后的一排冬青,这个地方我熟,跑的又快,勉强突出重围。   丁峰说的没错,拿走马五魁的阴楼玉,像是捅了马蜂窝,我和雷真君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但还是甩不脱身后的人。我们跑到外面两条街的交叉口时,眼见是要被追上了,不过一出街口,一辆车子嗖的停在眼前,车门哗啦被拉开了。   “上来。”有人从车里探出头,我一下认出来,这是昨晚带着人去找马五魁麻烦的老猴。   实在是被人追的没办法了,尽管不摸老猴的底细,可无路可走。雷真君二话不说,弯着身子钻上车,我也只能跟上上去,屁股还没坐到座位上,车子就开动了。后面追击的人猛跑了几步,有个精壮汉子扒着车门,被老猴一棍子给打了下去。车子一开动,后头的人就追不上了,跺着脚的骂街。   “古香斋的孬孙们都动了。”老猴操着一口标准的河南土话,说道:“去俺们的地头儿躲躲。”   老猴说着话,还跟雷真君挤眉弄眼,两个货一个比一个猥琐,我看着就觉得心里很烦躁,他们显然是认识的,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什么情况!?”我揪着雷真君,心里的疑惑化成一团火气:“不说清楚,现在停车,我下去!”   “没啥情况啊,他是好人。”雷真君指着老猴,道:“见义勇为......”   一直被人瞒着,我感觉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丢下雷真人,甩手要拉车门,老猴顿时慌了,收敛脸上的笑容,拽着我的胳膊,道:“急啥了嘛,说话说了好好嘞,你这是弄啥了......”   “放手!”   “年轻人,咋恁冲动了。”老猴估计真怕我脑子一热,从飞驰的车子上跳下去,赶紧换了语气,神色也跟着变了,就这么一眨眼间,我意识到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上那样大大咧咧又猥琐不堪。   “你是听雨轩的人,对吧?你们圈子里的事,跟我没关系,你去找马五魁的麻烦,也跟我没关系,我只想知道,今天你赶着节骨眼过来接我们,是怎么个意思?别说见义勇为之类的废话。”   “你问的这个问题,可简单了,俺一说你就懂。”老猴看着我,道:“三爷,是听雨轩的龙头。”   ☆、第三十章 死胡同   三爷,听雨轩的龙头?我抬眼看看老猴,他脸上没有那种皮踏踏的笑容,整个人一本正经,他可能不会撒谎,但在我的印象里,父亲跟这些倒卖文物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瓜葛。听雨轩毕竟是阳城地下仅次于马五魁的大团伙,每年出手的货不知道有多少,进账是天文数字,父亲根本不是阳城人,他凭什么就坐上了听雨轩龙头的位置?   我又看看雷真君,老货不出声了,闷着头一言不发。仔细想想,我愈发确信了老猴的话,因为他带着人夜袭马五魁的时候,曾经无意中说过,听雨轩刚换了新龙头,那么这个刚刚上位的新龙头,就是我的父亲,陈三了?   一切可能跟我所想的没有太大出入,父亲对于我,果然不是不管不问的,雷真君虽然闷着头不敢出声,可我能想得到,他在吊鬼梁,刘家坟出现,是事先安排好的,知道我要到那边去,才一路尾随,帮我,保护我,至于丁峰,老猴这帮人,出现的也并不意外,那应该都是父亲谋划的。   父亲知道我有事了?丁小宁死去的事情,我没有跟太多人讲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车子在飞驰,我忍不住开始沉思,可是现在回头想想,因为从小到大对父亲有种说不出的怨意,所以我一直在回避他,不愿跟他多做接触,本来,我和他应该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但其实我不了解他,一点都不了解。   “你们的三爷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想不出所以然,就问老猴,问问父亲的去向。   “出去办事去了。”   “去哪儿了?办什么事?”   “这话问嘞,叫俺咋说了嘛。”老猴说完正事,人就又皮了,说道:“三爷是俺了领导,就跟行军打仗一样,司令员能问俺这小兵去哪儿了,去弄啥了,俺能问司令员去哪儿了,去弄啥了?那不是找残废了么......”   反正我再问下去,老猴就不肯多说了,他可能在瞒我,也可能真的不知道父亲的下落,在我们交谈间,车子开的非常快,这条路线我认得,是去往五仙观方向的。   “现在要去哪儿?”我知道老猴是父亲派来的人,不管自己心里怎么想,至少对他已经没有敌意。   “去听雨轩,马五魁那孬孙想翻天嘞,跟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去咱盘口上躲躲。”   “你们这辆车子明目张胆的把我们拉走了,马五魁的人肯定会顺势跟上,你们在五仙观有盘口,他们也有,他在阳城的势力大,为人又狠,听雨轩扛得住吗?”   “哼哼,马五魁怎么了?有三爷在,谁也扑腾不出花样,三爷啥阵势没见过,就算是龙是虎,也得叫他盘着卧着,没事,安心。”老猴好像对马五魁不屑一顾,我注意到,一提到三爷,老猴的目光还有神色中,就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种仰慕,这样的流露不可能作假,完全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是人最真实的想法。   我没有再接话,自顾自的想着,老猴这种人在圈子里混的久了,滚刀肉一样,能让他仰慕又佩服的人,不多。   车子的速度很快,一路冲进了古玩市场,我刻意看了看马五魁的古香斋,已经关店打烊了。这个时间点,市场里的铺子大多已经关门,老猴让人把车直接停到听雨轩门外,听雨轩还没有打烊,老猴一看就急了。   “恁俩龟孙弄啥嘞!”老猴下车就抓着铺子门口一个伙计的领子,压着嗓子说道:“不知道今天有事!还不关门!作死了!”   那伙计对老猴很怕,打着哆嗦解释,他好像说店里来了个麻缠的客人,一直不肯走。我一听也觉得奇怪,阳城道儿上没人不知道听雨轩的名头,很少有人敢这样死乞白赖的上门来找事。老猴骂骂咧咧的领着我们朝铺子里走,一路嚷嚷道:“关门!不管是谁,赶出去!”   五仙观市场的铺面都不大,听雨轩加盖了二楼,我们顺楼梯上去,就看见了那个很麻缠的客人,本来我以为对方肯定是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汉子,但一上来就呆了。二楼柜台的边上,坐着一个女人,身在听雨轩这种地方,举止竟然很镇定优雅,正慢慢的把玩一个砚台。二楼的伙计跟老猴小声说了几句,听雨轩原本是要提前打烊的,所以请客人离店,可能是伙计的言辞有点不客气,这女人恼了。   “倔娘们儿。”伙计小声道:“故意作对的,赖在这儿跟咱们耗上了。”   我们上楼的时候,这女人恰好回头看看我们,她大概跟我的年龄是差不多的,脸蛋白白水水,长相很说的过去,但就在她回眸的一瞬间,我感觉到,这是个不怎么好接触的人,一副高冷女神范儿。   “小店要关门了,想买啥东西,明天赶早,俺给你打个折,咋样?”老猴过去跟对方交涉,可是这个高冷女估计是被店里的伙计给气到了,根本不理会老猴的话,依然拿着那只砚台慢慢的看。   “你算什么?给我打折?”高冷女看看老猴,嘴角露出一丝很轻蔑的笑,淡淡道:“我高兴,可以把你这个店买下来,开门做生意,就不要怕客人多,你店里的伙计说话不客气,这个事不给个说法,我不会走。”   老猴有点急,他看着大大咧咧,但绝对不是那种一毛糙就莽撞行事的人,如果放在平时,无非就是跟对方耗点时间,可现在是非常时期,马五魁那帮人随时都会对听雨轩下手,实在是没有闲功夫跟对方扯皮。   “俺先跟你说好,你要是现在不走,等会就走不了了,到时候别埋怨这个埋怨那个。”老猴一边跟高冷女告诫,一边回头对雷真君使了个眼色,听雨轩前后两个门,都要守住,雷真君领着人朝后门去。   听雨轩的人开始忙碌,我就觉得高冷女是那种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人,眼里只有自己,老猴耐着性子说了一通好话,她不予理睬,说来说去,老猴真没耐性了。   “你真不肯走是不是?由你。”老猴一转身,冲着楼下的伙计叫道:“关门!”   “这件事,没完。”高冷女一看真的要关门,估计是不想留在这儿过夜,缓缓站起身,冷眼瞥了瞥我们,顺楼梯朝楼下走。   但是还不等她走出听雨轩的大门,门外边的几个伙计如临大敌,全都呼啦啦退回店里,我和老猴从二楼的窗户朝下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门外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人,把听雨轩堵的水泄不通,前门被堵,后门肯定也吃紧,老猴蹬蹬跑下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让伙计先封门再说。   “我要出去!”高冷女抬腿想朝外走,但马五魁那帮人收到了指令,一只苍蝇也不允许飞出去,她前脚一动,门外立即涌过来一群人,马五魁的人没有老猴那么好的脾气,也不管高冷女是什么人,挥拳舞棍的朝里面撵。   “还出啥出!刚才叫你走你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老猴拨开身前的人,亲自挡到听雨轩的门槛前,跟门外的人对峙。听雨轩和古香斋都有很多手下,散布在阳城各地,老猴的意思,是在听雨轩这儿固守,扛住马五魁第一波攻击,等到伙计们赶过来,事态就会缓解,五仙观毕竟是在城区内,马五魁再蛮横,也不敢做的太过火。   “你回来。”我把高冷女从人群前拽了回来,她很不服,但望着那么多满脸杀气的壮汉,心里也打蔫了,又气又怕,白嫩柔弱的手微微发抖,从包里翻出手机,不知道是给谁打电话。   听雨轩一被围住,屋子里的手机铃声就频繁密集的响起,下头的人匆忙的接电话,然后给老猴汇报,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很不让人乐观,因为前几天听雨轩已经跟古香斋翻脸,所以马五魁在搜捕我和雷真君的同时,也针对听雨轩下手,从阳城各地朝这边赶来的人大部分让半路堵截了,而马五魁的人,仍然源源不断的汇聚到五仙观,等到对方人数优势明显的时候,老猴就压不住阵了。   我感觉到了危机,但又没有任何办法,丁峰说的没错,马五魁本身的势力大,而且背后很可能还有人撑腰,两个阳城最大的地下势力真正交手的时候,听雨轩一下子就落在下风。我们被堵在听雨轩出不去了,就像走进一条没有出路的死胡同。   ☆、第三十一章 救兵   身陷在没有出路的死胡同里,还能有什么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固守,固守到形势转机的时候。   “你紧张啥嘞?”老猴回头看看我,面对这么多敌人,他不能说一点都不慌乱,但大体还是镇定的,为了让我轻松一点,老猴呲牙咧嘴的笑了笑,说道:“马五魁手下这些龟孙,纸扎的老虎,不足为惧。”   “说的轻巧。”我看着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心里就越来越不踏实,还是之前那句话,马五魁这帮人做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粗野蛮横,很有一些出众的打手,真的混战起来,老猴不一定罩得住。   “俺说了是真的。”老猴又收起脸上的笑,绿豆般的小眼睛眯了眯:“你没有见过三爷年轻时的样子,你也不知道三爷有多厉害,只要三爷还在,哼哼,马五魁只有一条死路!”   他说的很认真,那种发自内心的仰慕和敬佩又在脸庞上流露出来,这些话仿佛又触动了我的内心,酸苦交加。我默然无语,但心里却一次一次的在问自己,父亲,他真的很厉害?真的是个了不得的人?如果他真的是,怎么会让自己的妻子,默默死在家里。   “这里是五仙观!听雨轩!”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高冷女骤然提高了音量,啪的挂了电话,她的脸色很不好,我不知道她之前在跟谁打电话,唯恐她会报警。   “喝点水。”我端了杯水放在她面前:“会没事的。”   “我谢谢你了!”高冷女哼了一声,但是她冷漠的神色后,隐约露出了一丝惶恐和委屈,毕竟是个女人,而且年纪也不大。   刹那间,我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酸了一下,也疼了一下。高冷女的神色,让我想起了丁小宁,那个纯真又倔强的女孩子,她偶尔会发脾气,会不理我,每每到了发脾气的时候,我都能看得出,她神情中的那丝说不出的委屈。   “我......会保护你......”我感觉丁小宁又出现在了脑海的幻境中,我喃喃的对着她的影子说,说我不会放弃,我会保护她。   “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高冷女放下手里的杯子,神色又变淡了。   形势紧张,就觉得时间过的特别慢,听雨轩的人全被堵在楼里,只能从两边窗户还有电话中观察打听外面的情况。事态依然严峻,赶来救援的伙计过不来,我看着五仙观四周聚集了越来越多马五魁的手下,人群在慢慢的逼近,只要马五魁下令,可能就会一拥而入。老猴和雷真君已经在听雨轩门前门后做好了准备,如果马五魁动手,他们会力拼。   “泥腿子,还在顽抗?”门外的人群从中间让开了一条路,马五魁从后面走到了最前面,他人多势众,气焰非常嚣张:“吃了我的,拿了我的,今天连本带利都吐出来!”   “哎哟哎哟,你可吓死俺了呀。”老猴很撑得住场面,寸步不让:“有胆子,咱俩单挑。”   “听雨轩的新龙头呢?怎么不见人?遇见事就留下你们这群炮灰,自己躲起来了?”马五魁冷笑了一声,指着老猴道:“我人多,钱多,你拿什么跟我斗......”   马五魁的话还没有说完,五仙观市场门口那边突然一阵骚乱,几辆从远处疾驰过来的车子打着车灯,要从大门进来。马五魁的人已经把五仙观给围了,有人堵着门不让进,那几辆车子横冲直撞,根本不管有没有人堵门,闷着头朝前继续冲。   哐当......   还没有来得及关严的市场大门被车子硬撞开了,市场里面的路面不宽,到处挤的是人,可这几辆冲进来的汽车肆无忌惮,连喇叭都不按,路上的人无可奈何,狼狈的东躲西藏,给汽车让路,转眼间的功夫,几辆车全部开到了听雨轩大门外,门口聚集的人也被汽车冲散了,马五魁的脸色铁青,我心里则一阵激动,很明显,听雨轩的救兵到了。   “这不是我们的人。”老猴皱起眉头,一时间,他也分辨不出对方的来历。   几辆车子硬在大门外停下,哗啦啦下来十多个人,这么热的天,十多个人一水的黑西装,声势很大,等到人都下来了,第二辆车子上才慢悠悠的走下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这人一下来,一群人眼前顿时晃动着一片珠光宝气。   这人五官很端正,微微有点发福,脖子上戴着一根几乎和手指一样粗的金链子,十根指头套着五六个戒指,连衬衣扣子都金光闪闪,一副暴发户的做派。   这个暴发户刚从车上下来,一直沉默不语的高冷女顿时来了劲儿,从屋子一口气跑到门外,看到暴发户,高冷女一脸的冷漠全都不见了,围着暴发户又哭又闹,我和老猴站在门口,总算是弄清楚了,这是高冷女搬来的救兵。暴发户显然对高冷女爱惜的要命,哄了很久。   “你们这家店,不厚道。”暴发户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好像就是给高冷女出气的,径直走到听雨轩门外,看着我和老猴,本来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眼睛在我身上瞥了瞥,顿时定住了,紧接着,暴发户上下打量我几眼,指着我胸口,道:“这个东西,从哪儿来的?”   我一低头,就意识到他说的是我脖子上挂着的那只雷阳金锁。我不认识这个人,连见都没见过,他一说雷阳金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就在这个时候,雷真君从后门那边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可能是压力太大,来跟老猴商量对策,雷真君一来,一眼就看见了暴发户,俩人四目相对,都是楞了楞,随即,一起咧嘴笑起来,笑的一个比一个猥琐。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这老杂毛了。”暴发户说着话,伸手跟雷真君拥抱了一下,两个人明显是认识的,而且看样子交情非常好:“几年没见了吧,你有没有见到三哥?”   “老三不在,现在先不说这些,说点要紧的,咱们让人堵了。”雷真君指指我,对暴发户道:“这是老三的儿子。”   “怪不得脖子上挂着我给的金锁。”暴发户笑嘻嘻的看着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说我是陈三的儿子,暴发户的眼眶好像就红了,他在强忍,笑着掩饰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像,很像,一看这眉毛鼻眼,就知道是三哥跟苗玉的儿子......”   “先不要婆婆妈妈了好不好。”雷真君躲在老猴身后,指着门外的马五魁,对暴发户道:“就这个人,你先把他摆平了再说,小金,我先跟你说,这龟孙是冲着老三还有老三他儿子来的。”   雷真君明显是在激将,但这一招很管用,一说这个,暴发户就急眼了,我意识到,他跟我父亲的关系应该非比寻常。   “世道变了哟,连三哥的麻烦都敢找,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暴发户摸着微微发福的肚子,转身走到马五魁面前,暴发户应该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马五魁人多,但暴发户连眼皮子都不眨,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马五魁:“就你?啥来头?”   马五魁脸都气青了,但他眼睛很毒,看不出暴发户的深浅,一时间也不敢直接动手。雷真君凑过来,跟暴发户耳语了几句,说了说马五魁的来历。   “一个挖坟盗墓的,腰怎么这么粗。”暴发户笑嘻嘻的,但眼睛里闪过一丝让人胆寒的精光:“我跟你斗斗,怎么个章程,你说。”   “你是哪个庙里的神?”   “好说好说。”暴发户扳了扳手上五六个大戒指,道:“老子叫金高帅,听说过没有?金轮集团的金高帅。”   这句话一说出来,马五魁的气焰顿时被压灭了一半。阳城和洛川紧邻,两市之间的事,彼此都有风闻。这个金高帅,是洛川金轮集团的老总,把持洛川的餐饮还有房地产业,财大气粗。按道理说,生意人不会跟马五魁这样的地下势力发生冲突,但金轮集团在洛川黑白两道都趟得开,有钱又有势,真斗起来,马五魁不占优势。   “强龙不压地头蛇。”马五魁咬着牙,道:“洛川的人跑到阳城,能搅出多大的水花?”   “那就试试嘛。”金高帅依然在笑,但目光里的寒意很重,一字一顿道:“老子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老子花钱把洛川阳城道上的兄弟都买通,过来跟你一个人斗,你能撑的了几天?”   “真要翻脸!?”   “翻脸?你还不配。”金高帅猛然收敛脸上的笑,一把拉开自己的车门,把我和老猴还有雷真君推上车,又转头冲着两旁十多个自己带来的人喝道:“现在就走,谁敢拦,朝死里打,打死一个,到这儿领两万块钱!”   ☆、第三十二章 似真似幻   争斗就是这样,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气势高涨的一方总会给对手或多或少的震慑,金高帅霸气十足,一边说着话,脖子上指头粗的金链子哗啦哗啦的响,马五魁可能有点昏头了,一直等到我们钻上车子,将要离开的时候才回过神。   “抓他们下来!”马五魁额头上的青筋一蹦老高,带着人冲向刚刚发动的车子,想把我们截住。   “不要管他!直接给我开!”金高帅钻进车子之后,直接跟司机发令,与此同时,十多个金高帅带来的人徒步跟着车子,在后头拼死阻挡马五魁的人。这十多个人不是混混,显然受过比较正规且严格的训练,相互配合的非常默契。   车子又和来时一样,在狭窄的路上冲的更猛,车前头的人迫不得已闪身躲避,两三分钟时间,我们就从听雨轩一直开到市场大门,轰的顺着被撞破的大门开了出去。道路拓宽,车子像是脱缰的野马,嗖的蹿出去很远。   “他娘的,多年不跟人发飙,这一下弄的,老子有点心慌气短。”金高帅觉得形势安全了,在车子里意气风发,跟雷真君谈笑风生,时不时的问我几句话,他们说的话,我不怎么能听懂,只能旁听,那个高冷的年轻女孩也很没意思,可能一直被人捧着,现在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当时就不满意了。   看得出来,高冷女在金高帅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非常重,高冷女一不满意,金高帅赶紧打住话题,转头去小声的哄。老猴很贱的笑,金高帅扭头看见他的表情,立即就懂了。   “想他娘的什么呢?老子钱多任性,什么都敢,就是不敢劈腿。”金高帅摸了摸高冷女的头发,道:“介绍一下,咱的宝贝女儿,巧巧,这次,咱宝贝女儿想来阳城的云荡山玩玩,可巧了,竟然遇见你们。巧巧,这两个老家伙就不多说了,你也没有兴趣听,说说这个,三伯伯你知道的吧,爸爸跟你讲过,这个就是三伯伯的儿子。”   车子不大,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空间不富裕,金巧巧几乎是坐在我半边大腿上的,听了金高帅的话,她不由自主的转头看看我。饱暖思淫欲,老祖宗的话一点都不错,当时在听雨轩,只顾着想要脱险,别的什么都没想,现在情况安全了,借着车窗外透进来的光,我看到金巧巧的身段很苗条,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也很好闻。   “今天的救兵,是我替你搬来的,你怎么谢我?”金巧巧的高冷,可能只是在外人面前的一种姿态,用来显示她与众不同的身世,这时候,她放松了神情,歪头看着我:“怎么表示?”   “能朝旁边稍挪挪吗,我腿快断了......”   金高帅跟雷真君谈了谈,听雨轩的事情,金高帅只知道皮毛,但雷真君也说不出父亲到底是怎么打算和安排的。   “老雷啊。”金高帅摸了摸头顶开始稀疏的头发,突然有些感慨,苦笑了一声,道:“你说,人是不是常年常年的不见,感情就慢慢淡了?阳城洛川这么近,三哥有什么事,都不知会我一声,这是拿我当外人?今天恰好是我到了,要是大侄子真出了点事,我这张脸该朝哪儿搁?”   “扯你娘的闲蛋吧,胡说啥呢?”雷真君皱皱眉头:“老三是啥人,你心里不清楚?总有二十多年了吧,他还是那样子,有什么事,只想自己担着,不愿麻烦兄弟。”   他们这么一说,我听出来,这些人认识的年头果然不短了,过去肯定共过事。车子的速度一直很快,阳城暂时是不能呆了,不管斗不斗的过马五魁,麻烦还是少惹为妙,金高帅就叫我们去洛川住一段日子,洛川是他的地盘,马五魁胆子再粗也不敢跑到洛川去搜人。   听雨轩那边是怎么善后的,我不知道,当夜我们就到了洛川。金高帅可能跟我父亲还有雷真君的关系非常好,直接领我们去了他家。在金高帅家里,我看到了一个女人,那应该是金巧巧的妈,因为保养的好,四十多岁五十岁的人了,看着和三十出头一样。金高帅家里很安静,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那女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斜眼看了看金高帅。金高帅在外头说话霸气十足,但被这女人瞥了一眼,当时就蔫了。   “小秋还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要发飙。”雷真君从后头钻出来,呲牙咧嘴的笑了笑。   一瞬间,那女人的神情就变的惊喜异常,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像个孩子一样跳起来,差点把雷真君给抱住。   “老雷!真的是你!”女人欢喜到了极点,眼眶里已经涌动出了点点泪痕:“老雷,很挂念你们,很挂念你们......”   “这个老杂毛没有什么挂念的。”金高帅很惧内,陪着笑脸跟他老婆道:“三哥的儿子在这儿,来认认,这是你秋姨。”   秋姨的目光一下子就转到我身上,我确定,这是这辈子第一次跟她见面,但她就好像望着阔别多年刚刚回家的儿子一样,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雨点般的滑落下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好孩子......”秋姨难以自持,仿佛内心深处一道封闭了很久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情绪狂涌,抓着我的手,眼泪止都止不住,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你妈妈,她......”   “说这个干什么!”金高帅赶紧就把秋姨拉到一边。   我沉默了,心里波涛起伏,这些人过去和父亲母亲都是认识的。父亲不善言辞,很少跟我提及他以前的事,如果不是这次遭遇,可能我还不会知道这些。   我们暂时就安顿在金高帅家里,金高帅陪了两天,然后和以前一样去处理公司的事务,老猴在这边遥控关注阳城的动态。马五魁的主要目的是阴楼玉,我们带着阴楼玉逃脱,他的计划就落空了,不过听雨轩的日子仍然不好过,本来就跟古香斋明争暗斗的抢地盘生意,借着听雨轩群龙无首的机会,马五魁端了他们几个盘口,一帮听雨轩的伙计没地方呆了,也跟着从阳城来到洛川。   金高帅这里应该是绝对安全的,我提心吊胆了那么久,总算踏实了一些,睡了几个安稳觉。秋姨对我很好,那种好已经超脱了主人对客人的热情和招待,我感觉的出,她拿我是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的。我感激,同时又很心酸,我知道,她可怜我是个从小就没有妈妈的孩子。   应该是到洛川之后的第八天,常年养成的生活习惯还有生物钟被之前凌乱的遭遇彻底打乱,呆在自己的房间,望着天花板出神,一直到凌晨的时候才模模糊糊的睡过去。深度睡眠,连梦都没做,但不知道睡过去多久,突然就苏醒了。   这种苏醒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因为连自己都分辨不清楚是否睁开了眼睛,可是却能清晰的看到房间里的情景。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好像鬼压身了一样,连呼吸都很困难。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很黑,也很静,但这种漆黑中的宁静突然让我心慌,不安。我没有翻身坐起来的力气,手脚都像是被捆住了一样。   咔......咔......   房间里关掉的灯突然开始闪动,就好像有人不断的开启熄灭灯的开关,昏昏的光线时亮时灭,房间的一切都在光线中晃动。我额头上已经见汗了,却连擦汗的余地都没有。房间的门并没有关严,只要我大喊一声,估计就能惊动别人,但我喊不出,嗓子像是堵了一大团东西。   就在那一片闪动的光线里,我突然看到床边多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仿佛是从空气里钻出来的一样,静静的,垂着手站在床前。白白的影子,似真似幻,在明灭的光线里非常清晰,我看见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接着,我又看到一张隐没在长发中的脸。   丁小宁!   一瞬间,我心里的恐惧全部消失了,只有一种迫切的渴望,我想伸出手,紧紧的拉住她,抱住她,把她留在身边。可是此时此刻的我,如此的无力无助,连动一动手指都不可能。   这道白白的影子在床边站立了很久很久,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丁小宁,这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女人,她就在我面前,近在咫尺,可我触摸不到她。   “陈凡凡......”白白的影子终于抬起了头,那双被黑发遮挡了一半的眼睛在流泪。血红的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第三十三章 薄情寡义   我使劲挣扎,想从这场梦魇中挣脱出来,骤然间,房间里明灭不定的灯彻底熄灭了,黑的很彻底,可我仍然能看到床边那条白白的影子。她轻轻的掀开毛巾被,躺在我身边,就和过去一样,侧脸看着我,对着我的耳朵轻轻的嘘气。   “陈凡凡,有的事情,是注定的,命运的车轮开始转动的时候,谁都阻挡不住。”   我无法转头,只能在黑暗中,在梦魇中听着丁小宁呢喃般的话,我很想问她,问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会懂,就像我不会懂天上的鸟儿怎么想,水里的鱼儿怎么想,陈凡,走出你的幻想,我,已经死了。”   我能感觉得到,丁小宁泪如雨下,一滴滴血一样的泪,沾染到我的脸庞上。那声音凄楚,听的我想落泪。   “陈凡,不要再想我,我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尽管我舍不得,总归要离去。”丁小宁慢慢停止了哭泣,她好像就贴着我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阴楼玉,只有找到更多的阴楼玉,你才会慢慢知道真相......”   听着这些话,我感觉她要消失了,那种撕心般的痛楚让我发狂。那一刻,我并不想知道什么真相,我只是想问她,如果知道最终的结局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她走了,同时也带走了我人生中最真挚的一段感情。   我拼命的挣扎,感官突然就失灵了,我再也看不到丁小宁,听不到她的声音,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我像一个在生死线上全力逃命的人,胸腔里如同被黑暗给塞满了,几经挣扎,被禁锢的手脚猛然挣脱,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双手下意识的一伸。   我感觉自己抱住了一个人,很真实的感觉,好像扑进了一个温暖又柔软的怀抱里。我还没有从梦魇中彻底苏醒,我只是觉得,自己抱住了将要消失的丁小宁。我不顾一切的把她抱的很紧很紧。   “不要走,不要走......”   “松手!松手!发春呢!”那个人用力掰我的手,听到她声音的时候,我骤然清醒了,睁开沉沉的眼睛,顿时看见金巧巧的脸。   “我......”我窘到极点,脸就贴在金巧巧胸前,赶紧松开她,但是我没法解释,几次开口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什么都别说了,我懂。”金巧巧理了理被我抓乱的衣服,道:“要是真憋的慌,姐姐带你去找乐子。”   房间的门没关严,金巧巧可能凑巧听见屋里的动静才跑进来的,我送神一样把她送出去。现在脑子完全清醒了,丁小宁的话,我忘不掉。   阴楼玉,又是阴楼玉,这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到洛川这么多天,阳城那边的情况还是不好,只能继续留在金高帅这里。金高帅很忙,接触的多了,就会发现这个人其实不简单,看似没心没肺,但牢牢的掌控着自己的商业帝国。金高帅一走,秋姨负责照顾我,她很像一个妈妈,坚持自己出去买菜,自己做饭,这样的生活,我久违了,有家的感觉。   秋姨带着金巧巧出去买菜,我很无聊,本来就是年轻人,在家里闲不住。恰好老猴约我出去走走,我欣然答应。我们在洛川这边也不熟,为了防止意外,老猴带了两个伙计,四个人坐一辆车子,在洛川城区里面来回逛了几圈。城区里真的没什么意思,老猴说把车子开远一点。   我们离开城区,洛川也是古都,城区外的山水风光其实不差,开到距离城区有十多公里的地方,停车下来。老猴给我让烟,抽着烟,看着周围的山,心已经醉了。   “那个......那个......”老猴今天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对,总是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不出声了。因为他是父亲手下的人,我没有太多怀疑,来来回回反复了几次,才引起我的警觉。   “你怎么了?想说什么?”   “有的事吧,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老猴大口大口的抽烟,表情和便秘一样,吭吭哧哧的道:“你是三爷的儿子,三爷将来要是老了,听雨轩龙头这个位置,肯定要你来坐,按理说吧,俺们这些打杂跑腿的,该供着你,可是,可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听雨轩几个上了年纪的叔爷,包括俺这个年纪在内的人,都是从黄河滩跑到阳城来混生活的。三爷过去也在黄河滩,那些叔爷们有的仰慕三爷的为人,有的受过三爷的恩,三爷说的话,那就是圣旨,不能不听,也不敢不听,我们做小的,夹在中间很为难,所以,有的事,你多担待,也多体谅......”   我的心猛然一紧,老猴的脸苦巴巴的,一副进退维谷的样子,虽然他没有什么敌意,可我依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事情完全是我想不到的,因为老猴还有听雨轩的人对父亲恭敬恭维,所以我一直都觉得,跟这些人呆在一起,至少会很安全,我想不到老猴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乱七八糟的话,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紧紧盯着老猴。   “你是三爷的亲儿子,可是三爷发话了,我们不敢不听。”老猴又狠狠抽了一口烟,道:“三爷要你一根指头。”   “你说什么!”我只觉得我是听错了,脑子顿时一乱,这是父亲的命令吗?连老猴都知道,我是他的亲儿子,可他居然这么做?我盯着老猴,猜测他是不是变节反水了。   “不要怀疑俺。”老猴是人精,从我的表情和眼神里就看出了我的怀疑,他解释道:“现在出来混的,眼里只剩下钱了,可俺这个人,最起码的良心还是有的,俺不会昧着良心胡搞,这话,是三爷发的,他要你一根指头,脚指头。真的,别再问俺了,三爷只说要你的指头,没说为什么,他不说,俺也不能问。”   在这一刻,我想笑,又想哭,我的父亲,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自从知道老猴和雷真君的来历之后,我依然无法原谅父亲,可心里却感觉到,父亲是惦记着我的,他没有泯灭那看似淡薄的父子情。但这时候,我心里对他刚刚产生的一丝好感瞬间化为泡影。   丢弃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又要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我相信这不会没有原因,但我接受不了,我是一个健康又健全的年轻人,无论谁要切掉我一根指头,我绝对不会接受。   陈三!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多担待......”老猴也很无奈,但很显然,父亲的命令,对他们这些从黄河滩来的人而言,就是不可违逆的圣旨,尽管无奈,老猴也不敢违抗:“三爷要你一根指头,等事情完了,俺给你磕头赔罪都行......”   “他在什么地方!他是怎么说的!”   “三爷在什么地方,这没人知道。”老猴拿出自己的手机,道:“三爷发话之前就交代过,通话过程俺录音了,想听的话,你可以听听。”   我听到了父亲和老猴的通话,仅从电话中,听不出父亲在什么地方,他的声音里,好像有一丝说不出的疲惫。父亲很少说话,在电话中依然是这样。他问老猴,我现在怎么样,老猴说很好,父亲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分钟,然后说:“切掉他一根脚指头,马上。”   通话过程就这么寥寥几句,老猴还来不及多问,父亲就挂掉了电话。   “真是三爷发的话......俺没办法......”   说着话,老猴对车旁的两个伙计打了个手势,今天他们约我出来,已经是预谋过的,两个伙计拿出了医药箱,估计这边切了我的指头,马上就可以急救,然后送到医院。   我心里全都是疑惑和愤恨,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趁着老猴跟伙计打手势使眼色的机会,我撒腿就跑。老猴的两个伙计身手很不错,我一跑,他们就在后面追。我不想变成残废,跑的异乎寻常的快。   洛川城郊的地形对我来说完全陌生,我飞一般的跑出去最多四五百米,眼前顿时出现了一道山崖,山崖不算很深,但很长,我无路可走,马上调转方向,顺着崖边跑。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我已经使出吃奶的劲儿,可身后两个一路追来的伙计越来越近,再有几分钟时间,我肯定逃无可逃。   ☆、第三十四章 牵线搭桥   我在前面跑,老猴在后面边追边喊,手下的两个伙计脚步稳健,在崎岖的崖边加快速度。我可能是被追的太心焦,脚下一歪,身子失去平衡,就地趔趄了一下,旁边就是山崖,尽管不深,但伸头望下去,依然让人头晕目眩。   “止步!止步!慢一点!”老猴看见我差点在崖边摔倒,当时就慌了,赶紧让两个伙计放慢速度,他显得比我还急,叫道:“三爷不会做糊涂事,他既然这么吩咐了,肯定有原因!别再跑了,真出个什么闪失,我怎么跟三爷交代!别再跑了......”   “那你们就别再追了!”我肚子里全都是火气,我相信老猴说的是真的,父亲这么做,有特殊的原因,但不管为了什么,我不想变成残废。所以我翻身爬起来,继续朝前面跑,一刻都不停。   老猴更加为难,不敢把我逼的太紧,又不敢违背父亲的指令,眼见着我又跑远了,他被迫让两个伙计再次追击。两个伙计都是好手,不到几分钟时间,又追到我身后。   我跑不掉了,就算拼尽全力,也只不过多拖延几分钟,迟早要被追到。身在悬崖,猛然间感到一阵心灰意冷,我顿时停下脚步,两个追过来的伙计不知道怎么回事,也随之收脚。   我从小没了母亲,父亲本来应该是这个世界上跟我最亲近的人,可此时此刻,那一缕仅存在心头的父子情,好像被一阵风吹散了,无影无踪。埋在心里二十年的怨恨,猛然爆发。我不会对任何人低头,不会对任何人屈服,就算是亲生父亲。   “别再跑了......三爷又不是要你的命,何必这样......”老猴也跟着从后面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吆喝。   “让他做梦去吧。”我深深吸了口气,从悬崖边纵身跳了下去。   在身子凌空而下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已经结出了冰,我不知道这一跳之后,自己是死是活,但我很清楚,陈三,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人。   崖下是一道很陡的土坡,身子腾空下坠,重重落在土坡上,接着就顺着土坡朝下翻滚,尘土很厚,荡起一片片灰尘,在翻滚间,我已经看不清楚崖边的老猴还有两个伙计,而他们估计也被灰尘阻挡了视线。老猴鬼哭狼嚎的大声吆喝,一转眼,我从土坡上连滚带爬的落到山崖底部。   我的脚被崴了一下,落底之后,我没有任何停留,翻身站起来就继续走。距离天黑还早,可我的双眼,乃至我的心,都好像被一片无尽的黑暗笼罩了,那是一种很彻底的孤独,母亲死了,丁小宁死了,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能依靠谁,还能向谁去倾诉。   我想哭,可是眼前的路远远没有尽头,无人依靠,这条路,就自己去走。   我在崖底走,老猴他们继续在崖边跟,大概二三百米之后,我看到了对面有一条上崖的小路,崎岖又陡峭,我马上顺着小路开始朝上爬,老猴他们三个人站在崖边眼巴巴的望着我干着急,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四处寻找下崖的路。   “回来,快回来!”老猴的声音在山崖之间回荡,我理都没理,一口气从小路爬到了崖边,中间隔着一道山崖,老猴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再也追不上我。   我不会报复父亲,恨归恨,我知道是他给予了我生命,但在我登上山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父子已经恩断义绝。   洛川这边的地形,我很陌生,登崖之后几乎是瞎打瞎撞似的到处乱转,脚肿的愈发厉害,我走走停停,几乎用了一夜时间才走出郊区的山地,这一夜间,电话响了无数次,短信来了无数条,我一概不予理会,清晨的时候,我在市区边缘一条公路上等到一辆长途客车。坐在车子上,身子疲软的像要散架一样,此刻的我,一无所有,从刘家坟找到的那块阴楼玉遗失在金高帅家,雷真君他们也不可能跟我再搭伴,我得从头做起。   阳城和洛川都回不去了,我没有任何目标,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客车是开往古城的,我也随着车来到古城。在一家医院看了看脚踝,然后找了个宾馆落脚,脚踝扭伤,丧失了一半行动能力,只能闷在宾馆里面。好在我年轻,身体一直很健康,恢复的快,过了一个星期时间,淤肿消褪。跟雷真君他们分道扬镳,我再也没有什么线索和人脉,只能自己想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有可能寻找到蛛丝马迹的地方,只有古玩市场了。   古城的历史比阳城更加悠久,龙图湖古玩市场比阳城的五仙观市场大了几倍,古玩市场这个地方很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嘴贱手贱的话可能会碰到硬钉子,我不敢惹麻烦,所以很低调,在市场里连着转了几天,只看不说。经过几天的观察,我盯上了一家铺子,那是家有年头的老铺,以我的所知,这种老铺子能开这么久,生意还这么好,一般都不会太干净,跟地下那些团伙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才能搞到一些别人搞不来的货。   我很谨慎,盯上这家老铺之后,又用了几天时间在铺子里面打听情况,到了大概第五天,我才开始正式跟铺子里的伙计谈。一般这种老铺子正经的伙计,至少是四十岁靠上有经验的人,那些年轻人只负责跑腿打杂。接待我的人是个四十五六岁的老伙计,做惯了生意,为人和蔼,谈吐也非常客气。我跟他说,我想要件硬货。   “小店这边货很足,龙图湖别的铺子跟咱们没法比的,柜面上摆的明货不说,还有囤货的库房,您要秦砖汉瓦,那不敢保证,走遍龙图湖也没两件真货,至于两汉之后的东西,只要放的起水(钱),小店都还是能想想办法的。”   “我想要阴楼出土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这伙计清楚不清楚阴楼玉这个名词,所以跟他讲解比划了一下,我觉得自己讲解的已经很明白了,可伙计听完了直皱眉头。   “您确定?您要找的这东西,恕我孤陋寡闻了,听都没听说过啊......”   我有些失望,但又觉得不意外,阴楼玉这种东西如果真成了铺面货,那反倒不正常了。   “您在去别的地方瞅瞅?”伙计觉得这单生意谈不成,就打算送客,我也不纠缠,道了谢之后转身准备走。   “你说的这个东西,我知道。”   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老铺一个角落里,有人慢悠悠的说话了。我转头看了看,墙角的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儿,一身黑绸对襟汗衫,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腰身有点微驼,但精神很旺盛,手里拿着一只水烟袋咕噜咕噜的抽,一边抽烟,眼睛一边朝我身上瞥。   “文老,您知道这物件?”老铺里的伙计对这个老头很恭敬,忙不迭的过去替老头儿装烟,我本来觉得没指望了,但听老头儿这么一说,心里又开始好奇,过去聊了聊。老头儿跟伙计搭了几句话,伙计也顺势介绍了一下。   这个老头儿叫文山海,是龙图湖市场最有名的“眼”,所谓的眼,其实就是专门负责鉴别古玩的人。这种人在行内很吃香,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经验老道的“眼”,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文山海在龙图湖市场混了半辈子,前两年洗手退休了,不过还是闲不住,经常在这儿走动。   “老爷子,您知道这东西?”   “我先问问,你打听这个东西,是只打听打听算了,还是有意买下来?”   “买。”我知道市场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要是纯打听,可能别人就懒得搭理你,所以直接就说想买。   “放的起水吗?”   我一听就有点发虚,我手头是有点钱,但不多,在龙图湖这种地方,随便拎一件像样的硬货出来,我那些钱连货价的零头都不够。可是好容易打听出一点眉目,我又不想放弃,所以吭哧了一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水很足,只要有货。”   “换个地方说话吧。”   文山海带着我离开市场,就沿着龙图湖溜达,一路上他问了一些事情,这是他们的规矩,遇见生客,要暗中摸摸对方的底。我对这个似懂非懂,文山海一问,我就三分实三分虚的回答,这一下倒让他有点吃不准我的来历和深浅。   “说实话,货不在我手上,货主另有其人,我只是受人所托,负责搭个线,如果你有意,可以先跟正主谈谈,价钱什么的,你们商量,我只抽个介绍费。”   文山海挺好说话,跟他聊了半个多钟头,事情就算是敲定了。   第二天,我按文山海说的地方赶过去和正主碰面,文山海没来,正主已经到了,坐在卡座里慢慢的喝茶。   当我看到这个正主的一瞬间,脑子里就像是丢进了一颗猛烈爆炸的炸弹,整个人随即陷入了一团难以自拔的混沌之中。   ☆、第三十五章 风中的呼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的站在卡座旁边,手在发抖。恍惚中,我仿佛看见丁小宁就坐在面前的卡座里,纯真,忧郁。   这就是文山海介绍的正主,我根本没想到会是个女人,更没有想到会是一个酷似丁小宁的女人。那种酷似已经到了连我都分辨不出真假的程度,我被震撼了,除了发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头发,眉毛,五官,甚至连脸颊上的小酒窝都和丁小宁一样。   “文老介绍的人?”   我已经发呆了,对方连着问了两次,我才愣愣的回过神。我不是个情商很低的人,可是这时候控制不了情绪。我就觉得,是丁小宁死而复生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坐吧。”这个酷似丁小宁的人微微摆了摆手,就在她摆手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一个人的长相和性格完全是两码事,我熟悉丁小宁,更熟悉她的性格,眼前这个人虽然酷似丁小宁,但她的神情,语气,动作,和丁小宁截然不同。我晃了晃头,慢慢坐到她对面,我不敢看她,因为只要看见她的样子,我就会想起丁小宁,心里思绪如潮。   “文老说了这件事,对于这个东西,你知道多少?”   “不多......”我的脑子非常乱,连思维都不顺畅了,这个女人说一口很纯正标准的普通话,仅仅从口音上,辨别不出她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   “先认识认识吧,我叫五月。”这个女人一直保持着一抹甜甜的笑意,给我倒了杯茶,说道:“生意不成人情在,不提货的事,交个朋友是必须的。”   “陈凡。”我一般不会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但在她面前,我撒不出谎。   “这件货要价很高,一般的主顾听见价格就被吓走了。”五月端着茶呡了一口:“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既然谈到这儿了,我就得问问,价格方面,你有问题吗?”   来之前,我已经编了无数条理由和谎话,我没那么多钱,只是想打听到更多的情况,我知道这单交易肯定是做不成的,能从正主嘴里套问出来多少算多少。可是这个酷似丁小宁的五月把我的计划彻底打乱了,我支支吾吾,最后结结巴巴的说了实话。   “挺有意思。”五月没有恼火,反而笑了笑,她的笑,跟丁小宁是不一样的。这让我一点一点的苏醒过来,丁小宁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丁小宁。   可我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或许不是一个巧合。丁小宁在幻境里提示我,要去寻找更多的阴楼玉,只有找到更多的阴楼玉,才会离真相越来越近,紧接着,就出现了另一个和丁小宁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我预感这不是巧合,一时间却又想不出其中的种种瓜葛。   “你是从哪儿找到这东西的?阴楼?”我渐渐镇定下来,反正到了这份儿上,有些话不问白不问:“你找这东西有什么用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有自己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不是吗?我不问你为什么找这东西,你也不要问我。”五月显然比丁小宁成熟,知道人和人交往时必要的底线。   我一时间语塞了,神情也有些紧张尴尬。   “既然在找这东西,就说明各有各的用处。”五月低头想了想,说道:“有单生意,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做一票?”   我诧异的望着五月,事情转折的太快了,从谈交易一下子扯到了合作。这种戏剧性的变化顿时引起了我的怀疑,五月有点太心急了,没等两个人互相熟悉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可更要命的是,我明明已经怀疑,却还是无法拒绝五月的邀请,因为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又无从下手,出现了任何机会,我就必须要抓住。   五月说了一些情况,她不可能说的太透,我只听了个大概。她知道一座阴楼,因为顾忌到阴楼所在的地方,还有期间可能出现的种种危险,五月一直没有动手。   “那座阴楼,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心动了,五月一说,我接口就问。   “秦岭。”五月是个很聪明的人,从我的神情语气上已经分辨出,我上钩了,所以她没有隐瞒,直接跟我说了阴楼所在的地方。   我看着微笑的五月,暗自叹了口气,这个饵诱惑太大,我不想咬也要咬。   五月很干脆,两个人一拍即合,随后就开始商议具体的事宜。她的经验显然要比我丰富,准备了一路上所需要的装备,制定了具体的进山路线。我的脚踝还没有彻底恢复,但是时间不等人,跟五月碰面之后一个星期左右,她带着我从古城出发了。   我的心情很难形容,那是一种病态而且很复杂的心情,我明明知道五月不可能是丁小宁,可每每到了失神的时候,我总会把她们联想到一起。一路上,我几乎都是在这种心情中度过的,难以自拔。   自古以来,人都说八百里秦岭,但这个八百里,其实是一个很模糊又抽象的概念,因为根本不可能知道秦岭到底有多大,一眼望过去,没有尽头。现在的交通线已经相当发达,可铁路公路网无法延伸到秦岭深处,从姑子山之后,任何交通工具都用不上了,能指望的只有自己的双脚。看着深邃的山,我的腿就开始发抖,因为经验丰富的五月准备的东西能把人压死。   “辛苦你了,但是没办法啊。”五月带着歉意,道:“是头驴也只能扛这么多,你勉力为之吧。”   在没有真正达到目的地之前,五月不肯告诉我阴楼的具体位置,我扛着东西跟她走,在那种几乎没有路的山地里,负重太多,走的非常慢。五月应该不是第一次到秦岭来了,一边走一边跟我讲解,讲的很渗人,她说秦岭深处到现在还有狼,有盗墓团伙,真在这里出事,就算报警也来不及。我就在沉重和惊吓中跟着她走了两天,现在的天气还是很热,但秦岭深处入夜之后的夜风相当凌厉,穿着单衣感觉嗖嗖的凉。我们只有两个人,带不动帐篷,每到入夜就是一种煎熬,第三天傍晚的时候,幸运的发现了一座塌了一半的窝棚。那是过去秦岭的走山人留下的小窝,可以休息,里头还可能找到粮食干肉。   深山里的夜晚,无论寂静还是喧闹,反正都很渗人,我和五月窝在塌了一半的窝棚里闲聊,我一直在想办法套她的话,但这个女人的城府我揣摩不透,说话滴水不漏。问了很久一无所获,加上白天累的够呛,不知不觉的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   呼呼......   窝棚外面的风骤然猛烈起来,我昏昏欲睡,心里就觉得幸运,如果不是发现这座小窝棚,两个人露天睡觉,估计会被刮的很惨。风声那么大,睡也睡的不踏实,全当是闭目养神了。我在酝酿睡眠,五月不知道想着什么心事,两个人默然无声。   呼呼......   山风一阵猛过一阵,就在一阵阵大风呼啸着从窝棚外面吹过的时候,我和五月几乎同时听到了风里携裹着的一道杂音。那道杂音很微弱,就像一片起伏在海涛中的叶子,可不知道为什么,这道杂音偏偏还是被我们敏锐的捕捉到了。   “是什么声音!?”五月当时就警觉,翻身爬了起来,透过窝棚的缝隙朝外面看。   我没说话,侧耳倾听,那道杂音袅袅不绝,渐渐的,我分辨出那好像是一个人的呼喊,垂死之前的呼喊。   “救我,救救我......”杂音在风声里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真切,很凄凉悲惨,听到这阵杂音,顿时就感觉身上直冒鸡皮疙瘩。   “有人在呼救?”五月皱起眉头,小心的朝外面观察着,我们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同行的人,如果这真的是一阵呼救,那么就可能是先我们一步进入秦岭深处的人。   但我总是觉得,这阵夹杂在风里的呼救声听起来有种形容不出的阴气。正因为这样,我迟疑了,觉得不能擅自离开窝棚。   “不行的。”五月估计也有类似的感应,但她说,在这种地方遇到意外,要么就马上抽身退走,要么就要把意外解决掉,我们肯定不能退走,所以只有去解决。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反应,五月一说完,我就感觉那股飘荡在风里的阴气,逐渐浓重。窝棚外面,就是漆黑的夜色,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呼啸的狂风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第三十六章 巢   很短的时间里,风中的呼救声就达到了相当频繁的频率,我和五月分头朝外面望去,那声音越来越让人不安,就好像一个人正在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承受千刀万剐的酷刑一样,呼叫声充满了痛苦。   “出去看看。”五月想了想,随手从行李里拿出一把手弩,这种手弩能在二十米的距离内把人的颅骨射穿,如果没有枪支,她的手弩绝对是杀伤性很大的远程武器。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的走出容身的窝棚,说实话,我已经被之前发生过的一些事情搞的有点心虚,看看周围茫茫的夜色,再听听那阵很不正常的呼救声,顿时觉得可能会很危险,所以从后面拉住五月,说道:“你确定要去?”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那么下一个发出呼救的人,很可能会是我们。”五月慢慢回过头:“你想退走的话,我们现在就退回去,但以后我不会再带你到秦岭来。”   “不退。”我觉得被五月刺激到了,随口就拒绝退回,同时拿着自己的武器。   呼救声是顺风飘来的,我们顶风慢慢的走,大概十几二十米之后,那阵呼救声又清晰了,我判断,声音的来源距离我们估计不会太远。我们不敢把光源打的太亮,避免成为活靶子,就借着月光行进。我比五月经验欠缺,但感官却一点都不差,又走出去十米左右,我一下子锁定了声音的最终源头。   那是一棵孤零零耸立在深山中的大树,几乎有二十米高了,庞大的树冠在风中不断的轻轻晃动,现在正是植被旺盛的季节,大树枝繁叶茂,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一把巨大的伞。我和五月停下脚步,能听见那阵急促又痛苦的呼救声,就是从大树的枝叶中传出来的。两个人随即高度警惕,一左一右的蹲在地上,抬头朝树上看。   山里的夜风是一阵一阵的,前一刻风刮的正猛,但片刻之后,风势马上锐减,说起来有些奇怪,那阵呼救声连绵不绝,可是当我和五月注意到这棵树的时候,风声小了,呼救声也随之销声匿迹。   “听不到了......”五月一边侧耳倾听,一边不断的朝周围的黑暗里扫来扫去,手里的弩箭已经上膛,随时可以激发。   “不,还能听得到。”我猫着腰,朝那棵大树靠近了一些,我听的非常仔细,猛然听过去,那阵呼救声好像消失了,但略微靠近大树,马上就能分辨出,它没有彻底的消失,人声变的很细微,夹杂着一阵咔嚓咔嚓的杂音。   蹊跷,肯定是在这棵大树上。   我们把大树附近所有可能潜在的危机都排除,然后从两个方向一点一点的移动到树冠下方。站在大树下面,视线总算清晰了一些,五月拿出了强光手电,一道光柱嗖的穿过枝叶的间隙,投射到树冠中间。五月一打开手电,我也跟着打亮了一支,分头在大树树冠中搜索。   这个时候,那阵呼救声才算是彻底无影无踪,我们大略在树影中扫视了一圈,暂时没看见什么。暗中回想一下,我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不对头。   “你觉不觉得,这声音好像是故意把我们引到这儿来的?”我小声跟五月沟通,我觉得既然已经这样了,要一探究竟,就必须把所有细节都分析清楚,减免危险发生的可能。   “是不是故意引我们的,现在都不重要了,就算是故意,我们不是已经站在这里了?”五月目不转睛的望着上面,道:“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有原因。”   我不置可否,觉得她说的话好像充满了哲理,但再一细想,又好像是一通废话,可还没来得及搭腔,目光一晃,骤然间,我看到头顶的树冠中,好像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我反应的非常快,眼睛看到这团黑影,手里的手电也随即照射过去,顿时,那团影子被照亮了。   一个人!   我看到那团黑影是一个人,正趴在大树的枝杈上,距离我们大概有八九米远。在光线的照射下,这个人的面庞还是看不清楚,但我能看出那是个男人,一身破衣烂衫,浑身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我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五月也警觉了,我们一起把视线转移到头顶那团黑影身上,两束强光齐齐的照射,那个趴在树杈上的人慢慢抬起头,他的脸上全都是血,同时使劲伸出一只手,遥遥朝我们探过来,我感觉头皮有点发麻,这个人的手好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样,皮肉斑驳,两根手指的指骨已经外露。   如果没有意外,那么从风里传到赶山窝棚的呼救声,就是这个人发出的,此刻,他估计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我能看到他沾满鲜血的脸庞上的那双眼睛。他的眼神很无助,充满了无奈和不甘,同时还有一种深切的渴盼。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趴在树杈上的人顿了顿,身子随着摇摆的枝叶轻轻一晃,好像要探身爬下来。   嗖!   五月毫不犹豫的朝那个人射击,那种强力手弩发射的速度比不上子弹,可是人的肉眼根本追击不到弩箭激射的轨迹,我就觉得眼前一花,一根弩箭嘭的钉在树杈上面。这一箭力道满满,准头十足,趴在树杈上的那个人绝对逃脱不过,可最终还是射空了,在我眼前一花的同时,对方像是骤然炸裂的气泡,无影无踪,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我的头皮又开始发麻,因为我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在眨眼间的功夫就逃脱的无影无踪。   “那肯定不是人。”五月麻利的重新推上一根弩箭,慢慢直起腰,神情无形中轻松了一些。   “你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你得记住,没有什么会比人更可怕。”五月笑了笑,道:“如果不是人的话,那就好说了,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差不多十米高,你能爬上去?”我看看五月,又看看挺立的大树。   “不是我上去,是你去。”五月握住手弩,说道:“我在这里掩护你。”   “你拿什么掩护我?拿这个?”我一听就觉得虚,那么高的树,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掉下来就会摔的半死。   “如果上面是人的话,我来对付,如果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就得你出手了。”五月望着我的脸:“直觉告诉我,你有神的赐福,百无禁忌。”   我没再推脱,也没再多说,因为我心里总是模糊的,我明明知道丁小宁已经死去,可是看着五月的时候,一直会混淆她们之间的区别,我不忍心五月去涉险。   我做了一下准备,然后开始朝树上爬,我总觉得树冠的枝杈间会突然出现什么东西,所以心里全是警惕,爬的很慢。树干的树皮粗糙,借力非常容易,爬到枝杈开始横生的地方,就更加顺畅了。我把手电卡在肩头,嘴里咬着一把匕首,爬到七八米的时候,距离刚才那个黑影趴卧的地方已经很近。   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停下身,紧紧抓着身旁一根树杈,抬头朝上面看了看。八九米之上,树叶繁茂的好像满天的星星,把视线阻挡了百分之八十,眼睛看不到上面的具体情况,一步也不敢冒进。我扳断一根较细的树枝,然后举上去,把密密麻麻的树叶拨开。   光线从被拨开的树叶缝隙间照射过去,一瞬间,我看见头顶上方大概四五米的地方,有一个黑乎乎的圆球,但是再一细看,我就发现那不是一个球,而是一个横亘在枝杈之间的巢。   那东西很像鸟巢,很大,直径大概有一米半左右,在阳城附近的山林里,从来没有这样大的巢。   “一个巢,可能是鸟巢,一米半左右。”我低头对下面的五月喊了一声。   “去看一看,务必看清楚。”   我没回话,就觉得她使唤我跟使唤她们家丫头一样,拨着树叶又观察了一下,树冠里悄无声息,我试探着朝上面又爬了爬。   咔嚓咔嚓......   就在我慢慢接近这个巨大的巢的时候,我突然听见鸟巢里发出一阵枯树枝相互摩擦发出的咔嚓声,与此同时,一道细的和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虚虚晃晃的从鸟巢里飘出来,直直的钻入耳朵里。   “拜托你......一定......要把它......把它带走......”   ☆、第三十七章 密码箱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非常生硬,又带着一种形容不出的凄楚的哀戚,我心里一惊,觉得鸟巢里仿佛藏着什么人,差点脱手摔下去。   但当我重新抓紧树枝的时候,猛然间觉得,那声音好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发出来的,更像是许久之前那种留声机播放的老唱片的声音。我皱起眉头,一边警惕的朝上面看,一边琢磨着那句话。语言和文字不同,我分辨不清楚,声音所说的究竟是他,她,还是它?   巨大的鸟巢,鬼魅一般的声音,让我紧张,但同时又萌生出强烈的好奇,我想知道,那个鸟巢里到底有什么。   我在现在的位置上重新调整了一下计划,用一根绳子把身体和树杈捆在一起,这样就算失足也不会直直的摔落到地面。   “你准备好了吗?”五月在下面不太能看清楚这边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就开口询问。   “差不多了。”   “勇敢一点,去吧,不入鸟穴,焉得鸟子。”   我做好所有准备之后,开始缓慢的朝上面的鸟巢爬去,枝杈很多,到处都有落脚的地方,攀爬并不难,只不过心理压力一直很大。从我重新动身开始,那道鬼魅般的声音就没再出现,我用了至少十分钟时间,才爬完这短短四五米的距离。   巨大的鸟巢近在眼前,在这种距离下,我才真正看清楚了这个巢。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被弃用了很久的巢,茂盛的树冠替它遮挡了大部分的风雨,但巢已经千疮百孔,至少十几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巢的直径一米半,高度差不多也是一米半,我还没有爬上去,看不到巢内部的情况,这些大大小小的窟窿恰好就成为观察点,我取下手电,对准一个窟窿照过去。   光线闪亮的时候,一团金黄色的发丝般的东西就从鸟巢内部映入眼帘,那不是鸟的羽毛,尽管我不断的告诫自己,要有心理准备,因为鸟巢里很可能会有什么自己意想不到的东西,但看到这团金黄色的发丝般的玩意儿时,我还是惊了一惊。   因为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团头发,人的头发。   我顿时加快了速度,从鸟巢下方顺着两旁的枝杈一口气爬了上去。半截身子越过鸟巢的时候,居高临下,马上把巢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果然是一个被弃用很久的巢,直径一米半的巢内,凌乱的散布着一块一块骨骼,一颗已经皮肉烂光的头颅,斜斜的卡在鸟巢的一边儿,头颅只剩下一团金黄色的头发。我浑身上下鸡皮疙瘩乱掉,因为我察觉到,这些凌乱的骨骼,都属于同一个人。   这个人可能某种原因死在大树下,或者大树附近,估计死去很久了,他的尸体被一块一块的叼到鸟巢里啄食,最后只剩下坚硬的骨骼。骨头在鸟巢里放置的时间太久,已经发黄,我看到几缕烂的不像样子的衣服,随手一抖就烂成粉末。   这一瞬间,我想起了风中的呼救,还有那个趴在树杈上浑身是血的人影。死在深山,已经是很惨的事,死后又被猛禽啄食,更是惨不可言。   就是这堆诡异的骨头发出的声响,把我和五月引到了这儿,引到了鸟巢边?   我小心翼翼的用树枝在凌乱的鸟巢里来回的翻动,但是鸟巢彻底空了,除了一堆发黄的骨骼,别的什么都没有。心里愈发纳闷,一切皆有原因,如果没有原因的话,我们为什么会被引到这儿来?我不肯死心,几乎把鸟巢翻了个底朝天,可依然一无所获。   “巢里是什么?”   “一堆骨头,除了骨头,什么都没有了。”我低头对五月喊道:“看的很仔细,真的什么都没有。”   五月在树下面想了想,然后道:“你先下来吧。”   我实在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最后扫了一眼,然后缩着身子准备下去。就在我低头的同时,巢里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跳了出来。但是光线太暗,我没看到究竟是什么东西,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鸟巢里跳出来的东西已经掉了下去。   我飞快的从树上爬回地面,双脚落地的时候,五月正蹲在地上,仔细的看着什么东西。我凑过去望了一眼,那是一截只剩骨头的手掌,估计就是我下来之前从巢里跳出来的玩意儿。   这截白森森的手掌只剩下四根指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手掌落地之后,四根手指朝下,插在大树下一层腐败堆积的树叶泥土上。   “这是一种暗示,肯定是。”   五月看了看我,戴上手套,把那截手掌从土里拔出来,此刻,我们两个很有默契,什么都没说,已经准备开始朝下挖。   大树下面全部都是一层一层落叶堆积腐败后和泥土混成的烂土,非常松软,从手掌掉落的具体地点朝下挖了不到一米,折叠铲就在土层里碰到了什么东西。   “人是死在这儿的。”我收起铲子,这些零零星星的线索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当时的大概情景,鸟巢里的人就死在树下,他的尸体被叼到鸟巢里啄食,但随身的一些东西,慢慢被落叶泥土覆盖。   同时,我也能够确定,鸟巢那道鬼魅般的声音所提示的,一定就是被隐没的随身物品。这些东西有多重要,还不好说,可人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依然不肯瞑目,说明这些东西的价值,已经超出了某些范畴。   我从土层里一件一件的清理被埋着的东西,五月就在上头接着。这个人的随身物品没有散乱,全部集中在一块儿。东西不是特别多,最后清点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厚帆布包,一支已经锈的烧火棍般的枪。   “这个人的来历,很有点意思。”五月把那支锈成一团的枪翻来覆去的看,又敲掉枪身外面的锈:“要是我没看错,这是M1式加兰德步枪。”   我很惊叹五月的见识,这种步枪早已经淘汰了,它光芒最盛的时候是在二战期间,是美国陆军装备最广泛,性能最可靠的枪支。枪已经不能用了,但透过这支生锈的枪,大概可以判断死者所在的时间段。   那只大的帆布包里,装的全部都是二战时期美国军队所使用的野外生存装备,很沉重,这说明,背包的主人经过了严密的计划和准备,才孤身进入秦岭深处。   “这个,不是中国人。”看着眼前一水的美造装备,再联想鸟巢里那颗带着金黄色头发的颅骨,我更加确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这个死在秦岭深处的人,不是中国人,他十有八九来自海外。   我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了一副画面:若干年之前,一个从远洋而来的美国人,携带着全副装备,一个人行走在秦岭的崇山峻岭之间,不休不眠,直到死在这里为止。   我有些迷茫,因为我隐隐的有种很特殊的感觉,这个人所走的,和我们所走的,是同一条路吗?   帆布包里的装备大多也不能用了,五月逐一翻看了一遍,最后,打开了那个小的帆布包。小帆布包里是一团用油布紧紧包裹住的东西,有这层油布的保护,里面的东西承受了时间的腐蚀。   五月拆开了这个油布包,里面是一只只有两个巴掌长的小箱子,这是那种很老式的牛皮密码箱,做工相当精良,坚固结实,在土里被埋了那么多年,打开之后,甚至还能看见密码锁在闪光。   “里面有东西。”五月轻轻晃动箱子,就能听到微微的响声:“东西不沉,很轻。”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只小巧的密码箱时,我一下子意识到,那道鬼魅般的声音央求把“它”带走,最开始,我以为“它”可能是死者的随身物品,但这时候,答案浮出水面,“它”,就是这只密码箱。   “打开看看。”   “如果你想现在就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最好不要莽撞。”五月道:“这样的密码箱错输三次密码就会锁死,在这种地方,我们没有办法把锁死的箱子弄开。”   ☆、第三十八章 资料   五月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的确是这样,箱子拿到了,如果因为错输密码锁死,我们就要带着它把剩下的路走完却看不到箱子里面的东西,那对我来说,肯定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这里面会是什么?”五月把箱子翻来翻去,说道:“这个人死了都不甘心,还在指引我们把这只箱子给带走。来吧,想想办法,看看我们的运气如何,能不能歪打误撞的找到密码。”   我们对这个死在秦岭深处的外国人一无所知,密码箱的密码会是多少,这很难猜。五月的意思,是想从死者随身携带的一些用品上入手,分析他的生活习惯,这至少要比胡乱瞎猜要靠谱一些。   五月在忙碌,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总是闪现着这个外国人当时深入秦岭深处时的画面。我和五月现在走的这条路,是秦岭中一条罕有人至的路,除了过去的赶山人偶尔经过,连盗墓贼都很少会光顾。当年的死者选择了这条路,一直走到这儿,我刚刚在脑子里出现的疑问,好像慢慢出现了答案。   我隐然感觉到,他所走的,和我们是同一条路,甚至,我们是同一个目的,同一个目标。   “好像有点儿困难。”五月把我们挖出来的东西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说道:“从这些东西里,分析不出什么,怎么办?我们要现在开箱子,还是忍一忍等出山了再说?”   “现在打开。”   “机会只有三次,如果箱子里面的东西非常重要的话,我怀疑错输三次密码之后,箱子不仅仅是自动锁死,而且里面可能会有机括之类的装置把物品毁掉,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我的脑子本来是清醒的,可是被自己给搞的有点怅然,好像陷进了一个不可自拔的死圈,一直在纠结这个外国人深入秦岭的动机。   “让我再上树去看一下。”我站起身,直觉告诉我,鸟巢里可能还有什么我没发现的东西。上树之前,我拿出了那个当时万鬼眼送的小瓶子,瓶子里那滴淡红色的液体已经被我用掉了,只剩下瓶壁上附着的微乎其微的一点点残留液,我把瓶子砸碎,用手指把那点点残留液抹掉,涂到眼皮上。   上树的过程很顺利,已经爬了一次,第二次有了经验,一口气从树下爬到了鸟巢附近。山风一直在吹,从破损的鸟巢间呼啸而过,呼呼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不甘的叫嚷。我在鸟巢旁边站稳脚,慢慢的探出头。   目光投射到鸟巢里面的时候,尽管我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可眼皮子还是忍不住跳了跳。我看见鸟巢中那片凌乱的碎骨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就如同一条半透明的影子,很淡很淡。如果不是万鬼眼留下的这一点点残液,我可能看不见这个“人”。   他身材很高大,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抱膝坐在鸟巢里面,他的身体已经残缺不全了,脸庞手背脖子上到处皮开肉绽。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珠快要从崩裂的眼眶中掉出来,但我能看得出,他的目光里有一种深切的渴盼。   这绝对是一种半夜见鬼的感觉,非常渗人,呆在鸟巢旁边,浑身上下不自在。不过我知道,如果这个“人”想对我们不利的话,不用等到这时候,早就下手了。   “告诉我,你要我们带走的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这样是否能跟对方沟通,但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   呼......   一阵风从树杈之间吹过,鸟巢里被放置了很多年的那些枯骨,随着风开始崩碎,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块块骨头碎裂的好像粉末。那道本来就很淡很淡的人影更加飘渺,像是被稀释了,飘飘忽忽的开始消散。   “7......7......5......8......”   我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就好像一个人落入万丈深渊时拼命传回的声响,鸟巢里的人影越来越淡,那声音也越来越轻微,到最后微不可闻。它传出来的,是一串数字,尽管到最后为止,它都没能把这串数字完整的叙述下来,但我知道,后面的数字是什么。   一瞬间,我心里那种恍惚的怅然烟消云散,一切都不言而喻,这串数字是最好的证明。可知道这些的同时,疑惑却更重了,这串数字,是丁小宁留下的,但这个在若干年前就深入秦岭的外国人,也知道这串数字。   咔嚓......   我还没有从树上下来,鸟巢里的枯骨全部化成了一片粉尘,那道很淡很淡的人影彻底消失了,人死如灯灭,我有些感慨,这个人死去那么多年,早应该尘归尘土归土,但就因为那只小巧的密码箱,或者说密码箱里的东西,它一直执着的等待到今天。   我飞快的从树上爬下,五月不知道我上树干什么,她同样看不到鸟巢里的人影,我来不及说那么多,从她手里拿过密码箱。   7758366......   当我把这串数字当做密码输入的时候,小巧的密码箱发出一声令人愉悦的清脆的声响,箱子应声而开。箱子里的东西一目了然,很简单,几支笔,还有一些纸张。有的纸张是空白的,有的则写满了字,打开箱子的同时,我傻脸了,纸张上只有很少一部分记录着汉字,剩下的全部是英文,以我的水平,无法通顺的阅读。   可以想象的出,当年的外国人一路从外围深入秦岭,每天露宿休息的时候,他都会把这只小密码箱当成书桌,然后记录一天的收获心得。   “分头看,你负责这些。”五月把那些写着字迹的纸张归类,其中汉字部分由我游览。   我完全没有想到在秦岭深处会有这样的发现,隐隐之间,丁小宁事件变的更加复杂。我很仔细的看,唯恐会错过任何细节。但很明显,这个外国人的汉字书写能力有限,他记录的汉字几乎跟小学生练习字帖一样,毫无营养。我已经反反复复看了二十遍,五月那边还没有结束,我不敢出声打扰她,耐着性子等。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等待间,第一缕阳光已经从东方露头。一夜未眠,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疲惫,眼睁睁的看着五月,希望她能从这些文字记录中寻找到至关重要的线索。我估计五月阅读纯英文的文字记录也非常吃力,因为任何阅读时产生的偏差都可能影响我们的认知,所以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每个单词都读的很用心。   我烧了点水慢慢的喝,一边等着五月。五月阅读第一遍资料的时候非常慢,第二遍则快了很多,第三第四遍几乎一扫而过。   “泡点咖啡行吗?”五月放下手里的资料,伸了个懒腰。   我手里的杯子忍不住一抖,滚热的水泼洒出来,落到脚面。五月的话让我想起了丁小宁,过去的点点滴滴,我想忘都忘不掉,我记得每天清晨起床之后,丁小宁总会惬意的伸一个懒腰,然后颠颠的泡杯咖啡,她一直觉得清晨喝杯咖啡,会让人一整天都保持旺盛的精力。   我不想在五月面前失态,随手放下杯子,转身去背包里找速溶咖啡。当一个人的心里满满的全是另外一个人时,他的世界已经随之定格,任何一件事,一句话,甚至一抹熟悉的痕迹,都能让他回味回想起很多很多。   我端着咖啡递给五月,她一边喝,一边捏着那些资料,随手抖了抖,说道:“这里面的料很足,足到你无法想象。”   “说说看。”   五月开始跟我讲,讲述肯定夹杂了她的一些判断,但总体是根据那些纸张上的记录而讲述的。   “这个死者叫斯普莱德,是美国芝加哥一个民间团体的成员。”五月道:“那个团体,翻译成中文,名字叫灵魂归宿。”   灵魂归宿成立于1923年,随后的二十年间,是他们发展壮大的时期,这个团体成立的主要目的和宗旨,是寻找当时发生的一些匪夷所思还有超自然现象的真相,成员人数不算很多。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灵魂归宿”因为宗旨的转变还有团体内部的一些矛盾,渐渐发生分歧,继而导致崩裂,时至今日,这个团体已经成为历史。   “斯普莱德死亡的时间,也可以大致判定,是在1948年年底。”五月把纸张翻了几页,指着上面的英文,说道:“斯普莱德有详细的记录,我们大致推算一下,就知道他的大概死亡时间。”   “他来中国,来秦岭干什么?是来调查什么事情?”   “应该是调查什么事情,但他来到中国并不是灵魂归宿的派遣,他属于一个小团队,那个小团队没有名称,组织者也是美国人,叫约翰伍德,约翰伍德有一个中国名字,唐兴华。”   资料上记录的小团队没有名称,为了讲述方便,五月把这个团队称作唐兴华团队。我觉得这并不算很稀奇,从鸦片战争之后,就有很多欧美国家的探险家单独或者结伴来到中国。   “这个唐兴华名不见经传,现在说起来,可能没人知道,但他的导师很牛。”五月道:“唐兴华的导师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影响了历史还有二战后世界格局的人。”   ☆、第三十九章 五月的无赖   枯燥的资料读起来可能是无味的,但经过五月的讲述,这个唐兴华的来历就显得神秘而且特殊,影响了历史和二战后世界格局的人,这是多大的噱头?我马上提起兴趣,追问道:“他的导师是谁?”   “这个,容我卖个关子可以吗?”五月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对我笑了笑,紧接着,她一抬手,把那一叠资料丢进还没有熄灭的火堆里。   “你干什么!”我一惊,赶紧就想扑过去把资料给抢出来,但五月的速度也很快,起身挡在我面前。我没办法对她动手,又被挡的死死的冲不过去,眼睁睁看着整整齐齐一叠资料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其实,我并不真正了解你。”五月的脸庞上还挂着笑容,但语气里却又一种很认真的郑重:“我们是临时组队的,我不能保证在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之后你会信守承诺,这些资料上的东西,就当成一个筹码吧,你表现好的话,我会告诉你。”   “你太过分了。”我沮丧的看了看火堆,密码箱是我和五月一起找到的,她独自浏览了资料然后焚毁,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知道上面到底记录了些什么。我无比的懊恼,突然觉得自己上学时没有好好学习外语是一件非常失败的事。   “我是女孩子,总该有一点自保的手段,你说呢?你是男人,总该有点必要的风度,你说呢?”五月重新坐下来,指了指身边的石头,说道:“坐下来,笑一个。”   我一屁股坐下来,无言以对,这个五月很有心机,她紧守着资料上的秘密,就好像牵住了我的神经,如果我想知道这些,就必须老老实实跟着她走,一旦中途撤伙或者出现别的对不住她的事,我就永远别想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我看着一脸微笑的五月,感觉牙根子有点发痒却无可奈何,女人有时候耍起无赖,那是比无赖还要无赖的。   五月虽然没有透露唐兴华团队的真实背景,不过还是跟我讲了一些别的事情。唐兴华团队应该跟当时的美国政府没有什么关系,纯属一个民间的个人组织,这个团队不止一次的来到中国,最后一次,估计就是斯普莱德死亡的这一次。   当时是1948年的年底,GMD政府在内战中吃紧,但因为他们和美国的关系,以及唐兴华本人的特殊背景,所以唐兴华到南京以后,受到了高规格的礼遇。根据斯普莱德的记录,唐兴华没有跟南京政府提任何要求,他们单纯把南京当做从美国到中国之后落脚的中转站,简单休整了几天,拒绝了一些人的求见,然后轻装上路了。   “当时的南京政府不明白唐兴华突然来华的意图,提出了物资和人员上的援助要求,不过唐兴华团队什么都没有要。”   五月在说,我就在想,唐兴华别的团队成员去了什么地方,暂时还是未知数,只知道斯普莱德孤身来到秦岭深处,最后还死在了这儿。路途遥远又充满了未知的凶险,但这些人仍然义无反顾,以他们的背景,跟南京政府索要适当的随行人员肯定不成问题,可他们甘心冒险,这说明了什么?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他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来到中国的真正目的。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唐兴华,也没有听说过他的团队,然而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顿时就觉得这个小团队以及他们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都充满了神秘。   “难道,他们也在寻找阴楼玉?”我觉得丁小宁知道那串数字,同时不止一次的提示我,要去寻找阴楼玉,而斯普莱德同样知道那串数字,我没有别的线索,只能暂时把他的动机跟我们的动机划归一类。   “这事,只有唐兴华团队的人才知道。”五月道:“我不骗你,资料上没有记录他们的目的。”   我看了看五月,又暗中叹了口气,这个女孩子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如果她不想说的话,我没办法硬问。我只能当做资料里没有记载这些,来安慰自己。   “上路吧。”叹完了气,又被这未知半解的事情搞的有点心烦,无精打采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继续朝前走。   “一夜没睡,就这样上路吗?”五月摇头,说道:“任何人都需要充足的睡眠,睡眠不足,必然影响精力以及思维,在这个地方,如果精力匮乏,思维迟钝,那就等于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我们需要休息。”   我和五月重新回到了赶山人的窝棚,把窝棚的破门从里面顶死,然后合身躺下,折腾了一夜,确实是累了,一口气从早上睡到半下午。睡醒以后我们吃了点东西,从这里出发,路线还是五月掌握的,带我走到哪儿就算哪儿。我们只有两个人,负重有限,所以五月在准备物资装备的时候是经过精打细算的,我们不能耽误时间,耽误的太久,就意味着要吃野食或者饿肚子,所以从半下午开始赶路,中间就没有停过。   “能走多久走多久吧,时间宝贵,趁夜赶路。”五月看看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还是没有停脚的打算。   连绵的山或者海,都会带给人一种深邃的畏惧,走在入夜的深山里,情绪无法像白天那样镇定,五月带着路,不断的跟我说话,来减轻心理负担还有体力的消耗。开始的时候我还能跟得上,后来就不行了,沉重的行李已经快要把我压垮。   “不行的话,今天先走到这儿吧。”五月看得出我已经很吃力了,在前面停下脚步,然后四处张望一眼,寻找合适的落脚地。   “这点路,不算什么。”我如释重负,但嘴上不肯承认自己那么不堪。   “那就再走一段,这里不合适落脚的。”五月就当真了,摇摇头,继续朝前走,我悔的肠子都青了,后悔自己嘴贱。   就在我和五月准备再找找落脚地的时候,周围的野草丛响起一阵密集的声音,那种声音就好像有很多东西在草丛里飞快的穿梭,我们马上停下脚步,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草丛的波动,嗖的一声,从面前不远的地方,钻出两条影子。   “狼!”   五月的反应非常快,两条影子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同时,她猛然后退了一步,右手举起手弩架在左手的手臂上,对准目标。两只秦岭深处的野狼非常健壮,速度惊人,但它们好像没有攻击的意思,不等我甩掉身上沉重的行李,两只狼一前一后从别的方向跑远。   嗖嗖嗖......   草丛波动不断,借着头顶的月光,我看见大大小小的野物成群结队从草丛里奔涌而出,好像整片野草地里的活物全都被惊动了,逃命似的狂奔,一只兔子慌不择路,连避人都不避,从我双腿间飞跑过去。我丢下包,跟五月站到一起,眼前的一幕再明显不过,尽管暂时还看不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这么多野物不要命的逃窜,就说明这片野草里,肯定有致命的危机。   “不要慌,跟紧我,别走散。”五月拿着手弩,在周围不断的观察,整个人就像一支上膛的枪,我从腰里拔出一把长匕首,准备力拼。   短短一两分钟时间,草丛里的野物跑光了,山风吹过,无边的野草就好像麦浪一样起伏不定,野物无影无踪,附近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风声,再听不到什么。   骤然间,不断扫视周围的五月猛然一侧身,手里的手弩嗖的激射出一支弩箭,弩箭出膛,我的目光也随后跟上,距离我们大概十多米远的草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暗夜中的视线肯定会受影响,可我的眼睛一晃,把草丛里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对方又高又瘦,五官长相模糊不清,我心里发寒,把匕首握的很紧,因为我看见对方身上,好像穿着一件白寿衣。   五月的准头没得说,弩箭激射出去,一下子射中了草丛里突然出现的人,对方哼都没哼一声,仰面倒在草里,再也没有站起来。我和五月目不转睛的看,但人一倒下,完全就被野草覆盖,看不清楚了。   “别大意,也别心慌,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遇见什么敌人,你都要相信,你能战胜他......”五月弯下腰,很小声的对我说道:“我能保证,刚才那一箭,射在他的左胸上。”   我明白了五月的意思,我们人少,如果不退走,就无法在这儿固守的太久,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对方在人数上不占优势,然后主动出击,掌控局势。   我们分开了四五米距离,同时把身子压的很低很低,然后慢慢的没入了连片的野草里,这样一来,我们看不到对手,对手同样看不到我们,双方彼此不能目视,就要拼反应和应变能力。   呼......   山风骤然猛烈了一些,草丛的波动更大,趁着这个机会,我和五月一左一右朝前匍匐了差不多十米远。这个地方,刚好是之前穿白寿衣的人倒下的地方。   ☆、第四十章 看不见的对手   我和五月配合的相当默契,相互掩护着潜伏到了这里。距离靠近,我看见深绿的草丛里露出了一片白色的衣角,就是那个被五月射倒的人。草丝遮木,却还能看清楚那人胸口上插着的弩箭。我忍不住有点心慌,这一箭射的极为精准,恰恰击中心脏的位置,锋利的弩箭穿体而入,估摸着,这人肯定是不活了。尽管是在袅无人迹的深山里,但我毕竟是在正常的法制社会中长大的,总有种恐慌和负罪感。   但五月没有任何迟疑,扭头对我使了个眼色,当时我们觉得这个人就算没有死透,也不会再有反抗能力,所以想要看一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排查出身份和来历。我握着刀弯腰从左边靠近,五月相隔四五米远,两个人刚刚迈动了一步,躺在草丛里静静不动的人骤然间像是一根人形的弹簧,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我猛然发现,这不是个人,确切来说,不是个活人。它披着一件已经腐朽的白寿衣,脸庞和手脚的皮肉完全干裂,化成一层薄薄的枯皮,眼眶里的眼球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两个黑黑的洞。   “小心!”五月低喝了一声,猫着身子,顺势一脚踹出去,我跟紧跟而上,一刀砍在白寿衣的脖子上,那种情况下整个人都慌了,根本不会留手,这一刀用了全力,锋利的刀刃咔嚓砍透了干枯的皮,没入白寿衣的颈骨中。但是刀子被骨头卡住了,我使劲拔也拔不出来,就这么短短几秒钟时间,白寿衣仿佛微微扭过头,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直直朝着我。   “撒手!快!”五月急促的提醒我,当时可能真的有点晕头,刀子已经拔不出来了,还死死的握着刀柄不肯松手。紧跟着,白寿衣那两只只剩下干皮和骨头的手臂僵尸般的甩动了一下,我感觉右脸颊一疼,被对方的指甲划破了一层皮。白寿衣的两只手像两根被泡的发黑的鸡爪,带着一股土腥和淡淡的臭味,脸颊被划破的时候,先是一疼,又是一阵说不出的麻痒。心里砰砰乱跳,白寿衣的手比粪叉子也干净不了多少,显然带着毒。   心里一急,手上的力气顿时又大了几分,我用力拔出被卡住的刀子,一脚踹在白寿衣的腿弯上,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重重一刀。白寿衣的颈骨已经被砍断了一半,这一刀过去,直接把它皮包骨头般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你怎么样!”五月跑过来,捏着我的下巴看了看。   “脸有点麻。”我觉得脸上那条被划破了皮的伤口痒的钻心,忍不住想伸手去挠,但五月马上拉住我的手。   “不要动,这是尸毒!”   被砍掉脑袋的白寿衣已经不动了,但我们不知道这片草丛里还有没有潜在的危机,五月担心我脸上的伤,不想在这儿逗留了,拉着我就跑。齐膝深的草丛中根本没有路,跌跌撞撞的跑了二百多米,才从里面跑出,没有什么东西追击过来,五月仍然不放心,叫我再坚持一会儿,两个人又跑了一华里左右,才最终停下来。   我看不到自己的脸,可能感觉到伤口附近的皮肉肿的很高,那种麻痒又疼痛的感觉越来越甚,半张脸已经麻木,而且麻木感仍然不断的蔓延。   “我们没有解尸毒的药。”五月翻出包里的药箱,跟尸毒打交道最多的应该是盗墓贼,他们有一些土方子可以缓解毒发,可这个时候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五月想先给我打一针抗生素:“你忍着。”   中了尸毒的伤口和被一些毒虫叮咬之后一样,毒素在蔓延。五月没怎么犹豫,一下子就抱着我的脸,两片嘴唇贴到伤口上。   那一刻,我真的有点忘乎所以了。她的嘴唇很软,伤口在脸上,毒素或许影响了神经,让大脑微微的眩晕,那种一直潜伏在潜意识里的错觉再次衍生,我觉得眼前的人是丁小宁。   五月用力把伤口里带着毒素的血吸出来,连着吸了十几次,然后给伤口消毒,打抗生素。她做的很仔细,也很认真,我看着她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飘着一团红晕,渐渐的看呆了。   “你醒醒吧。”五月看着我发呆的眼神,有点无奈:“伤口在脸上,搞不好要破相的。”   “没人会关心我长什么样子......”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我猛然闭上了嘴巴,周围空旷又寂静,连不断呼啸的山风都停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泛起了一股非常古怪的警觉和恐慌,不由自主的转头四下乱看。   我感觉,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慢慢朝我们逼近。那种感觉相当不妙,第一次去见万鬼眼的时候,他告诉我身后有东西一直跟着我,我看不见,所以也没有什么感应,但眼睛抹上万鬼眼给的红液,真正看到身后那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时,恐慌的感觉才油然而生。   此刻的感觉和当时的感觉一般无二,我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有脏东西在靠近,甚至已经离我们非常非常近了。五月感觉不到这些,只是看到我的脸色不对,才跟着开始紧张,慢慢举起手弩,朝旁边小心的走了几步。   “你呆着,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五月小心翼翼,周围好像什么都没有,她也没有目标,想凭自己敏锐的感官去察觉感应。   啪......   骤然,五月手里的手弩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打掉了,那股力量很大,五月粹不及防,手弩脱手落地,还不等她有任何反应,又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揪住了五月的头发。这股力量同样很大,五月整个身躯都被悬空提了起来。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用力抱着她的腿,我想把她拉下来,但抓着她头发的那股力量却不肯松开。我就怕这样硬拖着,会把五月拉伤,却又不敢松手,唯恐一松手,她就会被飞快的拖走。   我一手拖着五月,一手拽下脖子里的雷阳锁,当时在刘家坟的时候,雷阳锁抗衡死人葵,锁里面那团干涸的血迹已经挥发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小团微乎其微的淡淡红芒,但这毕竟是最避阴邪的东西,亮出雷阳锁的一刻,抓着五月头发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两个人一起翻倒在地上。   “走!”我反手拉住五月,连随身的装备都不要了,一手举着雷阳锁,拼命朝前跑。握着雷阳锁,那种感觉愈发浓重,就算什么也看不见,我却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我们周围肯定有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在作怪。   有雷阳锁开路,我们拼命跑出去了十几米远,寂静中响起了一连串怪声,我已经来不及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声音,本来想凭着辟邪的雷阳锁支撑着冲出去,但越往前跑,阴气越重,夹杂在山风里从身边吹过,就像寒冬腊月里的寒风,让人瑟瑟发抖。   嘭......   手里的雷阳锁轻轻炸响,那团残留的微乎其微的红光像是受到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一下子散在空气中。黄金打造的雷阳锁顿时金光一黯,我拉着五月想要硬着头皮猛冲,但脚步一动,立即觉得撞在一团柔韧的像是渔网样的东西上。   轰......   周围的怪声猛然爆发,我和五月被迫退了回来,我不想被逼到死路里,所以调转方向,低着头朝前冲了几米远,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可那种被阻拦的感觉却清晰可辨。我已经害怕了,总觉得身边有无数双手,正挣扎着拖拉撕扯自己的衣服,可又不能不跑。五月可能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被我拖着跑了几步之后随即清醒过来,也加快了速度,没有五月这个负担,我又跑的快了一些,从一团看不见却隐隐约约的东西中冲了过去。   这时候没有别的想法,就觉得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几乎脚不沾地一样的朝前跑着,我在前面,五月在后面,跑了大概有几十米远,身后的五月猛然一声惊叫,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我赶紧转身抓住她,用力的拉,两个人狼狈不堪,连滚带爬的在地上滚出去一段,勉强站直身子的时候,我的目光顿时一紧。   前面距离我们只有几米远的地方,静静矗立着一道人影,头顶的月光本来被乌云遮盖着,这时候风吹云散,露出云层的月亮把前面的人影照的一清二楚。   那是个老的已经分辨不出年纪的老头儿,一脸皱纹,他穿着一身黑衣,背着手静静站在前面,身子枯瘦枯瘦的,和鬼一样。   鬼!一个能用肉眼看见的鬼!   我心里已经不感觉恐惧,只是被前后不断出现的危机逼的喘不过气,我能感觉到身后涌动着一团一团我看不见的东西,好容易冲到了这里,绝对不能后退半步,否则会被围的水泄不通。我的心一横,握着刀子在前面开路,不管前面的黑衣老头儿是什么鬼,先一刀劈翻了再说。   我冲的飞快,手里的刀借助前冲的惯性,寒光闪闪。刀锋瞬间就劈到了黑衣鬼老头儿的面前,他和一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但刀锋快要劈到脸上的时候,黑衣鬼老头儿闪电般的伸出一只手,稳稳的抓住我握刀的手腕。   “我是人。”   ☆、第四十一章 黑衣老头儿   我的手腕被黑衣老头儿抓住,顿时难以动弹。他的岁数估计是太大了,就因为岁数太大,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妖异般的反常。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肉眼能看见的脏东西,但当他低低的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黑衣老头儿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想把被抓住的手撤回来,可黑衣老头儿枯瘦的手就好像一只铁钳子,根本容不得我有任何反抗和挣扎。   “不要动。”黑衣老头儿脸上的皱纹还有松塌塌的皮肉几乎遮住了他的双眼,眼睛就像一条缝,朝我身后望了一眼。就在这一刻,我觉得黑衣老头儿能够感应到一直在我身后追击的那些“东西”。   就在我和黑衣老头儿僵持的这两秒钟时间里,五月已经翻身爬了起来,她的反应一直非常快,翻身的同时,一脚朝黑衣老头儿的小腹踹过去。可这些拳脚招数在老头儿面前如同无物,他随随便便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五月的脚踝,紧接着双臂一用力,把我们两个同时甩到身后。   我的感应依然很灵敏,我感应着身后那些东西无声无息的逼近,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黑衣老头儿甩开我们,紧接着朝前迈进一大步,挺身而立。他那么大岁数了,腰身却很笔直,枯瘦的身躯里骤然间爆发出一种强势的力量。我在慌乱中觉得,黑衣老头儿对我和五月好像没有恶意,此时此刻,他完全是冲着身后那些看不见的东西而去的。   黑衣老头儿直直的站在那儿,仿佛一个人孤身阻挡滚滚涌动的千军万马,周围那些杂乱又异样的响动越来越激烈,鬼哭狼嚎。黑衣老头儿镇定的像是一座山,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他那双缝隙一般的眼睛这时候突然睁开了,整个人就好像一个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神,一身杀气凌厉逼人。我依然看不到什么,可却意识到,那一团一团紧紧跟在身后的东西仿佛被黑衣老头儿震慑了,全部停在原地。   “滚!”黑衣老头儿爆出一声低沉的呵斥,呵斥声并不高,但我好像看见他身上冒出了一片若隐若现的如血如火的红光。   据说,活人身上都有阳气,那本来是一种肉眼难见的东西,可有的人天赋异禀,阳气很盛,最能逼退阴邪的脏东西,黑衣老头儿身上的阳火已经化成了淡淡的红光,神威凛凛。一声低沉的呵斥,顿时让面前涌动的脏东西全部后退。   “滚!”   第二声呵斥传出来的时候,那些眼睛看不见的脏东西在黑暗中显出了真形,我恍恍惚惚看见一个又一个穿着白寿衣的影子,鬼魅般在周围快速的移动,它们显然很畏惧黑衣老头儿,被两声呵斥震动的不敢靠近。   黑衣老头儿一个人把所有的脏东西全部挡住,我和五月在后面看的惊心动魄,如果不是黑衣老头儿突然出现,那一团一团穿着白寿衣的影子真的潮水般覆盖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五月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我转头看她,她就不停的使眼色,意思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悄悄逃走。但我想了想,摇头拒绝,示意她再等等。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老头儿,不搞清楚他的来历和用意,我们后头的路就走的很不踏实。   最重要的是,我内心深处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尽管跟这个老头儿初次相见,而且是在这种地点这种场合见到的,但我感觉,他绝对没有恶意。   黑衣老头儿震慑了那些穿着白寿衣的影子,把它们全部逼退,但一团一团的影子就在不远的地方徘徊,好像一群盯上了猎物的狼,不肯离去。黑衣老头儿看上去脾气不是很好,接连两次呵斥没把对方逼走,就急了。他又朝前迈了一步,头顶和两边肩头轰的一下冲出一片血红的光,身上的气息似乎炸裂了一般,就连我和五月都感觉到一阵惶恐。   呼呼......   一阵山风从身后呼啸而来,黑衣老头儿的衣角猎猎作响,一头如雪如霜的白发被吹乱了,但他的身躯似乎是一座挺拔的山,在风中巍然不动。黑衣老头儿像是暴怒了,红光猛烈冲出的时候,在不远处徘徊的那些白寿衣影子,再也不敢停留,在山风里乱成一团。大风卷起了尘土,贴着地面滚动,等到这阵风刮过去之后,成群结队的白影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衣老头儿身上的红光和气息也随之没回身体中,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怒睁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隙。   “没有事了。”黑衣老头儿重新背着手,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指着不远处一个临山的山坳,说道:“秦岭多风水宝地,是葬人的好地方,有些坟年头久了,地势一变,宝地变成凶地,埋在里头的人会出来作祟。”   我听出黑衣老头儿的口音是豫北口音,这种上了年纪的人一辈子说家乡话,是不可能改变的。   “我来这里找些药,一起走一程吧。”黑衣老头儿背着手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他看了我一眼,这是非常奇怪的事,初见黑衣老头儿时,总觉得他鬼里鬼气,但这时候,我却从他几乎难以辨别的目光里看出了隐约的慈祥和暖意。我相信自己的感觉,黑衣老头儿是个靠得住的长者,所以他一说,我马上整理随身的行李,打算跟过去。   “陌路相逢,各走各的就好了。”五月的警惕性很高,尽管黑衣老头儿出手替我们解围,但她好像不领情,一边儿跟我使眼色,一边拒绝黑衣老头儿的邀请。   “这里只有一条路,不想同行也得同行。”黑衣老头儿在前面慢慢的走,脚步迟缓却很沉稳,他听到五月的话,又回头看看我们。这一路上,我们的一切行程都是五月来安排的,我不熟悉情况,对她言听计从,但这一次,我坚持自己的意见,带着东西快步跟上黑衣老头儿,五月没办法,只能勉强也跟了过来。   我不习惯跟陌生人沟通,有时候遇见陌生人,连一句话都不愿说,可我总想和黑衣老头儿说点什么,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一种莫名的亲近,觉得黑衣老头儿的心和他的外表截然不同。黑衣老头儿沉默寡言,只是默默的走路,越是这样,我心里的好奇越甚。   三个人鱼贯而行,一言不发的走了两个多小时。这片地域在很久之前可能生活着人,有大大小小的村子,村子里死了人,就近葬在附近,地势一变,冤魂作祟,本来很不太平,但有黑衣老头儿领路,这一路走的非常安静,两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彻底走出了那片山坳。   “歇歇脚。”黑衣老头儿停住脚步,他可能知道我身上的负担太重,连着走了这么久会吃不消。   “好。”我殷勤的找了块平坦的地方,然后捡柴燃火。   黑衣老头儿坐在火堆旁的一块石头上面,一直当他坐下的时候,那挺直的腰身才微微的佝偻。我弯腰继续捡柴,偶尔回头,看看黑衣老头儿的侧影,猛然间觉得,那是一道历尽了沧桑又孑然孤独的身影。   我燃了火,又拿出一些食物,五月可能在生我的气,怨我不听她的话,而且她对黑衣老头儿有些排斥,一个人坐在远离火堆的地方。我给黑衣老头儿东西,他不吃,从身上取了一个小酒壶,慢慢喝了一口。   “这些年,你过的可好?”黑衣老头儿拿着酒壶,目光被遮挡,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这句话把我问懵了,初次见面的人,却好像久别重逢的熟人。   不知道为什么,黑衣老头儿一句话就好像触动了我的内心,隐埋在心底的那些过去,一点一滴的浮现心头,我感觉很难受,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朝火堆里添柴。   “不好,过的不好。”我的确很难受,母亲早逝,父子离心,当我在人生最孤独的时候遇见丁小宁时,觉得那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和眷顾,可现在,她也不在了。   “怎么不好?”黑衣老头儿不吃东西,只是一口一口的喝酒。   此时此刻,我的情绪波动很大,面对这个陌生的黑衣老头儿,我的心门好像彻底敞开了,很多从来不愿跟任何人提及的往事,潮水一般的朝外涌。我一边添柴,一边慢慢跟他说了童年时的事。   这些事在心里埋了那么多年,闷的很苦。我没有倾诉的机会,现在全都一口气说了出来。我说了母亲的死,说了父亲的失责,说了我对母亲的缅怀,对父亲的怨恨,把心底所有的不满一股脑的宣泄着。   黑衣老头儿默默的听,一句话都不插,一直等到我说完了,他才把酒壶里最后一口酒喝下去,慢慢抹了抹嘴角,问道:“你恨他吗?”   ☆、第四十二章 河中受阻   “我不恨,但我怨他。”我总是很忌讳跟人提起关于自己父亲的话题,可黑衣老头儿问了,我好像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   “你不该怨他。”黑衣老头儿坐在石头上,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姓庞,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的父亲,亲自把我送上了一条路,那条路没有别的人,我就一个人走,一个人漂,漂着漂着,不知不觉就是五十年。五十年啊......五十年不见天日,五十年没有人和我说一句话,当时,我只觉得父亲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把我送上一条不归路......若是别的人,可能会恨的要死,我也怪过他,怨过他。”   这个姓庞的黑衣老头儿慢慢的讲,语气平淡,但随着他的讲述,我好像看到了他过去的经历。我不知道他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可五十年孤寂的岁月,他是怎么样一点一点煎熬着熬过来的?   “为什么不怨他?”我有些无法理解庞爷,父亲下令让老猴切我脚指的时候,我抵抗的很坚决顽强,我不知道庞爷当年为什么那么淡定。   “这世上每条路都要有人去走,无论生路死路。本来该你走的路,你不肯走,就要有人替你去走。五十年,你躲过了,却还是有人在承受,舍他人利自己,这不是君子之道。”庞爷微微叹了口气:“人活着,不能只为了自己。当年我年轻气盛,被憋的久了,闷的要发疯,只想不顾一切的离开父亲要我走的路。我有爹有娘有儿子,从我走上那条路,就再未见过他们,可除了这些,我还有责任,我就一直忍,一直忍,最后忍到头发全白。等到现在回首想想,那五十年岁月,只不过一场梦罢了,无谓,无谓......孩子,子流泪,父悲鸣,做儿子的因为委屈而哭的时候,又岂知父亲也在流泪......”   我坐在庞爷身边,觉得他讲的有理,可切身经历就在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消磨不掉,思来想去,我还是无法化解自己对父亲的那股怨意。庞爷不说还好,他这么一劝,我心里更觉得恼怒,就算父亲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他做的事人神共愤。我忘不了,他是因为去找另外一个女人而导致母亲凄惨孤独的死去。   “我说的,你明白吗?”   “我怨他。”我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庞爷说了这么久,我的初衷却未曾改变。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庞爷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话说了一遍就不再说第二遍,他收起喝空的小酒壶,说道:“明天,我要走另外一条路了,困顿了一天,你睡睡吧。”   庞爷合身躺在石头旁边的地上,他的身子骨相当硬朗,但毕竟岁数大了,精力肯定不济,加上喝了酒,几分钟之后就微微打鼾。山里的夜很凉,我看他穿的单薄,小心翼翼的脱下外衣给他盖上。   从进入秦岭之后,每天都是在无尽的奔波中度过的,我年轻结实,身体很好,却也经不住这样没完没了的折腾,头一天彻夜不眠,白天补觉补不回体力,坐了一会就发困。五月很倔强,一个人儿坐在那边那么久,还是不动弹,我过去喊她靠着火堆睡一睡,她不听,我无可奈何。   可能是这两天接连发生了些怪事,睡着之后一直在做梦,支离破碎的梦。在这种疲惫的状态下,本来应该一闭眼就睡到天亮,可是昏昏沉沉的睡了不知道多久,我被一阵响动惊醒了,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天还没亮,身边的火堆已经熄灭,但略一转头,我猛然翻身坐了起来。   月光下,我看到沉睡的庞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跟五月发生了冲突。庞爷站的笔直,一只手紧紧掐着五月的脖子,他的手劲儿我清楚,五月在全力挣脱,但始终挣不开庞爷的手。她的脸已经憋的通红,双手掰着庞爷的手,两条腿来回的乱蹬。   “庞爷!”我一骨碌爬起来,飞快的跑过去,一把拉住庞爷的胳膊,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再不阻拦,五月就要被掐死了。   庞爷的力气太大,我拦不住他,这个人的本事根本不是我和五月能相比的。但我害怕出事,用力拽着庞爷。   “有什么事,慢慢说,慢慢说......”我一边阻拦,一边劝说,急的一头大汗。   庞爷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到五月脸上,他没说什么,不过掐着五月的那只手渐渐松了。   “你若害他,天涯海角,我必杀你!”庞爷盯着五月,眼睛缝隙里的目光冰冷冰冷的,他一甩手,五月踉跄着瘫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咳的咳嗽。   紧接着,庞爷又看看我,转身走了,顺着我们来时的路,没多久就消失在黑暗中。我不明就里,先把五月扶起来,五月没受什么伤,只是被掐的太紧,喘了一会儿就缓过神。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疯子!疯子!”五月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又急又气。   我心里顿时犯疑,仅仅是一面之缘,但我坚定的认为庞爷是个好人,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他绝对不会为难五月。五月的嘴巴那么紧,我也问不出什么。   出了这件事,再也睡不着了,我重新燃起火,跟五月在火堆边坐着,一直等到天亮。我不知道具体的路线,不过五月说,大概还有三天时间,我们就能走到目的地。   后面的这段路很难走,动不动就要翻山,体力消耗的非常大。我们勉强坚持了半天时间,一下子被地势拦住了,前面左右两边都是峻岭,翻都翻不过去,唯一一条路是两山之间的一条河,大概六七米宽的样子,河水很深,趟不过去。我和五月没办法了,一直走到两山间的山口时,看到河边静静的漂着一条小船。   那是一艘很破旧的小船,船身的木头都烂了。我和五月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感觉有点奇怪,这种根本就没人来的地方,怎么会有一条船?   “这条路是绝路,只能从两山之间的河通行,是不是过去的赶山人留下的船?”   我走过去看了看这条船,真的很老了,一碰就要散架的样子,但我们想要朝前继续走,就必须坐船通过这条河。船绳绑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我拽紧船绳,五月跳上船试了试,小船糟的不像样,不过当时被造出来的时候很坚固,搭载我们两个人应该没问题。   我们把东西搬上船,然后解开船绳慢慢的划,身在河上,温度骤降,两个人合力划了一会儿,操控的还算正常。无意中,船桨掀动的水花落在手背,一股森森的寒意就顺着手臂蔓延到了全身。河水出奇的冷,和冰水似的,船好像漂在一片冰面上,十多分钟时间,冷的有点受不了。   “赶紧划吧,这冷的有点邪乎了。”我唯恐在这条河里出什么问题,催促五月用力划动。船桨很宽,吃水,划动的久了,我们配合的越来越默契,同时一发力,小船就漂出去几米远,按照这个速度,半个小时左右就能穿过群山中的水路,划到前方可以步行的陆地上。   “我已经用力了,不要催我。”五月一直对我很不满,可能是因为庞爷的事。放到前几天,我肯定会跟她说好话,可同样是经过这件事,让我对五月产生了别的想法,庞爷不会无缘无故的发难。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隐隐对五月有了防备。所以她一嘟囔,我也不接话,接着用力划船。   大概是十几二十分钟后,眼看着距离上岸的地方越来越近,但船走的渐渐慢了,拼尽全力划动船桨也无济于事,一条小船变的千万斤重,两个人咬牙划船,却愈走愈慢,五月坐在旁边踢了我一脚,道:“不要偷懒!”   “我已经尽力了!”我抹掉脸上的水花,感觉两条胳膊灌了铅一样,肌肉隐隐酸疼:“我还觉得你在偷懒。”   “我们都没偷懒,船怎么越划越慢?”   我划着船,突然就感觉船放慢速度并不是我们的原因,五月一提醒,这种感觉就越清晰,我心里猛然冒出一股很不妙的念头,不由自主的放下手里的船桨。   我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拖着小船。   我们两个人开始左顾右盼,周围是清凌凌的水,当我扭头朝后面看过去的时候,差点就把手里的船桨给甩飞。   ☆、第四十三章 临危拍照   小船太小,搭载两个人就吃水很深,当我握着船桨回过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船尾多出了一双湿淋淋的手,正死死的扒着船舷。我马上意识到,就因为这双手,小船几乎划不动了。   我随即一转身,拖着船桨就朝身后砸过去,这一下力气用的很足,船桨应声而断,那双手却没有缩回去。五月也警觉了,但小船那么小,两个人一扑腾,船就开始剧烈的摇晃,骤然间,阻止小船的力量好像消失了,船只颠簸着漂向前方。   “你不要动!稳住船!”五月翻出一把锋利的刀,把身子压的很低,抬脚跑到船尾的位置,一刀砍了下去。刀子不仅锋利而且沉重,一刀就把船尾的一只手砍断了,但那只手并没有流血,涌出一股黑的和墨水一样的液体,臭味马上飘散出来。   开始的时候,我和五月全力想要划动小船却划不出去,但现在,小船好像被什么东西猛推着朝前滑,收都收不住,我使出浑身上下的力气想控制住局面,却无济于事,船贴着水面急速的行驶,顺着河道一转,我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是山间的一条山洞,十几米宽,河从山洞中流过,小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洞口。   此时此刻的情景变换的太快了,五月毫不手软,砍断了一只手之后,第二刀随即又斩落下去,依然狠准有力,扒着船尾的另一只手也断掉了,一股黑臭的液体又从断手中滴滴答答的流淌,这肯定不是活人。   “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五月伸头朝船尾下面的水面看了一眼,又回过头盯着我:“这么容易招来脏东西。”   “或许是你招来的。”我不想跟她探讨这个问题,因为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身上究竟有什么玄机:“想办法把船先停住!”   我们只剩下一只船桨,对疾驰的小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明知道不对劲儿了,也不敢妄动,五月建议跳下小船,但我害怕入水之后遇见更麻烦的事。时间不等人,在我们拿不定主意的一瞬间,小船一下子冲进了山洞,又以极快的速度滑了二三十米远。现在正是白天,但入洞入的深了,光线被阻挡在外面,眼前黑乎乎的一片,连前面的景物都看不清楚。心本来就慌,失去光明,更感觉没底。   “不要慌。”我为了保持平衡,几乎趴在小船上,对五月道:“只要船不停下来,马上可以冲出山洞......”   就在这个时候,小船突然像是一辆踩了急刹车的车子,又好像撞上了一堵墙,猛的停了下来,现在这个位置,正在水洞的中间部位,前后看不到洞口,周围彻底黑了。   “你真的很晦气。”五月把身子压低,随手拿出了强光手电,这一路走过来,我们已经养成了相互配合的习惯,她盯着前面,我负责观察后面,一边紧密的注视周围的情况,一边想把小船划出去。   但是小船停下来的莫名其妙,我们暂时找不到原因,水面不比陆地,人被困在船上,再大的力量也施展不出来。   “跳船!”五月死死的盯着前面:“与其被困在这儿,不如拼了!”   “一旦跳船,就没有后路可走,再想想办法。”我望着后面,实在不想走跳船这条险路。   咯咯咯咯......   空旷的水洞里回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好像一只老母鸡,但又像一个被捏着脖子的女人尖细的笑声,阴森诡异,声音传入耳朵中的同时,我就感觉身上乱起鸡皮疙瘩。那声音没有具体的来源,初一听,觉得是从前面传来的,可转瞬之间,又觉得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   我已经被这阵突然响起的怪声搞的心神不宁,紧接着,蹲在船头的五月急促的叫了一声,等我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我看见五月翻身落水,噗通一声就没入了水中。我的脑袋大了一圈,因为我能感觉到,她是被什么玩意儿给拖下去的。   五月落水之后,好像马上就沉到了河底,我只能看见落在水中的强光手电发出的一团光。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在船上,抬手去摸腰里的手电,但手电可能在翻滚中落在小船的某个角落里,黑灯瞎火的找不到。我一边喊着五月的名字,一边手忙脚乱的拖过随身带的包,想打开取出备用光源。   咯咯咯咯......   那阵怪异的笑声骤然密集起来,前后左右到处都是,好像一群冤鬼在身边不停的转动,我越是心慌,手就越不听使唤,打开背包,一时间却找不到备用光源放在哪儿了。   呼......   平静的水面上翻起了一片水花,紧跟着,有人从水里挣扎着冒出头,抬手抓住船舷。这应该是落水的五月翻了出来,我连光源都顾不上找了,顺着声音,挪动到她出水的位置。我的感觉还是很准确的,一伸手就触到了五月的手,赶紧抓着,用力把她给拉上来。五月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我拉上来之后翻身滚到船尾。   “有没有受伤?镇定点,你先盯着后面。”我马上去找光源,五月回来了,我心底多少踏实了一点,沉住气,从背包里找出了备用手电。   在我抓住手电的同一时间,面前的水面又是咕嘟嘟一串气泡,手电光打亮,我看到气泡中浮起了一大团漂在水里的头发。晃来晃去的头发让人头皮发麻,我也不管那么多,一手握着手电,另只手抓住刀子,只要水里的东西敢出来,我不会留情。   气泡和水花翻动的特别快,那团乱糟糟的头发呼的冲出水面,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当头发离水的时候,探出半截身子,用尽全力,一刀捅了过去。   但头发离水之后,隐约从发丝间露出了一张脸,刀子惊雷闪电般的刺到对方面前,我看到那张脸,神经又是一阵颤动,硬生生的停手,刀尖距离那张脸,几乎连一厘米都不到。这一下,我完全慌神了,因为我看见从水下浮出的,是五月。   “拉我上去!”五月的脸苍白苍白的,拨开面前的刀子,抬手抓住船帮,我的身子一下子僵在原地,面前的五月刚刚出水,那之前我从河里拉上来的,是什么?   我触电一般的回过头,眼神顿时直了。我看见之前拉上来的那个东西已经直挺挺的站在船尾,那是个穿着碎花布衣服的女人,披头散发,身子上的皮肉已经烂了一半,正直盯盯的望着我。   这个女人的眼睛死气沉沉,但好像又透射着一股冰冷的光,我站在船上,退无可退,硬着头皮举起手里的刀,想给五月争取一点时间,让她上船,两个人合力应对,说不定还有逃生的可能。   可在我举起刀的时候,那个女人慢慢伸出一只手,我的胳膊一下子像是脱力了一样,手里的刀子变的无比沉重,压的手臂抬都抬不起来。那女人的手已经烂了,尖利的指甲仿佛是几把刀子,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我的双手双脚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捆的紧紧的,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慢慢的逼近却没有任何办法。身后的水花一翻,小船晃动了一下,五月抓着船舷翻身上船,我已经意识到,这个穿着碎花布衣服的“女人”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五月过来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跳水走!不要过来!”我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我看不到五月,但当死亡将要降临的时候,她的脸,丁小宁的脸,在我脑海里晃动着混为一团,我知道她不是丁小宁,可我不想让她死。   碎花布女人走的很慢,但小船面积有限,我阻止五月靠近的时候,碎花布女人离我只有两米远了,她僵尸般的伸着一只腐烂了一半的手,那双空洞又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寒光不断闪烁。   轰......   就在我已经要闭目等死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头发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直直的竖立起来,我觉得头发里好像有一只手,在不断的轻轻颤动。与此同时,碎花布女人冰冷空洞的眼神里,冒出一种极度的惊恐,她猛然停下脚步,蹬蹬朝后面退了几步,一直退到船尾。   咔嚓......   身后闪起了一片雪亮的闪光灯的亮光,又传来相机拍照的声音,我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我看不到自己的头顶到底是怎么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头发里冒了出来。   碎花布女人惊恐莫名,站在船尾,畏惧到了极点,她僵直的双腿慢慢弯倒,最后噗通一声跪在原地,浑身抖动了一下,翻身跳进水里,水花消失的时候,碎花布女人也无影无踪。   我的手脚恢复了自由,转头看看五月,她好像也有点发呆,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举着手机。很显然,在之前的那一刻,五月用手机拍下了我没有看到的那一幕。   “你......身上,果然是有问题的......”五月举着手机,好像入魔了一样。   ☆、第四十四章 又一条线索   第四十四章   又一条线索   “把你的手机拿来给我看看。”我看着五月的表情,就感觉她好像被拍下的照片给震慑了,我唯恐五月再藏私,趁她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手机。   “你是不是有过什么经历?”五月没有抵抗,手机被夺走了也无动于衷,只是追问我道:“不平常的经历?”   “我是个正常人。”我暂时没时间跟五月解释这些,一眼盯住手机上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这一次,我终于看见了从自己身上冒出来的那个“东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种极度的惊悚从内心最深处轰隆的涌到了头顶。   当时五月拍照的时候站在我身后,照片上留下的是我的背影,闪光灯大亮,把周围的一切都清晰的拍了下来。我的头顶冒出了一条扭曲的影子,就好像一个黑乎乎的人站在我的肩头,那道扭曲的影子如同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像传说中的死神。   我看不见这道扭曲的影子的脸,却能看到它完整的形体,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里怕而且恶心。就是这个黑乎乎的影子一直藏在我身上?就是因为它的存在,我才那么容易招来不干净的脏东西?   “你没事吧?别发愣了。”五月看见我呆呆的出神,赶紧伸手拍拍我,打断我的思路:“咱们先出去再说。”   碎花布衣服的女人被震退入河之后,水洞里稀里哗啦的怪声就听不到了,小船重新行驶,但我却无法平静下来。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是什么东西?它是什么时候潜伏到我身上的?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什么无法理解的怪异现象,所以也分辨不出这东西是怎么缀上我的。   “这张照片我要保存一下。”   小船行驶的很快,转眼的功夫就要从漆黑的水洞中冲出来,只要离开水洞,地势就会好一些,我们可以寻找合适的地方靠岸登陆。眼见着已经临近水洞的出口,还能看到洞口外面透射进来的阳光,但不知道是水流突然加快的原因,亦或是腐朽的小船经不起颠簸,我和五月同时感觉一震,小船从中间咔的一声断开了,两个人翻身落水,我们携带的行李太沉重,入水就呼的朝水底沉。   “你不要乱动。”五月一手拿着手电,落水之后马上一头扎进水里,去捞行李,已经走到了深山的最深处,失去装备给养,我们寸步难行。   贴近水洞入口,河道收缩,我游到河的一边,河岸边有一米多宽的空间,可以落脚。我来不及擦掉身上的水,紧张的注视着下水的五月,她一入水就看不见身影了,只能看到强光手电在水里散发的昏光。   应该是碎花布衣服的“女人”被彻底吓退的原因,水洞再没有发生任何异常,很短时间里,水下的光浮动上来,紧跟着,五月从水里冒出头,拖着我们的行李游到我身边,我伸手把行李接过来,然后想拉她上来。   “水下面,好像有东西。”五月的身子浸在河中,抓着我的脚踝固定身体,又甩了甩头上的水珠:“被卡在两块石头中间,我没看清楚。”   “你想干什么?”我注视水洞周围的情况,蹲下身,想把五月先拉上来再说,但她不肯,坚持要再下去看看。   五月带着手电重新下水,我们没有潜水装备,全靠一口气憋着,坚持的时间不可能太久,片刻间,五月又冒出水面换气,河水实在太冷了,她的脸被冻的发青,不断的叩齿。   “你上来,我下去看看。”我看着五月瑟瑟发抖的身体,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真的太像丁小宁了,我时常都会产生错觉和恍惚,这种感觉让我很心疼,我脱下上衣,准备下水替换她。   “不用,我能行。”五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一头扎下去。   之后,她接连换了两次气,等又一次浮出水面时,手里明显就拖着什么东西,游到我身边,我马上伸手去接。五月从河底捞上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很大一团,用绳子兜了几圈,东西在水里的时候还不感觉有多重,但是一离水就不行了,我使劲把那一大团东西给拉上岸。   “你真下得去手。”我皱了皱眉头,眼前这一大团东西布满了一层滑腻腻的如同苔藓样的绿斑,稀里糊涂的一坨,看着很恶心,五月也跟着翻身上岸,我从行李里面取出固体燃料,点了火给她取暖。   “看看这是什么。”五月一边脱下上衣拧水一边对我说着话,外衣一脱下,里头只剩下一件紧身的小背心,我诧异的望着她,犹豫了一下,道:“这是......背心?”   “让你看水里捞出来的东西,不是看我这儿。”   我拿出刀子把那团东西外面一层滑腻的绿斑刮掉,这东西在水里被浸泡的时间太久了,绿斑下面,是一层白白的石灰质硬壳,这层壳至少有一厘米厚。我调转刀子,用刀柄轻轻把石灰质壳给打碎了一片,石灰质硬壳里头,隐约露出了一团已经被沤糟的东西,那东西猛然看上去根本分辨不出来,我继续敲打,一股几乎能把人熏晕的恶臭飘散出来,我赶紧屏住呼吸,但臭味带给鼻腔的刺激还没有消失,从石灰质壳里面,骤然出现了一缕淡黄色的头发。   “我们算是撞大运了。”我不敢大口吸气,那股臭味相当难闻,只看到了一缕淡黄色的头发,但我已经能确定,这一大团被石灰质和绿斑包裹的东西,是一个蜷曲着死在河底的人。更重要的是,那缕淡黄色的头发让我想起了鸟巢里的斯普莱德。   五月也顾不上烤火了,跟我一块用工具把这团东西外头的石灰质壳一点一点的敲掉,跟我想象的差不多,石灰质壳被敲掉之后,里面烂哄哄的一团,不过还是能分辨出,那就是一具蜷曲的尸体。   “是个外国人,很可能和斯普莱德,也就是唐兴华团队一路的。”我慢慢扒拉着这团已经烂哄哄的东西,尸体腐烂了一半之后就被裹住了,稀泥般的腐烂物里露出了泡的发脆的骨头,尸骨像是一个尚在母体内的婴儿一样蜷缩,紧接着,从尸体怀里的烂泥里,翻出了一个一扯就破的包。   “唐兴华团队走秦岭这条路显然不是第一次了,至少这个人是死在斯普莱德前头的。”五月穿着贴身的小背心,蹲在我身边,道:“他们可能都没有到达真正的目的地,全都死在半路。”   尸体随身带着的包彻底沤烂,里面各种各样的东西已经辨认不出来,依稀能看出是些野外探险作业所用的装备,但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翻出来之后,一个小巧的密码箱映入眼帘。这个死在河底的人和斯普莱德一样,随身有一个密码箱。   做工精良的密码箱被油布包着,一滴水都没有浸透进来。我知道这只密码箱里面,肯定也有相关的书面资料,所以忍着恶臭,就呆在狭窄的河岸上,把箱子打开了。   “这一次能厚道一点吗?”我抢先一步,紧紧捏着箱子里一叠已经发潮的纸,对五月道:“资料我拿着,你看,别再做独吞那种没天良的事。”   五月瞪了我一眼,没吱声,马上开始阅读这一叠发潮的资料。这个死在水底的人绝对是唐兴华团队中的一员,不过箱子里的资料没有标示他的姓名。一行一行的英文,我只能辨认出几个尚留在记忆里的单词,眼睁睁看着也读不懂,只能等五月把资料读完。   这一叠资料要比斯普莱德留下的资料更厚,估计也更全面,五月用了很长时间才把资料读完,她一读完,我这边赶紧收起资料。资料在手里,我不怕她说谎,出山以后还可以找人再翻译一次。   “我们和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至少现在是。”五月想了想,把烘烤的半干的衣服穿上,抬头对我说道:“唐兴华团队来中国的真正目的,资料里没显示,不过提到了三个最重要的目的地。”   “哪儿?”   “秦岭,昆仑山,还有西藏。”   这份资料不是十全十美,关于唐兴华团队的很多细节,都留在团队成员的思维里,不会从书面资料里显示。但这份资料里面,出现了一个很值得揣度的名词。   “唐兴华团队之所以成立,全都是因为一件东西。”五月道:“Tomd of crystal,翻译成中文,就是古墓水晶。”   五月根据资料的信息猜测,唐兴华团队之所以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而且进行了不止一次的冒险和探索,只因为他们从这个Tomd of crystal中得到了线索。Tomd of crtstal里面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线索,我们不知道,可这条线索就好像一块吸力极强的磁石,吸引唐兴华团队远渡重洋,成员死在中途也毫不退缩,锲而不舍的探索着。   “Tomd of crystal,意味着什么,你明白么?”   “我不傻。”我瞥了瞥五月,有的事情,无需再多想,一切都是明摆着的,唐兴华团队所说的Tomd of crtstal,无疑就是阴楼玉。   ☆、第四十五章 养蜂人   第四十五章   养蜂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已经了然,阴楼玉,那果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它携带着绝密的信息。但怎么样去解读阴楼玉携带的信息,还是个未知数,在不知道怎么样破解阴楼玉信息的情况下,唐兴华这个人,无疑成为了关键的切入点,他是整个团队的核心人物,应该洞悉事件的真相。   “唐兴华,他还在世吗?”我琢磨了一下,按照资料中记载的情况,唐兴华如果真能活到现在,岁数已经过百,我估计希望很渺茫,却又不甘心这样断绝线索。   “他活着不活着,对我们来说不重要,即便他活着,我们也可能找不到他。”五月道:“你发现了没有?唐兴华团队的成员都有一路走一路记录信息的习惯,如果能想办法找到唐兴华记录的资料,那就是一个突破口。”   “嗯。”我表示同意,但又觉得这个念头很不实际,唐兴华这个人在中国名不见经传,他当初去过什么地方,我们同样一无所知,那比阴楼玉还要飘渺无迹。   我和五月又把剩下的一些东西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探索价值之后,带上整理好的资料,贴着狭窄的水洞岸边,然后淌水离开这儿,出了水洞的时候,天色还是亮着的,外面的地势渐渐好了,我们找到合适的地方游上岸,开始步行。五月希望节省时间,但所有东西都水淋淋的,又沉重又难受,走了最多二十分钟,我就找了个地方,捡柴生火,把东西烤干。   火堆燃烧起来,开始的时候还好,但坐着坐着,五月就不对劲了,脸色潮红,眼神也开始昏沉,我随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和火炉一样滚烫。水洞里的河水太凉,五月在水里呆了那么久,可能是要发烧了。我赶紧给她找了药,吃下去之后仍不见好,她的眼皮子很沉,昏昏欲睡,整个人都热的像是要烧着了一样。   “陈凡......”她终于闭上了眼睛,嘴里毫无意识的轻轻嘟囔着,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的心一阵刺痛。   我想起了丁小宁生病时,也是这样茫然又凄楚的轻轻喊着我的名字。病中的丁小宁没有任何安全感,我只有彻夜守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她才会安心。   眼前又恍惚了,甚至分不清楚五月和丁小宁的区别,我不由自主的把她轻轻抱在怀里,荒山野岭,我什么都没有,能给她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五月在怀里睡着了,她睡着时的样子很文静,也很让人心疼。   我抱着五月在原地坐了很久,她的烧退了一点,却不见醒。天色一点点的变暗,我有些心急,现在落脚的地方到了晚上风很大,不适合露宿。我轻轻拍拍五月,她发出梦呓一般的呢喃,眼睛还是紧闭着。我怕耽误下去到了天黑赶路会困难,吃力的抱起五月,又扛上沉重的行李,慢慢朝前面走去,寻找合适的落脚地。   走了差不多一华里左右,山间的河道转弯了,已经到了夜幕降临前的一刻,夕阳洒下最后一抹余晖,沿途还是崎岖不堪,就在我急躁的时候,隐约听见一阵嗡嗡的声音,就好像成千上万只苍蝇聚集在一起,嗡嗡作响。那声音听的人心很烦,又走了几步,目光一晃,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看见了几个很大的蜂箱。   秦岭这边每年的花期都会赶来很多养蜂人,但现在这季节,花期早就过去,而且不会有人搬着沉重的蜂箱走到山区的深处。看到这几个蜂箱时,我很诧异,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   蜂箱里满满都是蜜蜂,距离越近,嗡嗡声越响,我在犹豫着该不该从蜂箱旁边穿行过去。随即,蜂箱后面慢慢走出一个瘦干巴筋的老汉,拿着竹筒旱烟,一边咕噜噜的抽,一边斜眼看着我。在这种地方,很难遇见人迹,可我看着这个养蜂人,总觉得很怪异,所以并不想跟他搭腔。   我加快脚步,想直接走过去,但身上背着一个人,还有那么重的装备,速度始终快不起来。当我走近几个大蜂箱的时候,骤然间看到里面飞出的几只蜜蜂,当时心里就一阵抽搐般的收缩。蜂箱里的蜜蜂足足有人的小指那么粗,黑乌乌的身躯上带着一圈一圈的血芒,在蜂箱上面盘旋。   “年轻人,停停脚,问你个事情。”   我看见这些巨大的“蜜蜂”,就感觉想吐,蜂箱旁的养蜂人慢悠悠的抽着旱烟跟我搭话,他的声音干哑而且口音生硬,我更没底了,顾不得理会他,全力把速度放到最快。但走了几步之后,猛然觉得好像有一根很细很细的线拴住了自己的脚脖子。我回头看了看,瘦干巴筋的养蜂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到了身后,他一手拿着竹筒烟袋,另一只手的几根手指来回颤动,我就感觉脚脖子被箍的更紧。   “年轻人,只是问你个事情。”   我咬了咬牙,五月昏迷不醒,我只能全力去拼一拼。我用力朝前迈动脚步,把身上的包和五月放在地上,随手拿起五月那把一尺多长且锋利的刀,一转身扑向养蜂人。转身的同时,脚踝被禁锢的感觉更强,严重影响了我的动作和身形,我低头看了看,脚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一条黑黑的虫子,像一根黑线,在慢慢的蠕动。   我一刀砍下去,把黑虫砍断,随后又猛扑养蜂人,想占取一点先机和主动。这个黑瘦黑瘦的养蜂人看上去可能五十多六十岁的年纪,貌不惊人,但动作却出奇的快,一闪身躲过雷霆霹雳般的一刀,眉头皱了皱。我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却得全力护住身后还在昏沉中的五月,所以毫不手软,一刀不中,紧跟着唰唰又是两刀。   “我只是问你件事情......”养蜂人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本地人,那是很奇怪的口音,我从来没有听过,他一边躲避我的攻击,一边跟我解释。但这个人的怪异已经引起了我极深的警觉和敌意,我不想被迷惑,攻势一波猛过一波。   我在猛烈的进攻,养蜂人被刀光逼的不断后退,几步之后退到了蜂箱旁边,我连砍了这么多刀,刀刀落空,憋着一口气,又是一刀猛砍过去。养蜂人避过这一刀,刀锋咔的劈落在他身后的蜂箱上。我的力气用的很足,这一刀把蜂箱的一角给劈裂了,视线还没来得及转开,我一眼看见巨大的蜂箱里全都是那种指头般粗的“蜜蜂”,成千上万的“蜜蜂”围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在蜂箱中蠕动。那只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山里的什么野物,已经死透了,蜂箱中的蜂巢全都是红红的血浆。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的头皮一紧,那只野物只剩下皮和骨头,血肉被吸干了,这些嗡嗡作响的蜜蜂肯定不是普通蜜蜂,这个养蜂人,也必然不是普通的养蜂人。血红的蜂巢更带给我惊悚和压力,我咬紧牙关,拔出卡在蜂箱上的刀子,又一次扑向养蜂人。我一直在进攻,养蜂人则一直在后退,我不知道他是畏惧了,还是在寻找制服我的机会。   两个人围着几个蜂箱来回追打了几圈,仓促之间,我的衣角被蜂箱挂住了,难以挣脱,我一用力,脱下挂在蜂箱上的外衣,握着刀继续猛追。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来回躲闪的养蜂人那双好像疲塌塌的眼睛猛然睁开了,死死的盯住我,爆射出一阵迫人的寒光。他骤然间停下脚步,不再躲避,干瘦的身躯灵活的一动,我感觉眼前一花,等到眼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养蜂人已经逼到眼前。   唰唰唰......   刀子不断挥动着,但养蜂人就在犀利的刀光之间辗转腾挪,我伤不到他分毫。在这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为了生命安危,还有身后的五月,我只能硬着头皮斗下去。   不知道刀子第几次怒劈下去的时候,养蜂人的手闪电般的一探,紧紧的抓着我握刀的手腕,接着一扭,膝盖又顶住我的后腰。这一下我彻底被制服了,使劲挣扎却难以动弹。   “这只金锁,是你家传的!?”养蜂人的口气变的凌厉,他问出来我才感觉到,就是因为我退下外衣,露出脖子间的雷阳金锁,才让养蜂人反守为攻。   我不答话,还在拼命的挣扎,养蜂人劈手夺下我手里的刀,甩到一旁。   “九黎小祖,是你什么人?告诉我,是你什么人?”养蜂人好像受到了什么无形的刺激,语音开始发颤,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什么九黎小祖!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被逼问的越紧,心里的反感越甚,但不管怎么用力,都挣不开养蜂人一双粗糙又枯瘦的手。   “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是不是......是不是姓苗!?”   我一下子停止了挣扎,思维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偶遇一个怪异的养蜂人,也根本没有想到他竟然从雷阳金锁上就能判断出我的家事。   我的母亲,是一个体弱多病,常年足不出户的人,我甚至一直都觉得除了我和父亲,从来没人知道她。   她的确姓苗。   ☆、第四十六章 短暂交锋   第四十六章   短暂交锋   我对这个养蜂人充满了疑惑,却又咬着牙不肯出声,可是神色间已经等于做出了回答,不过养蜂人的情绪明显很不稳定,问了两遍,见我不回话,一下子揪住我的衣领,他或许也从我的神色里猜出了答案,但仍然想听我亲口说出来。   “你的母亲,是不是姓苗?你父亲,是不是姓陈?”养蜂人急切的等待着我的回答,他虽然抓我抓的很紧,不过又没有敌对的意思,这让我顿时茫然,不知道对方的意图。   “你又是什么人?”我想跟对方拖延一下时间,挣扎着侧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五月,现在力拼肯定是不行了,要改变策略,全力保证我们两个的安全。   养蜂人死死的盯着我脖子上的雷阳金锁,脸色变换不定,过了一会儿,他控制住了情绪,低头想了想,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慢慢说道:“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她的儿子。”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柔弱多病,但她的样子很美,此时此刻,我已经知道,这个养蜂人和我的家庭或许存在着一些联系和瓜葛,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跟母亲那样的人联想到一起。面对养蜂人的问题,我无法作答,又无法否决,只能沉默以对。   “你和你的母亲,长的很像,这世上,除了那个人,还有谁会带着一身雷阳血?”养蜂人刚刚控制下去的情绪又开始起伏,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他的年纪,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只不过种种原因,让他沧桑疲惫,如同进入了风烛残年的岁月余生。   我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五月在内,我对她的疑惑其实一样很多,只不过暂时隐忍着。可是我越看这个养蜂人,就越觉得他不是坏人,尽管他带着几个巨大的怪异蜂箱,整个人又看着神神鬼鬼的,但我心里的预感渐渐强烈起来,他不是坏人。身在这个地方,遇见问题只能尽力去缓解,所以我思索了一下,跟养蜂人说道:“我的朋友病了,还在那边昏睡,我要照料她,有什么事,慢慢说吧。”   养蜂人慢慢松开了紧抓着我的手,我从蜂箱上取下被挂住的外衣,然后走到五月身边。五月已经吃了药,但烧一直没退,我把她抱起来,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养蜂人很有经验,他抬头看了看昏睡中的五月,然后从腰里一个小布袋中取了一些药递给我。   “合水给她吃了,见效很快。”   危机来的快,转化的也很快,我接过养蜂人的药,没有怀疑,他的身手很不错,想要对我们不利,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我微微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药,接着就给五月灌下去。   喂五月吃完了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养蜂人呆呆的蹲在我面前,低着头不知所思,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这一刻,我看见他的眼眶红了,两滴浑浊的泪含在眼眶里打转。透过泪水,他的目光看上去那么悲楚和凄凉,像是彻底被时间和孤独侵蚀的面目全非。   “你母亲......去世的时候......”养蜂人的嘴唇轻轻的开合蠕动,仿佛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才问出了这句话:“她去世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很苦......”   这句话无疑触动了我内心最脆弱的一块,我抱着五月,身子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我心底排斥外人,可不知道为什么,秦岭之行,好像逆转了我的心理,当我面对庞爷,还有养蜂人时,我心中对陌生人的防线瞬间崩溃,我只想倾诉,把深埋在脑海中那么多年的悲伤和哀悼一下子全部吐出来。   我的眼睛也红了,母亲的事,像一个印在心里的烙印,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把它磨灭和遗忘。我很想痛哭一场,可我不能,这么多年孤独无依的生活教会我,不能随便流泪。   “她是走的很苦,是不是......”养蜂人又一次从我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眼泪唰的夺眶而出,他没有哭出声,却泪如泉涌,两只手死死抓着地上的草皮,身子不停的颤动。   我无言以对,养蜂人在尽力忍着痛哭,可我看得出,他很痛苦,那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我说不出话,看着养蜂人哭的一塌糊涂,这样悲戚的气氛感染着我,我感觉鼻子很酸,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和养蜂人一样,忍不住眼中的泪。   两个人就这样在沉默的泪水中对坐了许久,渐渐的,养蜂人止住眼泪,我猜测,他可能习惯了孤苦和寂寞的生活,这种人心性坚强,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对养蜂人来说,欢笑和眼泪,在生命里都是昙花一现的点滴。   “有句话,我本不该问你,可我还是想问问。”养蜂人想了想,抬起头道:“陈近水,他在什么地方。”   “陈近水?”我怔了怔,因为我姓陈,所以对这个字眼有些敏感,但我回想了一下,想不起自己认识一个叫陈近水的人。   “陈近水,就是你的父亲,陈三。”养蜂人一提到这个名字,就好像有彻骨般的恨意,拼命攥住手心里的一把土:“他娶走你母亲的时候,曾经答应过要好好对她,要一生照顾她,让她快乐,没有烦恼,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我怨自己的父亲,可那毕竟是我亲生父亲,我可以怨他,怪他,疏远他,但是当一个陌生人咬牙切齿的追问他的下落时,我心里仍然生出了一种抵触和微微的反感。我不知道父亲的下落,不过即便我知道,也不会说,养蜂人的表情就好像此刻知道父亲的去向,下一刻就要冲过去拼命。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你不说,我不勉强,我叫努雄,如果你见到陈三,就告诉他。”养蜂人慢慢站起身,说道:“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原谅他,不异掌坛可以原谅他,整个九黎可以原谅他,但努雄不能,我会找他。”   说完这句话,养蜂人转过身,像是要离开了,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从自己的头发里冒出一缕一缕的黑烟,这时候的天色已经暗了,千丝万缕的黑烟比夜色更黯淡深沉,像是一只一只扭曲在空气中的手,一下子缠住了养蜂人的脖子。   养蜂人被缠着脖子,整个人仰面倒在地上,我看不见自己头顶的情景,可这一刹那间,我能感觉到那个如同披着黑斗篷一样的黑影,又从我的头发里钻了出来。   如果换做普通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就是致命的,养蜂人的脖子好像快要被勒断了,窒息是最让人惶恐的致命感觉,养蜂人不由自主的伸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在地上连连翻滚。我紧紧抱着五月,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一幕。   养蜂人翻滚着,眼珠子已经因为颈部的紧迫感而微微凸出眼眶,估计再过片刻功夫,他就会死掉,但他的反应能力极强,在地上打了十几个滚之后,一手捂着脖子,另只手闪出一片通红的血光,在身后猛然一挥。   唰......   成百上千道黑烟仿佛一下被斩断,养蜂人挣脱桎梏,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二话不说,一步冲到我身前,他的速度太快了,快的让我无法适应。冲到跟前的同时,养蜂人伸出手,我看见他的掌心有一块红红的血印。我想躲闪,可是怀里还抱着五月,动作一迟缓,养蜂人的手掌已经重重按在我的胸口。   轰......   我觉得胸口好像被一道电光击中了,一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力量顺着养蜂人的手掌透进身体,那感觉非常怪异,我的身体好像一分为二,有什么东西被这股力量硬生生从身躯中逼了出来。   我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就好像全身上下所有的负累一扫而空,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   唰......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两秒钟,紧跟着,那团从身体里被逼出来的看不见的东西重新钻了回来,不知道蛰伏到了什么地方。养蜂人皱了皱眉头,他的目光深邃又犀利,掌心里的血印不断的闪烁,举起手,像是要再一次重按在我的胸口,但养蜂人似乎顾虑重重,手掌刚刚举起来,又随之放下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前后不到两分钟时间,一直到养蜂人放下手掌的时候,我才下意识的重重喘了口气。毫无疑问,是我身上的“东西”在作祟,和这个叫做努雄的养蜂人短暂的交锋。交锋可能没有分出胜负,那东西没杀掉努雄,努雄也奈何不了它。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努雄看了看我,他或许跟我的父母相识,但是对于我过去的生活经历,努雄一无所知。   “我身上有什么?”我一直都记得五月在水洞中拍下的那张照片,身上有东西的感觉让人如坐针毡,听着努雄的口气,他好像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我不知道看的准不准,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你身上......”   ☆、第四十七章 阴神   说到这里的时候,养蜂人努雄顿了顿,可能他对自己的判断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有点犹豫。我急于知道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到底是什么,心想着哪怕多一点线索也是好的,急匆匆的追问努雄。   “你身上,十有八九是一个阴神。”努雄思索着,说道:“阴神。”   “阴神?那是什么东西?”   努雄做了解释,他估计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比较了解,说的很详细。努雄说,阴神是一缕很强大的魂魄,或者说是一道不散的执念,阴神吞噬过同类,是幽魂中的王。   我听着就觉得身上不自在,一股一股的凉气到处乱窜,如坐针毡。如果放到过去,我或许根本不会相信这种乱七八糟的民间传闻鬼话,可是我经历的事情迫使我不得不相信,努雄的话是对的。阴神是一缕强大的魂魄,就因为这样,它会吸引很多脏东西,但那些脏东西又畏惧阴神,跟随却不敢靠近。   “这种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我皱起眉头,开始努力的回忆从前生活中一些可能很怪异又没有引起自己注意的细节,但想来想去,真的回想不起有这样的经历。   “我不知道,一般人的身躯是容纳不了阴神的。”   阴神的阴气很重,附着到一般人身上,会侵染活人的阳气,普通人三五天就承受不住。我想了想,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但总觉得这是个很危险的东西,任由它一直留在身体里,迟早是个隐患。   “能有办法把它逼出来吗?”   “没有。”努雄摇了摇头,说道:“硬把它逼出来,它会灭掉你身上的阳火。它在你身上肯定不止一天两天了,至少现在还不会拿你怎么样。”   我感觉到了危险,这种东西蛰伏在身躯里,不是什么好事,尽管现在无声无息,好像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影响,可一旦到了发作的时候,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真的没有办法,除非,它愿意自己离开。”   我和努雄毕竟不熟,而且因为父亲的原因,两个人说完了正事,气氛就变的沉闷尴尬。相互沉默了一会儿,努雄又转过身,临走前,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像是嘲讽又像是苦楚的笑容,慢慢道:“我想,你不用过多担心,陈近水的本事那么大,说不准他有办法把阴神逼出来。”   “你先等等......”   “告诉陈近水,我一定会去找他。”   说完这些,努雄再也没有停留,转身走了,夜色已经很深,几个巨大的蜂箱里的“蜜蜂”都停止了嗡嗡声,努雄在崎岖的道路中慢慢的引路,那些蜂箱下面好像带着隐藏的轮子,仿佛能够自己走动,跟着努雄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我重新坐回原地,拿出五月的手机,翻出那张在水洞里拍摄的照片,我一直都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可真正知道了之后,却又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我又一次对父亲产生了猜测,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个沉默古板不善言辞的普通人,成年累月的板着脸,不会哭也不会笑,但通过最近很多事情,我觉得他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普通平凡。   “陈凡......”   在我独自思索的时候,一直昏睡着的五月好像醒了,努雄给的药果然有奇效,五月苏醒的时候,烧几乎已经退去,只不过脑子还有点发晕,我给她弄了热水,五月捧着杯子,大概是知道我在病中始终把她抱在怀里,她的神情有点不自然,偶尔会抬眼看看我。她的脸庞还是绯红一片,这个时候的女人,是最美的。尽管我极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控制不住眼睛和思维。   我很想再抱抱她,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已经管不住自己的手了,但是骤然之间,我一下子顿住了,因为我想起了丁小宁。   火热的情绪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心里的念头立即变淡,我的手镇定了,我知道,我所爱的,其实只是丁小宁,除此之外,再没有谁可以替代她,就算五月也不能。   “困了,睡吧。”五月放下杯子,身子蜷缩着躺下来,转过头一言不发。我知道她可能是产生了情绪,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劝。   一夜无言,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五月已经恢复如初,病中的娇柔和虚弱一扫而光,她背上自己的包,跟我说,目的地已经很近,今天大概就能走到。   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们的警惕性也提高了,一路走的很小心,不过运气还算不错,走到当天下午的时候,没有意外。五月的话明显少了,只顾在前面开路带路,走的很闷。我不想把关系弄的太僵,太尴尬,有意跟她搭话,问她还有多远。   “看那边。”五月头都不回,干脆利落的抬起手,朝远处指了指。   在这种山地里,根本就没有道路的概念,视线时常会被山势阻碍,不过我们面前的一片山地比较平坦,前面不太远的地方,是三面山围出的一个山坳,山坳有一个入口,透过山坳的入口,我看见里面好像是一个已经干涸后的水潭。   “是个水潭?”   “眼力不错,那地方叫抱山潭。”五月继续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抱山潭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这一路走的非常疲惫,知道马上要到目的地了,心里猛然一阵轻松,我抖擞精神,跟上五月的步伐。我们一前一后的靠近了山坳的入口,走到跟前时,看的更清楚,这个山坳被干涸的水潭占去了一大半,这种水潭十有八九是三面山上的瀑布汇聚成的,水源一断,瀑布消失,水潭也随之干枯。   站在抱山潭边,可以想象的到,这里原来是一片碧波,现在干的只剩下潭心一汪浑浊的水泡。   “阴楼在哪儿?”   “在这里等着吧,该看到的时候,你会看到的。”   我很无奈,五月的嘴巴就像是保险箱,严丝合缝,她不愿意说的话,无论如何都套不出来。我们在干涸的潭边呆了一会儿,五月顺着水潭朝潭心走,我想多知道一些情况,所以马上跟了过去。水潭已经干了很久,潭心底部那一汪水,估计是下雨时候聚集的雨水,很浑浊,看不出有多深。五月蹲在这汪浑水旁边看,看的很入神的样子,我也跟着看,但是看了最少五分钟,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在看什么?”   “我们回去等着,很多事我跟你解释不清楚。”五月不顾我的好奇心,转身又朝水潭上边走。   我就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五月了,从上次她发烧痊愈之后,就很少再跟我多说什么。我们和平时一样在抱山潭旁边露宿休息,心里很纳闷,又没有办法,从半下午一直到天黑,五月始终不开口,抱膝坐在抱山潭旁边,我也有点憋气,干脆闭嘴不说话。进入秦岭,赶路赶的非常辛苦,体力其实已经隐约透支,天一黑,忍不住打盹,披着毯子渐渐入睡。   这一觉睡的很香,半夜被尿憋醒了,懒洋洋的不想动弹,眼睛都不想睁,最后实在憋不住,才翻身爬起来,圆月当空,山坳里很寂静,但是当我爬起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身边的五月不见了。   我扭头开始找,山坳里地势平坦,一眼就能望到抱山潭的另一边,五月的背包还在原地,人却无影无踪。我顿时有种被遗弃的恐慌感,张口喊了两声,什么回应都没得到。   轰隆......   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一声沉闷的响动从抱山潭下面传了出来,那响动其实并不大,但好像是传自地层下方的,整个山坳随着响动颤抖了一下,地面微微一震。我赶紧跑到潭边,一眼望过去,潭心那里有一束明显的手电光。   “五月!是不是你!”   “下来!”潭心旁的手电光晃动了一下,我看到那就是五月的身影,她回头对我招了招手:“快一点!”   我赶紧就朝水潭下面跑,一路猛冲般的跑到她身边。跑下去的时候,我看见抱山潭潭心裂开了一条最少两三米的裂缝,聚集的雨水顺着裂缝哗啦啦的流光了。   “这是怎么回事?”   “阴楼玉,就在这下面。”五月不答我的话,指了指潭心裂出的那条裂缝。   黑漆漆的裂缝,好像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流水和光线,手电探下去,根本照不到太远。站在这条裂缝跟前,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紧迫和压抑的感觉,还有莫名的恐慌,觉得这条裂缝下,隐藏着什么很可怕又很恐怖的东西。   那种感觉让人非常不安,越看就越觉得阴森,手脚甚至都忍不住开始发抖。   ☆、第四十八章 圆球   我被那种恐慌的预感搅扰的心神不宁,五月不知道是否感应到了这种恐慌,转身叫我去上面拿一些应用的东西,我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跑回去拿了东西,再赶下来时,五月仿佛做好了探险的准备。   “你,确定要下去吗?”我问五月,实话实说,这一辈子,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产生这么强烈的畏惧,就算当初万鬼眼告诉我,自己身后跟着一堆脏东西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你可以留在这儿,我自己下去。”五月的语气很淡,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至少要先看清楚再说,下头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莽撞行事,百害无一利。”   我们两个趴在已经流光积水的潭心,从裂缝边探出头,两把明晃晃的手电照射到裂缝深处,这好像是一个阴森森的洞,裂缝下面空荡荡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越是看不见东西,越是心慌,我劝五月,在这里仔细的观察,非要动手的话,至少也要等到白天。   我和五月说着话,眼睛始终盯着裂缝下面,裂缝下有一片好像水汽样的东西,在黑暗中慢慢的滚动。骤然间,在光线的照射下,我看见那团滚动的气息中仿佛显出了一双眼睛。眼睛一晃而过,尽管只是一瞬,却让我心头突突的猛跳。   紧跟着,漆黑的裂缝下仿佛有一双手猛然拉扯自己的领子,半截身子都探了出来,这一拉扯,整个人顿时头下脚上被拽下去。身子陷空的时候,脑子顿时一空,依然机械般的紧紧抓着手电,光线晃动中,我感觉到五月也被拉了下来。   我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身体在急速的下落中猛然一震,好像落到了一滩稀泥和污水中,幸亏有这滩稀泥,缓解了下坠时巨大的惯力,这边刚刚落下,五月也跟着掉到身边,两个人浑身烂泥,稍稍一动,各个关节就咯嘣作响,骨头都要断了。   我和五月相互扶持着站起身,这应该是裂缝的底部,地势倾斜,脚下的水不断的朝低处流淌。裂痕下方仿佛是一条延伸到地层下的通道,足足有七八米那么宽。本来是不想冒然行事的,但已经跌落下来,胆子反而大了,就决定朝里面走一走。   通道的地面崎岖不平,我们慢慢走了大概二三十米远,还是看不到通道的尽头。地势越来越宽,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周围回荡。我一边走一边仔细的看,如果五月说的是对的,那么这里一定会有一座阴楼。   我们一直在走,已经分不清楚走了具体有多远,但印象中的阴楼始终没有出现,进入地层下面越深,温度越低,那片水汽般的雾霾渐渐浓重,光线照不到太远,只能看清楚前方六七米内的景物。走的越远,心里就越虚,我扭头看看五月,她一点表情都没有。   “还有多远?”   五月没有回话,突然拉住我,把我的身子硬压下来,她猫着腰,翻手抓起手弩。这时候,我一下子看见前面几米远的地面上,趴着一个人。   发现非常突然,让人有点措手不及,这个发现让我一下子想起之前在裂缝的黑暗中显出的眼睛,我这边刚刚拿出刀子,五月的神情又松了松,她定睛看看前面,手弩渐渐放下来,对我道:“死人。”   五月的手电散发强光,前面那个趴在地面上的人双脚冲着这边儿,五月一放松,我心里的惶恐也减轻了,借着光线的照射,我看见前面那人的双腿已经烂的只剩骨头,死了不知道多久。   我们爬起身,慢慢朝前走了几步,距离越近,视线越清晰。那个趴着的人只是一种错觉,他的确死了,身上的衣服还没有烂光,包裹着一具完整的骨骼。手电前后照射一遍,死者全身上下最扎眼的,就是那头已经被污水和烂泥浸泡了很久的头发。   原本是淡黄色的头发,已经失去了原来的色泽,看到这些,我和五月对视了一眼,这很可能又是唐兴华团队的人。   “这个唐兴华团队,到底在搞什么?”我愈发迷惑,进入秦岭这条路,至少有三个唐兴华团队的人死掉了,他们就这样前赴后继的探索着,锲而不舍,照目前的形势来看,眼前这个死者,可能是距离目的地最近的一个。   五月在死者周围来回的看,可能是想找死者随身携带的东西,但这个死者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所有东西全都丢失了,孤身来到抱山潭下面的地层通道里。他是趴在地面上死去的,从他的姿势来看,一直到临死前的一刻,两只手还交替着支撑身体朝前爬动。   “他可能走不动路了,一直都在爬。”五月抬头对我道:“爬到这儿的时候坚持不住,才咽气的。”   我不由自主的朝前面看了一眼,所有的一切都被浓重雾霾遮挡,我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但眼前这个唐兴华团队中的无名成员,却带着一股不屈的执着,两只手使劲伸着,好像再朝前爬动一步,就能触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和五月是为了阴楼玉而深入秦岭的,本来,我一直都认为唐兴华团队的人或许也是为了阴楼玉来到这儿,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执着的死者,我突然感觉到,他们的目的,仿佛不止阴楼玉那么简单,除了阴楼玉,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唐兴华团队的人,究竟是要寻找什么?   死者死去的时间太久,没有随身携带的东西,身躯也烂成骨架,我们查找不出他的死因。但从秦岭外围走到这儿,一路危机,普通人能坚持到这儿,已经很不容易。   “先不管他了,我们继续走。”   这个死去的人让我意识到,他要寻找的东西,可能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和五月开始戒备,距离目的地越近,危险可能就越大。但这只是预感,因为不知道具体的目标在何处。这种预感就像是病毒,从脑海中的神经开始蔓延,渐渐把身体拖的越来越沉重,脚下的道路始终是平坦的,周围非常平静,除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什么都听不见。   呼......   又朝前走了大概百十米左右,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骤然而至,呼呼的风声把面前那片浓的化不开的雾霾吹的上下翻滚。我和五月同时一惊,这种环境下,本来是不可能产生空气对流的,但那阵风刮的很猛。   雾霾翻来翻去,视线也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前面的空间仿佛无限拓宽,深邃的像是一片虚无的宇宙,又似乎是一片风起云涌的小世界。   “我知道,前面肯定有什么东西......”   雾霾没有完全消失,搅动的昏天暗地,我依然看不清楚前方的景物,但心头的预感却在此刻彻底爆炸,我能预感到,这条路真正的尽头已经近在眼前。唐兴华团队当年想要真正触及的地方,距离我只有咫尺。   呼......   强劲的风更加猛烈,面前的雾霾被冲散了大半,雾霾散去的同时,我的眼睛顿住了。   前方的空间无比巨大,像地层下方一个大气泡,雾霾一散,被遮挡的一切都呈现在眼前。我看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圆球。   黑色的大圆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雕琢出来的,浑圆一体,尽管还没有走近,但已经能从圆球上感觉到时间岁月流逝的气息。它很古老,已经无法用肉眼和经验来判断成型的年代,古老的好像被彻底遗忘了。   我们原本是为了阴楼玉而来,但一直走到这儿,没有发现阴楼的踪影,反而出现了这样一个大到令人咋舌的圆球。   尽管没有任何旁证和线索,可我心里的预感终于找到了答案,我觉得,唐兴华团队探索秦岭,至少先后三次派遣成员来到这里,目的就是这颗巨大的圆球。   “这就是唐兴华团队要找的东西,他们不为阴楼玉,只是为了这颗圆球。”   “这颗圆球这么大,根本带不走,不要说在几十年前,就算现在,估计也没有这样的技术能力。”五月说道:“他们找这个圆球干什么?只是看看?”   “我不知道,但他们肯定是为圆球而来的。”   与此同时,在当时发现裂缝时产生的那种恐惧和不安,也像是找到了源头。就是这颗耸立在面前的黑色的大圆球,让我心神不宁。它一动不动,在抱山潭的地底不知道矗立了多少年,可它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我没靠近它,身子已经在抖动,从内心最深处骤然冒出一道几乎能把人冻僵的寒意,急速的蔓延到了全身上下。   此时此刻,我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敏感,我坚信我的感觉,自己看到的,仅仅是这个巨大圆球的外壳,圆球外壳的里面,肯定还有东西。   ☆、第四十九章 风变   那种感觉非常的强烈,站在这个巨大的黑色圆球面前,总是觉得外面这层壳里面,包裹着一个多少年都不为人知的秘密。好奇和恐惧的情绪不断冲击着我,不敢再靠近,却又心有不甘。五月可能也产生了和我一样的情绪,但她比我更果断,只犹豫了一下就打算凑过去看一看。   “先不要过去。”我拉住五月,周围那股吹散了雾霾的风已经非常怪异,再加上黑色圆球带来的莫名压力,我还是不想轻易冒险。   “陈凡,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明白一个道理?”五月盯着在雾霾的余烟中渐渐展露出来的黑色圆球,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也没有绝对的平衡,你总想不劳而获的获取什么,那是不可能的,探知,总会有失去和牺牲。”   “但这样的失去是不是太沉重了。”我始终觉得这个黑色的巨大圆球是很可怕的东西,那种深深的恐惧笼罩在心头,就像一片狂风也驱逐不掉的阴霾,它可能会危及生命。   “如果真的怕了,你仍然可以留在这儿。”五月没有勉强我,带着东西就开始继续朝前走。我的确顾虑很深,踌躇不前,但五月迈动脚步,我一下子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风势小了一点儿,但仍然吹动着衣角和头发上下纷飞,我左右注视,这个地层空洞附近,至少有一个较大的通风口,可看了一圈,连拳头那么大的缝隙都找不到。我心里的压力更重,阴惨惨的风,如同人的悲鸣,在耳边不断的回旋。五月不理会这些,脚步渐渐加快,我们距离圆球并不算远,急速向前,转眼间的功夫已经到了圆球的跟前。   距离越近,那种恐惧的感觉就越强,我的心神愈发不宁,总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五月绕着巨大的圆球慢慢走了走,当我们走到圆球的侧面时,恐惧感顿时爆发一般的冲击到了顶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再也不敢前进一步,就好像迈进一步就等于迈进了鬼门关。   “那是什么?”五月的手电穿过残存的雾霾,从圆球侧面照射到后方。   圆球所在的地方,应该就是这个地层空洞的最深处,顺着五月的手电光,我看见圆球后面,好像是一个被巨大的石块叠加而堵住的洞口。洞口不知道有多宽,堵住洞口的,全部都是那种几乎两米厚的大石块,石块之间有未知的粘合物,非常结实,铜墙铁壁一般,没有大量的炸药或者强力机械,估计难以撼动。   “你发现了没有。”五月扭头对我说道:“这个被堵住的洞口,有些蹊跷,有人刻意把它堵上了,这么厚的石块还不放心,外面又放了一颗大圆球。”   当我发现这个被堵住的洞口时,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洞口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是我隐然感觉到,洞口,是比圆球更加阴森可怕的。   “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惹别的麻烦。”我开始退缩,因为那种生命被渐渐危及的感觉让人恐慌不安,我必须要活着,丁小宁的事情还没有查清,如果中途死去,我万分不甘:“我来这里,只想找阴楼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没有兴趣......”   哗啦......   就在我和五月争执着要不要继续探索下去的时候,圆球的正前方荡起一阵金属相互碰撞产生的声音,那声音在风声中强劲有力,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轰隆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阵碰撞声中坠落下来。   我马上调头绕过大圆球,从侧面走出的一瞬间,我看到圆球的正前方,垂下几根非常粗长的锁链,锁链应该是固定在头顶的地层空洞顶端的,锁链垂下的一端,坠着一块大方石。这块石头太重了,在微微的晃动。   石块被铁索吊着,距离地面七八米高,中间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徒手难以触及。五月在想办法要爬到石块上去,但石块还未停止晃动,那几根粗长的锁链可能是被腐蚀的太过严重,其中两根嘣的一下崩断,巨大的方石块顿时失衡,把另外两根锁链也接连挣断,轰隆掉落在地面。   那么沉重的东西,从七八米的高度直直坠落,冲击力相当惊人,方石块落地的时候,嘭的摔成了两截。我们手里的手电光照射之间,隐约能看见石块上雕琢的繁复的花纹。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猛然发现,那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具被凿空的石棺。   石棺崩裂,里面骨碌碌滚动出一具大概一米八左右的影子,棺材本来是用来葬人的,但石棺里的影子滚动着,和地面摩擦发出铿锵之声,我随即意识到,那不是尸体,而是一具石像。   不由自主的,我想起了刘家坟,无数古老的棺材里,安葬着一尊又一尊石像。   “看!”五月盯着石棺里滚出来的石像,手电光始终跟随着石像滚动的轨迹,光线产生了折射,我看见石像头颅的上半部分,闪动着莹莹的亮光。   又一块阴楼玉,和刘家坟里那尊玉人一样,阴楼玉镶嵌在石像的头颅上。这一路走来,我和五月配合的很默契,彼此也相互照顾扶持,但我并不了解她的底细,阴楼玉对我来说太重要了,看到石像闪光的一瞬间,我箭步飞奔过去,想抢先一步把阴楼玉拿到手,这东西如果先落到五月手里,那么我会先机尽失。   五月不傻,我一动,她也跟着动了,两个人从两个方向同时扑向石像头顶的阴楼玉,我们的速度都很快,转眼间已经冲到石像跟前。   唰......   从石棺里滚落出来的石像突然直挺挺的原地竖立起来,一米八高的石像,雕琢的栩栩如生,就好像真的活了一样,我和五月被吓了一跳,又同时停下脚步。石像头顶的阴楼玉闪烁着一种莹亮又邪异的光,我看到石像瞎了一只眼睛,只剩一只独眼。说不上它的五官难看不难看,但在这只独眼的衬托下,竖立起来的石像看上去又多了几分诡异。   呼呼呼......   已经渐渐减弱的风在石像竖立起来的时候猛然大作,风卷雾霾,吹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我忍不住侧过身去躲避狂风,地层中的尘土全卷了起来,眼前一阵模糊,等到这片狂风略过之后,我眯着眼睛望过去,竖立的石像仍在原地,但五月却不见了。   “五月!五月!”我实在不想让五月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意外,困境中失去同伴,会令人感觉极度的不安,我的呼喊声在风里飘荡,但五月没有回应,整个地层空洞一望无际,除了那个巨大的黑色圆球,没有其它任何障碍物,可五月就像是悄然蒸发在那片狂风中一样,再也没有半点踪迹。   我拔脚就走,想到周围去找她,风一股一股的从面前吹过,只走了两三步,一团影子骤然从面前呼啸的风中一闪而过。   我的头皮一下子麻了,尽管这团影子只是一闪,可我隐约看见,那好像是一个人。   嗖嗖嗖......   我来不及回头去看,周围的风里闪起一团又一团影子,在前后左右不断的晃动,与此同时,我听到了一阵好像人在垂死时发出的轻微的呼喊,不断晃动的影子,再加上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整个地层空洞顿时充斥着一片死沉沉的鬼气。我不敢闭眼,严防戒备着,陡然间,风里卷带的尘土迷住了眼睛,泪腺本能的分泌出眼泪来冲刷进入眼睛的杂物。   视线透过充盈在眼眶中的泪水时,周围那一团团晃动的影子,好像在风中显化出来,我隐约看见一个一个人,正慢慢的朝我逼近。   形形色色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面色和阴沉的天空一样,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人影在风里若隐若现,我孤身一人被围在中间,说不慌乱那是不可能的,但思维却不断的在延展,我又一次回想到了刘家坟。   若隐若现的人影有的缺了一条手臂,有的瞎了一只眼睛,有的断了一条腿,就好像一大群残疾的冤魂从黑暗中慢慢的浮现。那种场景让人根本镇定不下来,我的牙根子发痒,望着这么大一片面带菜色的残魂怨鬼,头皮一下子炸了。   风依然在刮动,影影绰绰的影子慢慢围拢到我周围大概几米远的地方,我惊魂不定,心里戒备很深,但四面八方都是这些影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防备哪边,我在中间不断的侧身转头,一个白须的影子朝我伸出自己的断臂,紧跟着,所有的影子全部探出了手,那一瞬间,整片空间仿佛全部被这一双双手给占满了。   这些影子肯定都不是活人,我的心一直是慌乱的,难以自持,然而在这些影子同时朝我伸出手臂的时候,它们的眼睛,也仿佛一下子在迷乱的风中闪亮了。   那是一双又一双带着渴盼的眼睛。   ☆、第五十章 压牌   那一双双闪动在风里的眼睛,让我的情绪骤然变化着。我能读懂这种眼神,就好像一个人在极度的困境和无助中,把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时所流露的目光。我镇定了一些,这些影子密密麻麻站了一圈,但始终和我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没有攻击,也没有敌意。但我无法跟它们交流,不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最初被围住的时候,我只想用尽办法冲出去,不过现在镇定了,我在思索着,该怎么样才能获取更多的信息。无数的影子在注视我,我也不断注视它们。密密麻麻的影子中,我看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它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骨瘦如柴,只有那双大眼睛,闪出一丝活气。   它挤在人群里,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能看见它身躯上一根一根凸显出的肋骨,它很瘦,瘦的皮包骨头,赤着上身,和其它影子一样,伸出自己只有四根手指的手。这个孩子必然死去了,死的时候还很小,但是它的眼睛里,同样闪动着那种渴盼的光。   我望着这个孩子,我看见它好像哭了。这种无声的哭泣让我心里一阵一阵的刺痛,我意识到,它需要帮助,可我真的不知道它到底要什么。   噗通......   就在我被这个孩子流泪的眼睛深深震动的时候,不远处的黑色圆球上,好像掉落下来什么东西。回头一望,那团掉落下来的东西跌落地面,努力的挣扎了几下,那一刻,我看见那是五月。   五月想要努力站起来,可她的脚估计是扭了,踉跄着挣扎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子。我迈步就跑,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影子随着风,像一片气泡般的消散,瞬间就无影无踪。我已经顾不上思考这些,一口气跑到五月身边,把她扶了起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干什么去了?”我又急又气,但看着五月因为脚踝疼痛而皱起的眉头时,心里忍不住一阵心疼。   “我没事。”五月扶着我的肩膀,道:“拿了阴楼玉,走。”   她越是这样镇定,就越让我怀疑,就在狂风迷眼的瞬间,她肯定是去做什么了,但她不肯说,我就撬不开她的嘴巴,这个女人的嘴巴,是上了锁的。我扶着五月,她的脚踝肿的几乎和小腿一样粗,完全不能沾地,为了争取时间,我抬手把她抱起来。   五月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只是默默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几乎触动了我的灵魂,因为我突然感觉到,这种眼神,和丁小宁好像一模一样。   我全力抱着五月,跑到那尊竖立起来的石像跟前,这尊石像始终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诡异,本来我还想小心行事,五月已经扭伤,要尽力避免更大的麻烦。但当我抱着五月跑到石像前面时,这尊不知道雕琢于何年何月的石像,像是一具被突然震裂的泥胎,哗啦啦的开始崩裂。一道一道细密的裂痕在石像身躯上不断的蔓延,速度很快,转眼之间,石像崩塌,散乱的石块落了一地,它的身躯彻底粉碎了,只剩下那块坚硬的阴楼玉,遗落在一堆碎石上方。   我很诧异,却没有停步,弯腰抓起碎石上的阴楼玉,继续抱着五月朝地层空洞的外面走。回去的路走的非常顺利,再也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意外事故,只不过带着装备又抱着五月,体力消耗太大,跑到出口的时候,已经快要累瘫了。   我先想办法顺着抱山潭潭心的裂缝爬上去,然后用绳子把五月给拉上来。五月的脚踝肿的厉害,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她还是走不成路,无奈之下,我只能连抱带背的带她出山。之前走过的路我依然记得,可速度却比来时慢了很多很多。时间耽误,行程计划被完全打乱,我们的给养不够了,需要在山里找一些可以果腹的东西来吃。   负担太重,就觉得时间过的很慢,我背着五月走在这片茫茫的群山中,给她讲我小时候和上学时的故事,她安静的听,有时会笑一笑。   但每每讲着故事的时候,我会突然走神,突然沉默。我难过,如果此时此刻,我是抱着丁小宁走在这条路上,那么我甘愿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那样的话,我可以陪她永无止境的走下去,直到两个人都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出山耽误了很多时间,但最终还是顺利的走出来了,五月年轻,我们又带了药,当出山的时候,她已经能自己走动,我们一起回了古城,我没有地方可去,跟五月暂时住在一起。   出山时,我打开了手机,蜂拥而来的提示短信几乎快要把手机堵死了,我看到雷真君和老猴打来至少上百次电话,可我不会再相信他们。   人生地不熟,我懒得走动,每天都在不停的查资料,查来查去,查到自己都累了。阴楼玉这东西,在互联网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五月每天都忙,早出晚归,我问她,她总是不说,这样过了有十多天,她罕见的没有出门,跟我一起吃了顿晚饭。   “这些天,你一直都在查关于阴楼玉的线索,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相关的线索等于零。”我吃着饭,就想继续套五月的话:“能告诉我,你寻找阴楼玉是为了什么吗?阴楼玉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如果我知道你想问的问题,就不用每天跑来跑去了。”五月道:“不过,现在有一个机会。”   “什么?”我一听就来了精神。   “今年的压牌,是在古城,我们想办法去看看。”   压牌这个词,普通人是听不懂的,只流传在阳城附近几个地方的文物圈子里。盗墓以及文物倒卖这个行当由来已久,在解放前,这个圈子很乱,很多盗墓贼还有二道贩子都是半商半匪,明面上做生意,暗地里杀人越货的事情多了去了,圈子一乱,整个行业就乱,最乱的那几年,各地团伙之间的矛盾很深,这边发现一个肥坑,几个团伙跑过去,连坑都来不及方出来,就地开始火拼,最后货还没出土,上边就挂了好几个,斗来斗去的,生意也做不好。   民国时期,洛川大兴庄方家的四爷方四海最先组织压牌,方四海的名头响亮,在道上面子很广,联络了阳城,古城,洛川,开封,还有北边山西省内的晋城,侯马这些地区的一些较大的势力,每年年底的时候,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一块儿吃顿饭,打打牌。方四海的本意,就是大伙儿过年图个喜庆,凑桌打牌,这一年里的是是非非,恩怨纠葛,全都算是在牌桌上压下去了。   出来混的人,大多图财,说到底,打打杀杀大多跟面子以及利益有关,谁也不想每天提着刀到处乱窜,所以方四爷一出面,众人都很买账,一些可有可无的麻烦就在压牌会上被化解了。这是和气生财的好事,压牌这个规矩一直流传到现在。不过时间一久,规矩有些变味,压牌不仅仅是化解团伙矛盾的一个渠道,同时还是交流的平台。因为有些货太硬,没办法单纯用人民币去衡量估算,所以某些时候,需要以货易货。尤其这几年的压牌会,每次都会有令人咋舌的硬货亮相。地下圈子货流量大的时候,一年一次的压牌已经满足不了需求,可能三五个月或者半年就来一次。   那绝对是一场不见光的盛会,各地的龙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都会参加压牌。   “还是算了吧。”我一听五月的解释,就开始打退堂鼓,古城这边的圈子我根本不熟,但已经跟马五魁还有老猴他们照过面了,如果真的去了压牌会,一旦跟任何一方遭遇,都是一场大麻烦:“我们又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有必要去参与吗?”   “有,压牌的时候,什么货都能拿出来让人看,让人挑,让人买,我们把这块阴楼玉丢到压牌会上去。”   “你脑袋被门掩了?”我倒抽一口凉气:“还嫌麻烦不够多?”   “有的事,我该说的多直白你才会懂?”五月叹了口气:“我只想通过压牌会知道,现在还有谁在寻找阴楼玉,只有寻找阴楼玉的人,才会了解阴楼玉的真正秘密。”   “你的意思,丢出阴楼玉,看看谁对它感兴趣,然后找对方逼问?”   “只要知道事主,办法会有很多,慢慢想,这是一条可行的明路,否则,你在电脑上查一百年,能查出什么?”   “风险太大。”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气短,在这个圈子里混的,都不是什么善人,尤其那些团伙里的龙头,全是刀山火海一路打拼才混上位的,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精,真的跟他们发生冲突和矛盾,说不定当天就被剁成饺子馅了。   “你是人,那些龙头也是人,镇定一点,不会有什么的,放心吧。”五月笑了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更多的线索?”   五月这么一说,我心头突然一动,因为我想起来,老猴曾经说过,父亲已经坐上听雨轩龙头位了。   我在想,父亲,会不会参加这次压牌?   ☆、第五十一章 群英会(一)   我的心情很矛盾,不愿见到父亲,但内心深处又有一种想见他的渴望,我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中自我挣扎斗争,愣愣的发呆,一直到五月使劲敲打桌子时,我才打断了思路。   “你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   “挺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嘴一秃噜,竟然答应了五月的提议。   可能,我是真的想见见父亲了,不管这中间的是非曲直是怎么样的,我都要亲口问问他。   我们两个收拾完饭桌,就开始商量后面的详细计划,可是有些困难,参加每年压牌会的,都是各地叫得出名号的人物,我和五月在这个圈子不熟,总不可能单枪匹马就混进去,来回想了很多办法,都不实用。   “实在不行的话,找找他吧......”我想到了万鬼眼,尽管老头儿已经金盆洗手了,但在阳城的人脉还有自身的资历都在,只是看他愿意不愿意帮忙。   “你认识万鬼眼这个人?关系怎么样?要是关系还好,那问题应该不大。”五月舒展眉头,表示很欣慰。   可我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因为一想起万鬼眼,就自然而然想起了周同,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和五月悄悄的返回了阳城,这里依然是马五魁的地头,我们不敢声张,到阳城的当天,稍作休息,趁夜到了万鬼眼家。   毕竟我和万鬼眼不熟,所以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说动他帮忙。不过可能是因为上次见面时候的事给万鬼眼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见面之后他很热情,问了问我的近况,我随口跟他聊了聊,这种老江湖人说难打交道的确很难,但说好打交道也很容易,他如果看着顺眼,对脾气,那么说什么都不要紧。聊了一会儿之后,我察言观色,然后试探着跟万鬼眼说了压牌的事。   “压牌......想不到你也知道这事情。”   “想在压牌会上打听些事,就看您老能不能顺手帮个忙了,洛川阳城古城这片圈子里,您老是有面子的。”我给万老头儿戴高帽,同时又把心里预备好的谎话又重温了一遍。   但让我想不到的是,万鬼眼根本就没有问我究竟要打听什么事情,这才是真正在圈子中混透的老人,做事有底线,同时也知道别人有底线,类似这样的事儿,他不多问。   “久不出门了,在家里憋的慌,去压牌会看看也好,顺便见见几个老朋友。”万鬼眼咧嘴笑了笑,算是答应下来。   听到万鬼眼答应帮忙,我心里顿时松了,这个圈子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好面子,那些个龙头从各地赶去参加压牌,身边多少要带人,到时候我和五月可以跟着万鬼眼混进去。   说完正事,我又跟万鬼眼扯了扯阳城本地的事情,我不想让万鬼眼知道我跟马五魁之间的瓜葛,所以绕着圈问的很含蓄。万老头儿退休在家,但消息依然很灵通,和我说了一些事儿,当我含蓄的问到马五魁以及听雨轩的时候,万老头儿显然也知道内情,他说前段日子马五魁和听雨轩大闹了一场,不过这些天,马五魁突然就老实了。   “怎么回事?”   “说不清楚,不过以我看,马五魁估计是遭高人盯上了。”   马五魁在阳城的势力大,行事高调霸道,平时出门吆五喝六,就在古香斋和听雨轩大斗了一场之后,有一次马五魁带人出去吃饭,一顿酒喝了两三个小时,晕晕乎乎的离开酒店,等到回家之后脱下外衣,当时头上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他外衣上头,有一个黑手印。”   常在圈子里混的人,大多会接触盗墓贼,也肯定会知道“鬼拍背”这样的事。下坑摸货的人很偶尔的会在阴暗的墓室里感觉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每每遭遇这种情况,盗墓者就立刻抽身离开,因为那是墓主的警告,如果置若罔闻,十有八九会被闷在坑里。等到出坑,这些人的后背肩头,就可能会出现一个漆黑的手印,洗都洗不掉,很邪门。   马五魁遇到的情况,跟鬼拍背非常相似,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两者之间的不同。他后背的黑手印,分明就是一个人的手掌上沾了墨水之后按上去的。对马五魁来说,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讯号,对方明显是在告诉他:我能悄无声息在你后背按个手印,就能悄无声息的做掉你,你最好老实一点。   事情发生以后,马五魁暗中在查,但最终也没有查出头绪,这些上位的龙头看上去大大咧咧,横行无忌,其实比下头的伙计怕死,他们爬到这个位置上不容易,比谁都惜命。正因为这样,马五魁接着就老实了,已经好些天没在阳城露面。   聊完这些,跟万鬼眼定好动身的日子,然后在阳城猫了一天,第三天的时候,万鬼眼弄了车子,五月开着朝古城去。离压牌会还有两天空闲时间,万鬼眼到这边拜会了两个老朋友,我和五月则着手去做最后的准备。我暂时不想跟马五魁或者老猴甚或父亲直接照面,这样直接跟万鬼眼去压牌会肯定不行。   “这些都不用担心,戴上这个试试。”五月拿出了一套假发,不由分说就给套到头上,然后端过来镜子:“看看,帅吗?”   望着镜子里戴着假发的自己,我顿时忧郁了,假发很长,有一缕整齐的斜刘海,二的一逼,杀马特似的。   “就这样去?会不会太扎眼?”我推开镜子,看着五月:“你不是故意整我的吧。”   “放心吧,压牌会上的人,什么没有见过?没人会注意你。”五月帮我整着假发,说道:“提前跟你说一声,不管在压牌会上遇见什么样的事,都不要慌。”   她不说还好,刻意的一提醒,我就感觉腿肚子转筋,压牌会鱼龙混杂,风起云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在那种场合下镇定自如。   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压牌会的当天,我白天整整睡了一天,全力保证精神体力处于巅峰。晚饭前,五月叫醒我,跟万鬼眼一起驱车赶到了四方城酒店。最早的压牌是方四海方四爷组织的,现在的组织者仍然是方家人,几十年时间,方家的势力从洛川铺到古城周边,这个四方城酒店就是方家的产业。   压牌会当天,酒店是不营业的,晚饭前的一刻,冷清了一天的酒店开始进人。方家既然有能力组织压牌,就有能力摆平各种各样的麻烦,把路都趟平了,不过这种聚会毕竟不合法,所以一切都很低调,形形色色的人分散进入四方城。   我盯着那些前后进入四方城的人,忍不住开始紧张,这些人看上去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随便揪一个出来,说不准就是哪儿的龙头。我们暂时没有下车,就在车上仔细的观察进出的人,一直等到四方城里面的大钟响起,我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我们也下去吧,时间太晚了不好,大门一关,人就进不去了。”   我扶了扶顶在头上那套特傻的假发,又摸出一副墨镜,跟着万鬼眼下车。万鬼眼的人脉很广,从阳城跑到古城,依旧脸熟,进门的时候被热情招待。   四方城外面冷冷清清,但里面却人声鼎沸,该来的人几乎到齐了,我们有意呆在角落里,继续观察。没多久,方家的人依次把来客朝楼上请,这是压牌的规矩,先吃饭,后说事。四方城的厨子手艺很好,菜做的地道,可我没心吃喝,时不时就暗中转眼朝四周看。   我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回避,还是在渴盼,但父亲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吃饭只是个象征性的过程,半个小时之后,饭桌就撤了,压牌的第二个步骤开始,四方城的伙计给每桌都捧来一副麻将。在过去,这个步骤是很重要的环节,一般都是有恩怨的人凑一桌打牌,把头一年的恩恩怨怨在牌桌上掰扯清楚,恩怨了结,不会耽误来年的生意和财路。不过时代在变,规矩也在变,压牌这个步骤,变的次要了。   万鬼眼金盆洗手,跟人没有旧怨新仇,所以我们这一桌坐的都是闲人。压牌的过程是两个小时,这也是当年的方四爷定下的规矩,要给恩怨双方足够的时间去处理矛盾。万鬼眼不好这一口,丢下我在牌桌上替他打牌,他自个儿跑去找很久没见的老朋友闲扯淡。   顿时,整个四方城都充斥着稀里哗啦的麻将声,跟我同坐的三个老家伙头发都掉没了,那洗牌的手法娴熟的没话说。我本来打牌的技术比三天没洗的袜子都臭,又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打牌一边不停的东张西望,没摸几张就点了一炮。这一炮点下来,头上就冒出一层冷汗,赌注太大,再点上两三胡,我估计就得当裤子。   我的眼神在牌桌和周围不停的游走,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骤然出现,那人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一直走到我们的牌桌前,拍了拍我对面那个老家伙的肩膀。   “李叔,让个位儿,我来打两把。”   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这个骤然出现在面前的人,竟然是已经老实了一段时间的马五魁。   ☆、第五十二章 群英会(二)   看见马五魁突然出现在面前,我一阵紧张,忍不住就想低下头。这儿的人这么多,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认出了我,总之心非常虚。五月在旁边悄悄捏了捏我,用眼神询问,我没法跟她解释的那么清楚,小声的说了句:“仇家。”   “你不用这么紧张。”五月看了看马五魁,贴着我的耳朵说道:“压牌本来就是为了平事,没人会在压牌会上动手。”   我和五月说话之间,马五魁已经大摇大摆的坐到了对面,他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般的瞅着我笑了笑,慢慢的洗牌,一边儿漫不经心的道:“我这个人,从来不怕赌注大,三两百万一局,还是玩得起的。“   阳城洛川古城这几个地方相邻,圈子就那么大,同桌的两个老家伙肯定认得马五魁,他们本来就是闲人,马五魁一发话,桌上就没人开口了,默默的打着牌。马五魁暂时没有发难,但我也不可能没心没肺的当成没事儿,心里七上八下,憋的慌乱又难受。脑子一乱,更打不成牌了,一圈下去,连连点炮。   “压牌会,清旧账,咱们的旧账还没算清,新帐就又来了。“马五魁哗啦一声推开面前的牌,凑到我跟前,慢慢说道:”这笔帐,出了四方城,一定要算清。“   说着话,马五魁又阴森森的笑了笑,站起身走了。我心里咯噔一声,毫无疑问,他肯定认出了我。这下彻底糟了,就算马五魁碍于四方城的规矩,不在这儿发难,但我已经被盯上,今天还能安然走出四方城?   牌局被马五魁一搅合,进行不下去,同桌的人跑到一边喝茶,借着这个机会,五月找我仔细问了问。万鬼眼也回来了,但这个事情没法跟他说,圈子里这些老东西精明的要死,十有八九是不会替我出头的。   “我们的计划,是不是要变一变。“我暗中询问五月,本来想着在没人认出我们的情况下,抛出阴楼玉,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了。   “先等等再决定吧。“五月想了想,说道:”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我想把所有窥视阴楼玉的人都找出来,到时候见机行事。“   当......   四方楼里报时的大钟连响了十二声,已经是凌晨十二点,牌局正式结束。到了这个年代,压牌之类的步骤已经变的可有可无,所有人等待的都是压牌之后的交易,各地大大小小的地下势力都到了,会有不少硬货露面,周围的人顿时精神起来,那些喝茶闲聊的也都收手,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盛宴。   桌上的牌都被撤掉,换上了茶,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马五魁恰好坐在我们正对面的桌旁,朝我举了举茶杯。他在阳城的势力很大,一些小的盘口其实已经被吞并了,我看到马五魁旁边几张桌子上,坐的都是他的人,一个个不怀好意,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们。   “咋个回事?“万鬼眼的眼睛有水,什么都不用说,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我们是被马五魁的人给盯上了。   “没什么事,刚才牌局上欠了他的钱。”我不想把话说的太透,含糊着跟万鬼眼解释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从四方城下头,走上来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望六十的老人,岁数大了却不见老,一头黑发梳理的光亮整齐,精神非常矍铄。   “这个人叫方有为,是当年大兴庄方四爷嫡亲的孙子,四方城的龙头。“万鬼眼见多识广,是圈子里的万事通,跟我们小声的介绍。   方有为一出来,周围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纷纷起身打招呼,方有为一路走,一路跟人寒暄,一看就是为人处事很精明的那种。他一边走,一边跟人介绍自己身后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小伙子,是方有为的独子,方小楼。”万鬼眼又小声说道:“老方估计开始给自己儿子搭台了,要扶他上位。”   盗墓贼,在我们阳城周边被称为土爬子,做土爬子的人挖坟掘墓,有伤阴德,因果报应这东西本来就很玄奥,方家这一代人丁很单薄,方有为一直熬到三十多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才得了方小楼这个儿子,当爷一样供着养大的,方家的产业,毫无疑问要由他儿子来继承。我看了看,方有为老成持重,行事圆滑却稳妥,他儿子方小楼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标准的二世祖,小脸抹的油光水亮,但一脸的孬相,多动症似的,在他爹身后不停的晃来晃去。   等到一路寒暄完,方有为带着人站到了大厅的正位上,旁边有人忙不迭的抬上一张香案,方有为点上三根香。   “要敬鬼了。”   土爬子这一行的人接触的事情多,遇见的怪事也多,常年在坟地里做事,那些邪事就无法避免,不知道从何年何月开始,他们形成了“敬鬼”的规矩,大事小事之前,必要燃香祷告,意思是希望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网开一面。时代不同了,很多老规矩都被摒弃,但必要的过场还是得走一走。   “子夜到,仙门开。”方有为郑重其事的举起三根香,单腿跪到香案前头,这是当年压牌会里最肃穆的一节,现场没人说话了,马五魁那帮人也闭上了嘴,唯独方有为的儿子方小楼,歪着嘴在后头偷笑,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顿时老实了。   敬鬼的环节被压缩了,香案随后撤了下去,方有为按照老规矩,在那边客套了一下。这个环节一结束,压牌会顿时进入了高chao。准备亮相的货全都由四方城的人先收了,然后一下子摆出来,谁都可以看,看上货,四方城这边会通知货主,然后具体谈价格。压牌会现在开的频繁,但至少也得三五个月或者半年一次,到场的都是阳城周边最大的团伙势力,亮出的货也相当扎眼,据说最牛的时候,先秦时期的青铜器都会露面。   现场两张拼在一起的大桌子罩着红布,下头都是精品,四方城的伙计慢慢把红布拉开,我这种不懂行的人都看的嗓子眼发干,硬货价值连城,随便拿一件出去,后半辈子就什么都不用做了。现场的气氛随即热烈起来,有人想卖,有人想买,相互交头接耳,有的龙头带了专门鉴定古玩的“眼”,就地鉴赏。压牌会上的货,已经由四方城过了一遍,打眼货很少,所以交易非常顺利,不到一个小时时间,三排整整齐齐的货基本都谈妥,四方城的人露出笑容,压牌会在他们的地头上,每单生意,四方城要抽半成水。   压牌会到了这个时候,算是要结束了,正货全部易主之后,还有一些周边生意会在暗中继续,不过那是题外话,跟压牌会无关。现场的货被暂时收下去,方有为在那边就想站起身,再寒暄几句,结束这次压牌。   我不由自主的看了看五月,一直到这时候她还没出声,估计也暗中盘算过利害得失,打消了抛出阴楼玉的念头。   “先等一下。”我身边的五月唰的站起来,朝周围环视了一眼,慢慢从身上的包里掏出那块阴楼玉,她把阴楼玉托在手掌上,举过头顶:“我这里还有个东西,借四方城宝地露一露,开得起价钱的,可以过来看看。”   我的头轰一下晕了,根本没想到五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神经,她这样大咧咧的露出阴楼玉,就等于把我们推到了风口浪尖。   圈子里大多数人没有见过阴楼玉这东西,都茫然了,我在密切的注视,尽管很多人都不认得阴楼玉,但人群中还是有人的眼睛猛然一亮。   “这个东西,我要了!”马五魁马上站起身,唯恐别人抢先,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五月面前,二话不说,伸手就要去抓阴楼玉。   “这不是你的东西,你出得起价?”五月抬手躲过马五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多少钱,我买!“马五魁盯着阴楼玉,就好像饿狼盯上了猎物,脑门上的青筋微微起伏,又一次朝五月伸出了手。   “你想要,说不定还有别人也想要呢?你们竞价,我不是能多挣点钱?“五月很灵活,马五魁围着她绕了一圈,都没能碰到阴楼玉。马五魁急了,一甩胳膊,回头招呼自己带来的人。   “拿货!“   马五魁绝对是有备而来的,十多个伙计随着他的招呼掀桌子就跳了过来,现场一下乱了,从来没人在压牌会上动手抢货,马五魁算是开了先河。搅乱压牌的后果很严重,至少会得罪四方城,马五魁不傻,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无疑说明,阴楼玉这东西,对马五魁的诱惑超乎一切。   “你们这个样子,就忒不绅士了吧。“方有为还没有开口,他儿子方小楼倒像是看不过眼了,摇摇晃晃的跑过来,拦住马五魁:”以德服人好不好。“   “方老,管好你儿子!“马五魁不买方小楼的帐,不顾一切的逼近五月,同时又扫了我一眼,凶神恶煞道:”原本想出了四方城再说,但你露了阴楼玉,那就在这儿新账老账一起算!“   ☆、第五十三章 胖叔   马五魁一发作,万鬼眼的面子就有些挂不住,毕竟我是跟着他一块来的。但世道不同过去,道上没有实心眼,凡事都要衡量利弊,万鬼眼拉了拉我,示意我不要跟马五魁顶撞冲突,可越是这样,马五魁的气焰就越嚣张,仗着自己人多,大呼小叫。一转眼的功夫,他手下那十多个人都围到了我和五月身前,五月的脸色很冷,在周围看了看,慢慢收起阴楼玉。   “这样子,是不是坏了我们四方城的规矩?你是混哪儿的?”方小楼一看就是那种二皮脸,平时嘻嘻哈哈的,但一旦惹到他就会非常难缠,他被马五魁驳了面子,也有点恼怒,斜着眼盯着马五魁:“懂不懂压牌的规矩?”   “方老,这件事四方城就不要插手了,事后我会答谢。”马五魁不怕方小楼,不过毕竟对方有为有所顾忌,跟对方商量道:“年头不一样了,有的规矩总要变变的。”   此时此刻,谁也护不住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方有为身上,他如果主持公道,那么至少马五魁不敢在四方城里面动手,我和五月还有时间可以拖一拖,他如果睁只眼闭只眼,那么事情就糟糕透了。我站在五月身边,眼巴巴的望着方有为,同时又很埋怨五月,非要在这种场合逞能,搞的不可收场。   “小楼,回来。”方有为想了想,抬手召唤方小楼,我的心顿时一凉,看样子,方有为是要卖马五魁的面子。   “做什么事情,以德服人嘛,这样子蛮不讲理的,事儿又出在四方城,咱们不管谁来管?”方小楼显然不服气,梗着脖子对方有为说道:“这碗水要是端不平,以后咱们家就不服众了。”   “给我回来!”方有为涵养很好,上了岁数的人,懂得内敛,但偏偏就遇见方小楼这样当众拆台的儿子,方有为压着火气,低声呵斥道:“回来!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   方有为一发火,方小楼也怕了,嘀嘀咕咕翻着白眼不情愿的朝外走。方有为一发话,整个现场再也没人敢多说一句,马五魁趾高气昂,猛然一挥手:“拿货!”   “这不是你的东西!想明抢!?”五月的语气也随之犀利,猛然一甩手,侧身挡住将要一拥而上的对手。   “就是明抢!”马五魁两步走到我们跟前,沉着眼睛死死盯住我们:“货拿到手,谁反抗,就地给我做了!”   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无形中和五月贴的很紧,被逼到这一步,无路可走,但绝不可能束手就擒,只能硬着头皮去冲。   “老方!”万鬼眼冲方有为喊道:“要是方四爷在的话,这种事四方城不会袖手不理!”   “我没有我们家老太爷的本事,方家到现在,只是勉强混口饭吃。”方有为叹了口气:“道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咱们四方城是管不过来的......”   “说的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方有为的话音还没有落地,乱糟糟的人群后骤然传出一声喝彩声,紧跟着,人群被挤出一条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头儿很费力的从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间挤到前面。这老头儿红光满面,整个脑袋就好像一颗发亮的灯泡,一根头发都没有,连眉毛也在脸上绝迹了。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面相很善,一张胖脸仿佛庙里的弥勒佛,天生带着笑模样。   胖滚滚的大叔从人堆儿里挤出来之后,先看看马五魁,又转头对着不远处的方有为说道:“在场这么多人,都是豫北晋南叫得出名号的人物,你们四方城刚才撂出来的话,大伙儿都听见了,都是见证,江湖恩怨,四方城不予理会,有这句话就好,等会真出什么事,可别说三道四的。”   我本以为在这种场合下,不会有谁替我们出头,但这个胖叔一出现,矛头明显针对着马五魁。   “放手弄!没人说三道......”方小楼对马五魁也很不满,看见胖叔出头,当时就兴奋了,站在他爹身后大呼小叫,不过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方有为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你算那根葱?”马五魁可能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胖滚滚的大叔,胖叔一脸笑意,但马五魁很清楚,敢在这样的场合下出头的人,不可能是善茬。可话又说回来,道上打拼,拼的是实力,同时也拼的是气势,气势萎靡,没开战就已经败了一半,所以马五魁的气焰依然很张狂,仗着自己身边的人多,浑然不把胖叔放在眼里:“有多远滚多远!”   “我不跟人斗嘴。”胖叔不理会马五魁,从旁边挤开马五魁的伙计,走到我身边,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走:“这个孩子我要带走。”   现场没人摸得清楚胖叔的来历和底细,不过能看得出,胖叔单枪匹马,可能是一个人跑到压牌会来的。但胖叔镇定自如,好像什么事都没有,那种沉着的气度倒真让马五魁暗中嘀咕。   “拦住他!”   两个马五魁的伙计从正面堵过来,胖叔脸上的神色没变,但那双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让人胆寒的精光。   嘭......   我的眼睛猛然一花,几乎没看清楚胖叔怎么动的脚,一个马五魁的伙计已经被踹飞出去。这一脚踹的快且狠,那伙计被一脚踢出去六七米远,哼都没哼一声,半条命已经没了。   “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胖叔慢慢扭头望着马五魁:“不要以为这个孩子好欺负,我保他保定了。”   在道上混的久的人,眼光都很毒,胖叔踢飞那伙计只是一瞬间,但马五魁已经能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扎手的硬点子。胖叔盯着马五魁,马五魁同时也盯着胖叔,两个人无声的对峙了片刻。   “走!”马五魁估计是看出自己带的这十多个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甩手就朝外走:“四方城外见真章!”   十多个人呼啦啦的跟着马五魁离开四方城,沉闷紧张的气氛活络了一些,那些旁观者开始暗暗交谈,窃窃私语。胖叔眼睛里那缕迫人的精光收敛了,他扭头看着我,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顺手轻轻替我拍掉肩膀上的一点灰尘。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见这个胖叔时,心里突然感觉一阵说不出的温暖和亲切。那可能不单单是他的表情和蔼可亲,更重要的是,这种亲切来自我的内心。我很难想到,自己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产生这样的情绪。   “马五魁在外面,可能还有后手。”我看着胖叔单枪匹马,心里担忧:“他是有备而来的。”   “不要紧。”胖叔眯着眼睛:“刀山火海,我护着你。”   跟胖叔走在一起,有一种安全感,我感觉踏实。我们并肩朝四方城的大门外走,五月也随后跟上,胖叔虽然胖,但腰杆笔直,步履沉着。就在他迈动脚步的时候,我突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气息。   那是一种无畏的气息,就好像一个人真的从刀山火海中摸爬滚打一路走来,战胜了无数不可战胜的对手之后所产生的自信的气魄。   没有人再阻拦我们,胖叔带着我们一路走到四方城的大门边,压牌结束,大门已经洞开了,这时候是凌晨一点多将近两点钟,整个古城陷入了沉睡,但走到大门外的一瞬间,我稍稍踏实的心又开始剧烈的跳动。   四方城门外的一条大路两端,聚拢着至少几十个人,跟我料想的一样,马五魁有备而来,把阳城的人搬到古城,四方城只有一道门,如果我们要离开,就必须得走面前这条路。看见我们从门内走出的一刻,几十个人快步赶来,直接把我们堵在门外。   “跟着我跑,没有事。”胖叔轻轻把我推到身后,他微微扭动了一下双手,我站在他身后,能听见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在噼噼啪啪的轻响。   骤然间,胖叔就像一根离弦的箭,快捷又凶猛的从门边的台阶冲向人群,无法形容他的速度,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一个肥胖的老头儿能有如此身手。胖叔冲到人群前的一瞬间,一只拳头已经暴雷般的轰击出去。他的双臂很有力,拳头硬的石头一般,一拳直接把最前面那个人打的昏死过去。   “走!”我马上也拉着五月跟上了胖叔的步伐。   胖叔动起手来威猛无比,在人群里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路,但五月手里的阴楼玉对马五魁的诱惑太大,我看见马五魁站在人群外面不顾一切的督促手下人阻拦我们。道上不乏亡命徒,马五魁带来的都是打手,悍不畏死,片刻间已经被胖叔放倒了七八个,剩下的还在拼死纠缠。胖叔把我们推到前面,自己在后头挡住追兵。我们顺着四方城外面的大路跑了两三百米远,还是没有甩脱马五魁。   “不要回头!朝里面跑!”胖叔指着大路边儿一条胡同,让我们先走,胡同不宽,胖叔可能是想堵住路口,给我们争取逃走的时间。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好孩子。”胖叔脸上沾染着点点血迹,却咧嘴笑了笑:“我没事。”   胖叔不由分说,把我推进了胡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除了跑,没有别的路可走。胖叔站在胡同口,全力挡住追击的敌人,我和五月一口气从胡同这边跑到另一端。   在将要跑出这条胡同的时候,我看见胡同尽头好像静静的站着一个人。我被追的急了,如同惊弓之鸟,猛然看到胡同口的人,心里就是一惊,但定睛再看看,我发现那人好像有些眼熟。   ☆、第五十四章 庞爷的安排   胡同口静静站立的那个人很瘦,就像一根矗立在原地的笔直的棍子,我看出来,那似乎是曾经在秦岭深处见过的庞爷。年迈的庞爷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也很好,我顿时打消了心里的担忧和疑虑,加快了脚步。   “你先等等!”五月显然也认出那是庞爷,她马上拉住我,低声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去压牌会的消息很隐蔽,这个老头儿难道料事如神?知道我们要被人追杀,所以专门在这儿等着?不可疑吗?”   五月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庞爷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信赖,我坚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庞爷不会有坏心眼。胖叔一个人在胡同口堵着追兵,给我争取逃脱的机会,我不能耽误。所以我没有迟疑,也不顾五月的阻拦,继续朝前走,这样一来,五月也没有办法了,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距离胡同口只有几步路,转瞬间就到了,当我真正走近的时候,看到那果然是庞爷。说实话,庞爷这个人看起来总有点让人琢磨不透,长的很凶,但看见我走近的一刻,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慈祥。   那是一种久违的,让我感觉安全的来自长辈的关爱,我心里一热,跑到庞爷身前。庞爷的眼睛好像永远是眯着的,他看着我点点头,说道:“先走,剩下的话慢慢说。”   说完这句话,庞爷转身就走,我就像在黑夜里看到了一盏明灯,加快脚步跟上去。胖叔很生猛,一个人在胡同口把所有的人都挡住了,追兵一个也没跟过来。四方城位于古城的城边,转过这条胡同后,地势开始复杂,庞爷对这边的地势好像很熟,带着我们穿大街走小巷,离四方城越来越远。   “庞爷,咱们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   “你走的累了,我带你找个地方吃些东西,歇歇脚。”庞爷放慢脚步,突然在疾驰中停下来,当他回过身的时候,那双始终紧眯的眼睛好像露出了一条缝隙,一步从我身边冲到后面,对着墙边一个黑暗的角落低喝了一声:“出来!”   庞爷的具体年纪,我还不清楚,但肯定已经很老了,不过当他飞身扑向后方的时候,一身精气神顿时焕发,飞扑中带着刚阳和威猛,又快又狠,如同一只苍鹰从云霄猛然俯冲下来。   “别别别......”   墙角的黑暗里随即响起一阵急促的告饶声,可庞爷的速度太快了,对方的话音还没落地,一个人已经从墙角处被庞爷硬生生的揪了出来。庞爷的身手超强,一手揪着对方,另只手已经举过头顶,这一巴掌如果真的拍下去,对方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别!”庞爷一身凛然的杀气把对手完全震慑了,被揪着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剩下急促的求饶声:“老爷子!别啊......”   显然,这个隐伏在墙角的人一路尾随着我们,悄无声息,我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不是庞爷在,对方不知道要跟到什么时候。庞爷快的像一道闪电,我本来没有看清楚追踪者的样子,但对方一开口求饶,我心里猛然一动,隐约察觉出,那好像是方小楼的声音。马五魁在四方城发难,现场那么多人都无动于衷,只有方小楼站出来替我说了几句话,正因为这样,我对这个二世祖的印象还算不错。   “等等!”我赶紧跑过去拦住庞爷,定睛看了看,果不其然,被庞爷揪出来的果然就是方小楼,这货是方家的人,不可能一无是处,至少跟随我们这么久都没被我察觉,但遇见庞爷,方小楼彻底没辙,被揪着挣脱不开,整个人都蔫了。   “跟着我们干什么?”   “今天这个事,是咱们四方城失理了,我家老头儿不管,我得看看啊。”方小楼被抓的喘不过气,急促的跟我解释:“说不准能帮上什么忙......”   庞爷没说话,但那双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转了转,眼缝中爆射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寒光,方小楼晕了,被庞爷吓的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落,哭丧着脸一个劲儿的解释。   我思考了一下,最后劝庞爷放了他。方小楼起码在四方城是替我说过话的,他是方有为的独子,命根子一样,真有了三长两短,方有为肯定会拼命,我不想再惹麻烦。   庞爷盯着方小楼看了一会儿,慢慢松开手,方小楼兔子一样的朝后蹦,一直跳出去好几米远,才摸摸被勒的发红的脖子。   “哎呀,这个事情我本来是一片好意。”方小楼彻底被庞爷弄怕了,一秒钟都不敢多呆,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对我道:“老兄,改天再聊,改天再聊......”   方小楼瞬间就跑的没影了,庞爷望着方小楼消失的黑暗处,转头对我说道:“这个人的心不坏,否则就杀了他。”   庞爷继续带着我们走,在凌晨的古城中穿梭了半个来小时,我们一直贴着城区的边缘走,最后在城郊结合部一片还没有拆迁的独院旁停下来,带我们进了其中一个院子。院子里没有开灯,古城要拓建新区,这片院子将要拆迁,很多家户都搬走了,黑灯瞎火,五月本来对庞爷可能就有成见,跑到这儿的时候愈发不自在。但庞爷没有为难她,指了指楼上,让五月上去。   屋里只剩下我和庞爷两个人,我对庞爷有种亲切感,但同时又有种隐然的敬畏,所以我不敢随便开口乱说什么。房子里依然没有开灯,庞爷默默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点啥,两个人相互沉默了许久。   “你还怨自己的父亲吗?”庞爷终于开口了。   记得在秦岭的时候,庞爷就说过类似的话,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像对这件事很关注。我不想对庞爷撒谎,对于父亲的怨,还积郁在心里,无法释怀。   “他做错了事,让我的母亲孤苦离世,我原谅不了他。”   “一辈子都不愿再见他?”   “我不想见他。”我心里有些难受,在庞爷面前,我就像一个没有任何心机和隐私的孩子,不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和真实想法。   “有些事,只听别人说,你永远不懂,真正的懂得,是自己把事情看的通透。”庞爷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信得过我么?”   “信得过。”我不假思索的答道:“信得过。”   “那就好。”庞爷慢慢走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头:“孩子,许久之前,我总觉得自己把什么都看透了,把什么都弄懂了,觉得能看穿人的心。可人心,是最复杂又最难懂的。我不是他,就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对庞爷的话,我似懂非懂,好像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却又没有完全搞明白。庞爷不再多说了,让我在这里小住两天。   远离了四方城,这个小院像一个平静的港湾,这一晚,我睡的很踏实,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五月就拉着我嘀嘀咕咕,她显然不想呆在这儿,庞爷和门神一样,好像从来不睡觉,彻夜独坐在楼下黑暗的客厅里,这让五月很忌讳,也很反感。可我暂时还不想走,一来,呆在庞爷身边感觉安全,二来,我总觉的他知道一些事情,我想找机会问一问。   我否定了五月的建议,继续留在这儿,闲的时候跟庞爷聊天。但我问什么,庞爷总是不答,只是给我讲故事。庞爷说,他是从黄河滩来的,给我讲的,大多也是黄河滩上的传闻旧事。   一直到了第三天吃过晚饭,庞爷才打断了连讲了两天的故事,他带我走到客厅旁的一间卧房,郑重其事的对我说道:“你不愿做的事,我不勉强,只想让你知道,有的时候,一个人,一件事,并非你自己独想的那样。“   “庞爷?您说的是?“   “有的事,别人讲不懂,你自己看,自己听。“庞爷拉开卧房墙边的一扇小门:”你进去,只看只听,不要乱动。“   “干什么?“我一下子搞不懂庞爷的意思了。   “你只愿相信别人的嘴巴,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么?“庞爷枯瘦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自己看看,会明白的。“   我还是没弄懂,但庞爷不由分说,把我推到了小门里边。这种小门是卧室贴墙的衣柜,里头空间很小,人进去就得窝着身子。我刚一进去,庞爷把小门关上了。小门上,有一道很细的缝隙,透过缝隙,我能看见卧室里的情景。庞爷静静坐在卧室床边的椅子上,像是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这种等待简直是一种煎熬,因为不知道庞爷想让我看什么,呆在小门后面又不敢动,没多久,身子就麻了半边,我忍不住轻轻挪了挪脚,这边刚一动,庞爷就在外头说道:“你若弄出动静被察觉,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这么一说,我赶紧就老实下来,强忍着一动不动。我一老实,庞爷就继续沉默,大概有十几分钟时间,我突然听见卧房外有人轻轻的敲门。得到庞爷的允许后,卧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从外面走进卧房,我躲在小门后,透过门缝,把那人看的清清楚楚。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的情绪猛然开始起伏,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父亲,是父亲来了。   ☆、第五十五章 难以弥合的亲情   第五十五章   难以弥合的亲情   庞爷屋里的灯不是很亮,但我仍然一眼就看出,推门而入的人是父亲。我已经记不清楚上次见到父亲是在什么时候,那种恍惚的陌生和隔阂让这段未见的时间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父亲和从前那样瘦,那样沉默,像一个用木头雕出来的人,默然走进房间。他的头发很短,鬓角间没有白发,可我看到,他额头上的皱纹好像又多了。   从门缝间看到父亲,我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感觉,还是怨他,怪他,但孤身经历了这么多的风波,我孤独且无助,孤独让我突然又有些怀念父亲。我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渐渐恍惚了,不过一转眼,心里顿时打了个冷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庞爷既然这样安排,就一定想让我看到些什么,这时候绝对不能走神。   我想,庞爷和父亲肯定是认识的,这并不奇怪,尽管这两天庞爷根本没说过什么内情,可我猜得出来。   父亲走进卧房之后,庞爷依然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在这一瞬间,我才突然觉得,父亲和庞爷有一点形容不出的相像,他们都沉默,不善言辞,只有通过他们的眼睛,还有脸庞上的皱纹,才能看出被流逝的时间刻画出的痕迹。   父亲站着,庞爷坐着,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永远都像一块木头,他从来不哭,也从来不笑,成天成天的闷着头。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庞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孩子,这些日子,你还好?”庞爷慢慢的说了一句,我坚信自己的感觉,我感觉庞爷绝对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他的岁数比父亲要大的多,此时此刻,庞爷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寥寥一句话,却包含着说不尽的牵挂和关切。   父亲木然的摇摇头,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他那双黯然的眼睛,闪动着一点晶莹的光。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我是他亲生的儿子,尽管许久许久不见,可我能察觉到,在庞爷面前,父亲很想说点什么。   但一个人沉默的久了,或许,会真的变成一块木头,父亲忍了忍,呆呆的望着庞爷。他可能有点迷茫,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父亲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孩子......”庞爷慢慢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有什么话,你瞒着别人,难道也瞒着我?我知道,你心里苦......”   “长门......”父亲突然噗通一下跪在庞爷面前,他在哭,聚集在眼眶中那点晶莹的光化成了无尽的泪水,顺着脸庞流淌。他可能闷的太久,一流泪就是痛哭,哭的一塌糊涂,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永远再找不到家,找不到亲人。   我惊呆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父亲会在人面前哭的这样失神无助。   我的父亲,听雨轩的龙头陈三,他竟然哭了。   “水娃子。”庞爷不断拍着父亲的肩膀,想让他镇定一些:“有些话,你不对人讲,自己在心里憋着,憋了这么多年,我懂你的苦,跟我说,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你带着狗子他们在河滩跑,每次回来,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跟我讲一遍。孩子,说吧,把心里的苦,都说出来......”   我一下子明白了,毫无疑问,庞爷对父亲了解的很透彻,他熟悉父亲的秉性,也知道父亲的弱点。对于我和父亲之间隐隐的矛盾,他从来没有苦口婆心的规劝过我,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亲耳听一听,父亲会说些什么。   流着泪的时候,人不会说谎。   “长门......”父亲哭着,终于忍不住了,他伏在地上,瘦瘦的身躯不断的轻轻发抖:“当年,我在梦里曾经听到过禹王说,我会孤苦一生,那时候,大河平定,三十六旁门归伏,太爷他们虽然去了,兄弟们都活下来,我觉得,那已经是圆满。我不懂禹王的话,真的不懂......”   “现在,你懂了么?”   “我没有家了,没有了......”父亲拼命止住哭,双手死死的抠着地面上的砖缝:“她走了,走的那么苦,她就生了一个儿子,那是我的命根子,可......可孩子他不认我......他不认我......”   咔嚓......   地面上的那块砖被硬抠了出来,父亲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力量很大,超乎想象的大,转头被抠出来之后,又随即被捏碎。他抬不起头,不断流淌的泪好像把他的腰身压垮了。   “哭吧,泪都流了,心里会好受一点。”庞爷没有劝,慢慢蹲在父亲身前,看着他哭。   “长门,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父亲痛哭不止,这一刻,我突然感觉,他不是一个木头人,他有他的喜,他的悲,只不过这么多年,他一直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埋在自己的心里,从来不会表露。   他会笑,也会哭。   “痴儿,痴儿......”庞爷看到父亲痛哭,也显得很难受,他想了想,说道:“别人不是你,他们不懂你,你也不是别人,你也不懂他们。若你爱了,恨了,就要对人说,有时候,你不说,人家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心里怎么想。记住,不要像老六一样,让人曲解半辈子,最后等想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心里同样像是油煎一般的难熬,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在暗地里看到父亲脆弱的一面,听到他内心深处的话。默然的陈三,他仿佛不是一个无情的人,至少他在痛苦流泪的时候,还能想起,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情绪更复杂了,父亲的身影在眼前,在脑海里不断的晃动,一边是对他的怨,一边又是骤然觉醒般的感动。   “为了找一个人,丢了另一个人,你后悔吗?”   “我不知道......”父亲终于直起身子,他的脸上全是未干的眼泪,眼神中是一种深深的迷茫。   “若是世间有后悔药,时间可以倒流,你要怎么做?”   “我真的不知道......”父亲低下头,慢慢道:“我舍不得苗玉,可......可还是会去找她......”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把我从那种复杂的情绪中一下子扎醒了。心里刚刚生出的感动刹那间烟消云散,我咬着牙,恨不得冲出去当面问问父亲,那个让他半生魂牵梦绕的女人,到底是谁?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忘,还没有忘!   “有些债,注定一辈子都还不清啊......”庞爷把父亲拉起来,替他整整微微凌乱的衣服,又抹掉他眼角的泪:“去吧,做你该做的事去,不要惦念我,我这把老骨头,还硬实的很,还能替你出把力。”   父亲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场痛哭,好像宣泄了积淤在心里的苦闷。他的人生,可能一直都在分离相聚中度过,相聚没有欢笑,分离没有眼泪。   他端端正正的给庞爷磕了个头,然后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庞爷坐回椅子,等父亲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这个院子的时候,才招呼我出来。   “有些话,你自己听到了。”庞爷道:“我不说什么,孰是孰非,你来决断。”   庞爷是那种敞亮豁达的人,父亲说了什么,他同样听到了,他能感觉到,这些话其实对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不会有缓和,但他不劝,依然把决定权留给我。   和父亲见面之后,庞爷没再挽留我。我还不知道五月在压牌的时候有没有把那些暗中窥视阴楼玉的人都记住,跟她商量下一步的计划。五月对我的意见很大,可能怪我不听她的指挥,半天没和我说话。   第二天我们睡醒后准备离开,想跟庞爷告别,但下楼的时候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现在还不能说吗?我们到底要去干什么?”   “先找人打听些事。”五月懒洋洋的回了一句,她的确在压牌的时候认准了一些人,不过我们对圈子不是那么熟悉,这些人需要慢慢的摸底。   就在这个时候,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拿出来看了看,屏幕上赫然显出了丁峰的名字。我感觉有点诧异,当时跟丁峰见面很匆忙,彼此留了个电话号码,但他在马五魁手下做事,不是那么方便,所以一直没有联络过。这个人跟雷真君熟识,必然也是父亲手下的人,看着他的名字,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听。   如果电话是雷真君或者老猴打来的,我会毫不犹豫的拒接,但丁峰打过来,给我的感觉就不一样,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不会绕过雷真君跟我联系。这样一想,我就随手接了电话。   “你在哪儿?”   “有什么事?”   “的确有点事。”丁峰在电话那边踌躇了一下,说道:“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当时,我在马五魁这里偷拍的录像,老雷应该给你看过。”   “我看过。”   “那些被雇来玩游戏的人,你也有印象吧。”   马五魁雇来玩游戏的人,最后的结局都很惨,本来就衰老到了极点,可能是怕走漏风声,离开马五魁哪儿之后,全部莫名其妙的挂掉了。但丁峰告诉我,这一次,留了一个活口。   “这事,你怎么不跟老雷直接说?”我很怀疑,直接就对丁峰问了出来。   “你可能不知道。”丁峰压低了声音,道:“那个活口,指名点姓要见你的。”   ☆、第五十六章 唯一的幸存者   第五十六章   唯一的幸存者   一听丁峰的话,我第一个念头就觉得这肯定是圈套,马五魁雇来的那些人全部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二十啷当岁,我很少接触这些人,更重要的是,除了雷真君和老猴他们,根本没人知道我认识丁峰。   我满心都是疑惑,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父亲想要找我,在庞爷那儿,我就暴露了,用不着再让丁峰绕个圈子过来套我。想来想去,我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渐渐的,就感觉丁峰没有撒谎。   “事情有点急,我这边也是冒了风险的。”丁峰见我一直不出声,料想到我肯定起疑心了,马上解释道:“恰好马五魁这几天没在阳城,我才硬着头皮把人藏了起来,这人撑不了几天了,如果你想知道点什么,最好赶早。”   丁峰的解释应该是滴水不漏的,没有什么破绽,马五魁这几天的确是在古城。阴楼玉和圣域游戏是两条很重要的线索,可我一直没有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辅线太匮乏了,丁峰的话带着巨大的诱惑力。   “那人指名要见我吗?”我对这个问题还是感觉无法理解,随即就开始胡思乱想,怀疑对方难道真的是我的熟人?   “指名的,我在这边风险很大,如果不是专门点名找你,我不会轻易跟你联络,更不会绕过老雷直接跟你对话。”   “那你等一下,五分钟后我给你回复。”   挂了电话之后,我看了看五月,我不知道五月有没有接触过圣域游戏,要是她不知道这东西,那解释起来就有些麻烦。不过五月相当干脆,一听我说这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催促我到阳城去找丁峰。   我又琢磨了一下,把里面各种各样的细节都琢磨清楚之后,给丁峰回了电话,告诉他我马上赶到阳城,丁峰给了我一个地址。我和五月随后动身,古城阳城距离不远,三个多小时后,我们已经回到阳城。给丁峰打了电话,他坚持要单独跟我见面,我知道,估计是不放心五月,所以我让五月找地方等着,自己去见丁峰。   丁峰给的地址是老城区边缘一幢老式的筒子楼,里头的住户不多,杂乱不堪,但其实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在马五魁那边当卧底,小心谨慎已经成了习惯,见面之后马上拉着我进屋。我心里着急,也没跟他说在古城和马五魁发生冲突的事,直接就问他,那个幸存下来的人是怎么一回事。   “不瞒你说,我在这边混的很不踏实,唯恐身份暴露,一直非常小心,马五魁那人其实疑心很重,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我,不过平时还算过得去。”丁峰抽了口烟,压低了声音,道:“就是这个幸存下来的人跟我交谈的时候,我背后一下子就凉飕飕的,那种感觉,好像身边一直跟着一个鬼一样。”   我点了点头,丁峰在马五魁这里的身份是个秘密,没有人知道,但那个玩游戏幸存下来的人突然就和他说,让他叫我来阳城,丁峰被吓了一跳,觉得是自己的身份泄露了。   “雇来的人最后一般都不留活口,这个人跟我说了要见你,马五魁恰好不在阳城,我才硬着头皮把人给弄出来的。”丁峰丢掉烟头,说道:“有些事我说不清楚,还是你自己看看,问问吧。”   说着,他带我走进房子后面的一个小隔间,这种筒子楼的面积都不大,房间里乱七八糟的杂物,显得很拥挤。我在一个老衣柜后面看见一张小床,猛然看上去,这张小床上躺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我知道,其实不是。   我轻轻走到床边,在被马五魁雇来之前,这应该是个很年轻的人,充满了活力和朝气,但此时此刻,他脸上全部都是皱纹,头发花白,那双眼睛流露着一缕日落西山的死灰,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仿佛连动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美院的一个学生,辍学半年了,可能是缺钱花被雇来的。”   只看了几眼,我就确定,这肯定是个陌生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对这方面的记忆力很强,如果过去曾经认识,我不可能忘记。这个人点名要见我,说明他认识我,至少知道我,但我在床边站了至少有两分钟,他努力睁着眼睛看看我,却无动于衷。   我有些奇怪,扭头看看丁峰,丁峰站在我身后,小声对那人说道:“这个,就是你要找的人。”   一瞬间,对方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好像突然灌注进一丝活力,唰的彻底睁开眼,两只枯瘦如柴的手不停的颤抖,喉咙不断的蠕动,嘴巴开开合合,像是要说什么。丁峰怕他一激动一下子过去了,一步走到床边,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激动。   “有什么话,你可以慢慢说。”丁峰一边说,一边拿针管和药剂,给这人注射肾上腺素,行将就木的人,已经无药可医,那不是得了病,而是时间要摧毁他,谁都救不下来。我也觉得对方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马上坐在床边。   “你找我,有什么事?你认识我?或者,你听谁说过我?”我很想仔细的询问,可就怕这人一口气喘不上就死掉,所以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圣域......圣域......”这人嘟嘟囔囔的吐出几个字,两只手在面前不停的重复着敲击键盘的动作,那样子,活脱脱就是玩游戏玩傻了。   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感觉这个从来未曾谋面的人,好像就是因为圣域游戏而知道我的。这种感觉让我浑身上下乱冒鸡皮疙瘩,非常不安。萧瑟当时发现这个游戏之后,嘱咐我不要乱碰,而他本人也很快出事,圣域游戏在我的脑海里,等于一片空白,所知很少。   “你是说,圣域游戏?那游戏,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个人好像有很强的诉说欲,我一问,他就开始讲。我仔细的观察着,仅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就是很正常的自然衰老,但我和丁峰心里都清楚,这种衰老非常邪异,就发生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   受体力的限制,这人无法把自己想说的话清清楚楚的表达出来,不过他是个学生,衰老之前的思维应该清晰敏捷,一番讲述下来,我还是听懂了七七八八。他没有讲述游戏中的细节,只作为一个当事者,叙述了自己的感受。   圣域游戏是个很枯燥的游戏,刚开始的一两天时间,玩游戏的人完全是因为金钱的诱惑在拼命,但面对屏幕的时间一久,他们就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一种很强的代入感,就好像自己真正的融入到了游戏世界里。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对游戏的狂热,不仅仅因为金钱,还有一种心理上的依赖,好像离开了游戏,自己将会死去。就因为这样,被雇来的人可以不吃不睡的奋战在电脑前。   马五魁雇来的人被扫地出门之后,都死掉了,面前这个,应该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幸存者。我问他,为什么会诡异的衰老,但他说不清楚。他只能感觉到,在玩游戏两天之后,整个人都昏沉了,朦胧之中,偶尔会看到有一团影子在电脑屏幕前晃动,同时,还能感觉到好像有说不出的力量,从自己的身体里一丝一缕的朝外抽什么。   这个人的讲述其实是抽象的,可我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寒而栗。我仿佛能体会到他所说的那种感觉:身体里的精气神被一丝一缕的不断抽取,活力消失了,生命在很短的时间里急速的枯萎。   就在这个时候,这人突然咳咳的咳嗽,大口的喘气,看样子是被痰堵住喉咙,自己咳不出来,开始窒息,不断的翻着白眼,两只手拼命的在旁边乱抓。丁峰赶紧给他吸痰,同时贴着我的耳朵道:“赶紧问吧,时间真的不多了。”   这人喉咙里堵着的痰被吸出来,才算喘过气,关于圣域游戏,他可能也说不出更多的线索了。   “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有人告诉我......告诉我陈凡这个......这个名字......”   “在哪儿?”   “游戏......游戏里......游戏里一张地图......地图里有人......有人告诉我......”   这个时候,对方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了,圣域游戏里的地图场景有很多,就算是正常人,也不能把那些场景描述的一成不变。我很急躁,恨不得钻到对方脑子里,把他知道的一切都挖出来。   我转念想了想,从屋里找出纸和笔,塞到对方手里。   “把你想说的,写出来,画出来。”   这个人在美院学了两年绘画,一门手艺学的久了,就深深融入到骨子里,变成生命的一部分,至死都不会消失。他触碰到纸笔的时候,死灰色的眼睛好像迸射出一缕光,一手拿着笔,在纸上开始慢慢的画。   画画的过程很漫长,我一直在等待。等到那人丢掉手里的笔时,白纸上已经出现了一副完整的画。   看到这幅画,我的瞳孔顿时收缩,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在脑海和心头同时轰鸣爆响。   ☆、第五十七章 苦行僧   这个唯一幸存者虽然行将就木,但是绘画根底非常扎实,面前的白纸上,清晰的勾勒出一副让我曾经无数次回想起的场景。   宗卡台,遥远高原上的宗卡台。   这幅画真实的让我有点惊悚,我仿佛能够看到高原那片蔚蓝纯净的天空,在天际翱翔的雄鹰,还有那块孤立在大裂谷边缘千百年的石头。拿着纸的手在颤抖,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了,甚至能看见蔚蓝的天空中,慢慢凝华出丁小宁那张纯洁的脸。   “你,从哪儿看到这个地方的?”   这幅画,应该是圣域游戏中的一个主场景,我受过萧瑟的警告,所以再没有进入过圣域游戏,对宗卡台的场景并不熟悉。   “有人......让你去......去这个地方......”这个美院的学生哆哆嗦嗦的指着我手里的画,说道:“让你去......”   “谁?是谁让我去的?”   美院的学生回答不上来,有的事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我还是抓不住重点,想要再多问他一些情况。可还没等我再问什么,对方的呼吸骤然间又变的急促,脸色铁青,开始翻白眼,我吓了一跳,身后的丁峰赶紧走过来看,随即就对我摇了摇头。   “人不行了,要咽气。”   我感觉有点悲哀,这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要消失在眼前,但时间想带走的东西,谁都挽留不住,前后大概几分钟时间,这个年轻的美院学生逐渐停止了呼吸。我隐约看出,他死去时的脸色虽然难看,但定格的神情,好像是一种重任解脱后的轻松。   我一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思维像是清晰了,却又好像更加混乱。这个美院的学生可能早该死去了,只不过是为了把这个信息传递给我,才苦苦的支撑了这么久。这个信息肯定是有用的,否则不会以这种方式传给我。   宗卡台,那个带走了丁小宁的地方,到底还隐藏了什么?尽管我现在还不知道那儿究竟有什么,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我要重返宗卡台。   “尸体你不用管,我会收拾。”丁峰拍拍我,道:“如果没事的话,就早点离开吧,马五魁在阳城的势力还没垮,久留对你不利。”   我从思绪中挣脱出来,看了看丁峰,其实赶回阳城本身就是个很冒险的事,不仅马五魁在找我,连我父亲也在找我。不过现在完全可以放心了,丁峰应该是个厚道人。   “你们的三爷,没交代你别的事情吗?”   “你想多了。”丁峰笑了笑,又正色对我道:“我这边儿做什么都不方便,很少跟老雷他们联络,至于三爷,已经有很久没见了。”   我匆匆忙忙离开了筒子楼,跟五月汇合,知道了宗卡台的信息之后,我好像一分钟都等不了,马上开始安排行程。从这儿到宗卡台的具体路线,我已经走过一次,中途轻车熟路,走的很顺,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一直赶到了距离宗卡台还有一百多公里的那姆扎勒。   这个季节的高原已经失去了热度,赶路赶的很辛苦,我们在那姆扎勒遇到了几个牧民。高原最后一片牧草将要发黄,牧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放牧,收集牧草。我们认识了一个叫旺堆的牧民,三十多岁,很热情,给我们腾出一顶帐篷过夜。   我的心始终不能平静,再次来到高原的感觉很不一样。旺堆给我们拿来一些食物,陪着我们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讲藏区的故事。   “我不识字,可我很会讲故事。”旺堆的笑容很憨厚,只要一咧嘴,古铜色的皮肤就把牙齿衬托的很白。   一直讲到吃完晚饭,旺堆还没有停嘴。就在我们被旺堆的故事吸引的时候,平静的天空中陡然响起一连串沉闷的雷声。雷声惊动了牲口,一片躁动和嘈杂,旺堆赶紧起身朝那边跑,想安抚牲畜。我和五月什么都不会,也不想给旺堆他们添麻烦,所以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轰隆......   旺堆跑出去大概十来米的时候,黑暗的天空猛然被一道闪电照亮,那是一道让人感觉惊悚的闪电,整片天地好像都随着这道闪电通明起来。在闪电闪过的一瞬间,我看到头顶的天空,仿佛有一张巨大又模糊的脸。   我根本看不清楚那张脸是男是女,它几乎占据了半个天空,闪电只是一瞬,等雪亮的雷光消失的同时,那张脸也随之隐没在黑暗里。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牧民呆呆的站在原地,抬头望向已经昏沉下来的天空。   轰隆......   就在这时候,又一道雷从上方闪起,这道雷很怪异,散发着耀眼的光,却无声无息,好像是从天幕上一个缺口倾泻下来的光芒,雷光就在我们前方十多米的距离直直的劈落,站在原地发呆的旺堆来不及闪躲,我看到无声无息的雷在他头顶轰的暴起一团雪亮的光,旺堆失魂落魄的大喊了一声,被雷劈翻了。   几个人顿时惊醒,急匆匆的跑到旺堆身边。我心里已经凉了半截,那道雷无声无息但电光四射,旺堆被劈中了,还能有命?我和五月也随着几个人跑过去,在我的预感里,旺堆可能要被劈成一截焦炭,但是跑过去的时候我才看到,旺堆好像只是昏迷过去了。   几个牧民流露出庆幸的神情,想把旺堆弄醒。但渐渐的,我察觉出一些不妙,旺堆的状态有点像那种深度昏迷,人完全没有知觉,无论牧民怎么做,他都没反应。过了大概十分钟时间,情况越来越不好,旺堆的呼吸逐渐的微弱。几个牧民慌了,这里根本找不到医院,有人烟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藏医。为了救旺堆的命,他们决定马上动身,赶路去找医生。   “他没事。”   在众人手忙脚乱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又温和的声音。那道声音虽然很低,但是仿佛带着强烈的穿透力,那是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感觉,声音响起,我心头顿时浮现起一缕久违的安全感。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大概几米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的站着一个人。他的个子很低,满身风尘,四十来岁的样子,贴头皮的短发,整个人被高原的太阳晒的黝黑,只有那双眼睛,如同夜空中的星星,闪着莹润的光。   这是个藏区的苦行僧,藏区盛兴佛教,牧民对僧人很尊敬,尤其听到苦行僧的话之后,几个牧民仿佛看见了救星,让出一条路。低矮黝黑的苦行僧走到昏迷的旺堆身边,蹲下来翻开旺堆的眼皮。   “他没事,会醒的。”苦行僧拿出一面很小很小的镜子,是那种用铜磨出来的镜子,昏昏的镜面在旺堆的眼睛前晃动了一下,我看见镜子里骤然飘出来一团只有黄豆那么大的影子,来回扭曲了几下,嗖的钻到旺堆的眼睛里。   随即,旺堆脸上的肌肉好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揉动着,苦行僧静静的抓着旺堆的手,最多两三分钟时间,钻进旺堆眼睛里的那团影子嗖的飞出来,重新没入了铜镜。   “啊!!!”陷入深度昏迷中的旺堆一声大叫,直挺挺的翻身爬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旺堆苏醒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目光和昏迷前好像不一样了。   旺堆苏醒之后,马上镇定下来,他扭头看看四周关切的目光,慢慢的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开始吟诵般的发出一连串的音节。那种音节好像巫颂,又好像吟唱,音节高低起伏,抑扬顿挫,渐渐的,周围几个牧民从惊讶中复苏,都围坐在旺堆身边,静静的听。   “他说的,是格萨尔王传。”   在我和五月惊疑不定时,低矮黝黑的苦行僧走到我们身边,回头看了看旺堆,旺堆嘴里的音节如同滔滔江水,一开嗓子就连绵不绝,好像可以一辈子在这里不停的吟唱下去。   藏区的格萨尔王传,是世界上唯一的一部活史诗,洋洋洒洒上百万字,到现在为止,大概还有几十个藏区的民间艺人在传唱格萨尔王传。但我觉得很诧异,旺堆是个目不识丁的牧民,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从昏迷中苏醒之后,就开始吟唱格萨尔王传。   不由自主的,我想起了闪电划过天际时,那张巨大又模糊的脸。   “格萨尔王传,来自天授,不是属于他的。”苦行僧坐在我身边,静静的看着正在滔滔不绝的旺堆。我能感觉到,这个看似平凡普通的苦行僧,绝对不是一般人。他很可能知道一些事情,至少知道发生在旺堆身上的事情,所以他一开口,我马上开始搭话攀谈。   “天授是什么?”   “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苦行僧的目光投射到我身上,他的眼睛很明亮,又和高原的天一样清澈:“我感应到,你有不凡的血脉。”   ☆、第五十八章 木楼   苦行僧的话让我不解,平淡又深奥,看着他盘坐在地上的低矮身躯,平静且带着说不出的神秘。这样一来,更加让我有和他交谈下去的欲望。旺堆的吟唱声还在回响,我朝苦行僧身边挪了挪。   “我只是感应,你的血脉来自父母的传承,我没有见过你的父母,暂时还说不清楚。”苦行僧一直行走在广袤的高原,他的汉语说的很生硬,但他说的很慢,有意让我能充分的理解他的话。   “那个牧民旺堆,是怎么回事?“我看看旺堆,心里一直闪现着他被雷劈倒之前出现在天空的那张模糊的脸。我清楚的记得,在宗卡台的天空上,丁小宁那张几乎铺满了半边天的脸庞。对我来说,那始终是个不解的谜题,困惑了我很久,我急于想知道这里面的玄奥。   “劈到他的,不是雷。“苦行僧看起来很神秘,但没有故作高深,和一个相熟的朋友一样跟我交流。   “不是雷?那是什么?”   “那是不灭的灵。”苦行僧想了想,说道:“如果用一句你能听懂的话来说,那是意念。”   我的心里划过一道微微发亮的光,旺堆的情况显而易见,我预感,他已经不是之前的旺堆了,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一个目不识丁的普通牧民,无法朗诵出洋洋洒洒百万字的格萨尔王传。苦行僧的话像是黑暗中一抹指路的光明,我突然意识到,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附着到了旺堆身上。但我只是一知半解,继续用询问的目光望向苦行僧。   “我是一个苦行僧,苦行一词,在梵语中意为热,苦行源自印度,出家的僧人以受热为磨练自己的手段。”苦行僧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温和又缓慢的说道:“我在苦行,同时,也在掘藏。”   “什么掘藏?”我顿时被这个陌生的词搞迷糊了。   “他,很可能是一个掘藏师。”五月听的很入神,忍不住贴着我的耳朵,很小声的说道:“他在寻找伏藏。”   “是,我在寻找伏藏。”   伏藏,是高原最神秘的一种现象。高原远离内陆,最初在这里占主导地位的宗教是原始苯教,继而又被藏传佛教代替,真正意义上的伏藏,是这些宗教在经历不可逃避的大劫时,为传承道统而衍生的手段。   伏藏分为“书藏”,“圣物藏”,“识藏”。书藏,就是经书典籍,圣物藏,是大德高僧的法器遗物,这些伏藏都是有迹可循的实体。最神秘的,是识藏。   识藏的概念无形无迹,没有人知道被隐藏的经或咒到底在什么地方,但到了条件合适的时候,这些经咒会以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方式重现人间。譬如格萨尔王传,据说是有神灵把漫长的诗篇隐匿在一个人的意识最深处,等到时机成熟,这个人就会突然觉醒,意识深处的诗篇充斥脑海,他不需要识字,也不需要学习记忆,就能把脑海中的诗咒全部诵读出来。这种传承方式独特神秘,曾经有一些说唱艺人自称神授艺人,因为这些东西是神灵传授的。   “意念,是充满玄机的东西,你看不见它,它却能看见你,它不息,不灭。”苦行僧转身指指不远处仍然连绵不绝说唱格萨尔王传的旺堆,说道:“有一个已经死去的神授艺人看上了他,那道劈中他的光芒,不是雷霆,只是可见的意念。”   “如果这么说,伏藏中至高的识藏,都是人的意念在传承他们想要传承下去的东西?”   “是这样,我们的高原,被时间改变了,很多很多过去古老的东西,都被时间隐埋,我想寻找这些,那等同于在寻找高原的根。“苦行僧站起身,扭头对我说道:”跟我来。“   温和的苦行僧会让人有种绝对的安全感,我好像正在接受一种点化,对苦行僧深信不疑,他一站起来,我马上就跟着他走,五月也拍拍身上的灰,想跟过来,但是被苦行僧阻止了。   我和苦行僧并肩在深夜中的高原走向前方,大概有几百米之后,他停下脚步,温润的眼睛望着我,道:“你知道自己身上的东西吗?“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苦行僧绝对不是一般人。我身上隐匿的那团黑影,只有感知超强的人才会有所察觉。   “我知道,但我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坐在我面前。”   我和苦行僧相对而作,他又拿出那面古老的小镜子。镜子昏沉沉的,但随即,镜面上闪烁出了一点莹亮的光,那点光就好像一片流淌的水,瞬间布满镜面,让昏沉的镜子顿时明亮起来。   镜子就举在我面前,从明亮的镜面中,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苦行僧举着镜子一动不动,我在看,他也在看。前后最多有两分钟时间,镜子中如水一般的光滑骤然间波纹般的抖动了一下,等到光亮平复下来的时候,我的心紧了紧。   镜子中的自己依然定定的盘坐在原地,但我看见一团漆黑的影子,就在身躯中潜伏着,那团影子和我一样一动不动,像是一团墨汁,把我的灵魂都沾染了。镜子的亮光清晰的折射出这团影子,光芒让影子显得有些躁动,在我的身躯里面扭来扭去,好像随时都会扑出来。   这时候,苦行僧收起了镜子,温和的目光里有一缕难掩的忧虑。这样的目光让我焦灼,渴盼似的望着他。   “很不好。”苦行僧低头想了一会儿,对我说道:“这东西,是一道魔念,也叫阴神。”   “它是怎么来的?它一直呆在我的身体里要做什么?”我在秦岭中遇见的养蜂人努雄说过,身体里蛰伏的影子是阴神,但他只能看出这么多。   “它带着轮回的印记,是从别的人身上转嫁到你身上的,阴神附体,谁都赶不走,硬把它逼出来,你会死。“苦行僧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道:”它这样附体,是有未了的夙愿,它在蛰伏,等待时机,它会影响你,控制你,用你去做它想做又没有做完的事。“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把它赶出来吗?”   “没有,真的没有。”   我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蛰伏在躯体里的阴神越来越让我恐慌,我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这种感觉好像脖子上挂着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我的情绪被苦行僧的话扰乱了,心神惶惶。但和苦行僧的交谈并非没有收获,我在想,丁小宁的脸庞,出现在宗卡台的天空,这意味着,她的意念还没有消失,她还有什么没有做完的事?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去宗卡台。“   “你去吧,那边的牧民,我还要照顾一下,或许,以后还会见面的。”苦行僧慢慢举起一只手,道:“你相信因果吗?”   “我......”我仔细想了想,猛然一听,好像自己很熟知这个词,但真正去想的时候,却连因果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因果,即命运。”苦行僧的手一直举到我面前,食指指尖在我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走吧。”   我们回到了牧民的露营处,几个人完全没有困意,旺堆还在说唱,我和五月钻进帐篷,不休息的话,在高原这里无法承受巨大的体力消耗还有高原反应。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时,牧民收拾东西,聚集起牲口,要继续赶路,我们和他们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就在这儿分开了。那个苦行僧站在一片已经开始枯黄的牧草里,目送我走出很远。当我彻底从他的视线中走出时,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剩下的路不多了,我和五月又走了一天,在高原上行走,和在内地赶路完全是两个概念,我这样的体力都不可能长时间无止境的走,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有些撑不住,很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就在我们被疲惫折磨的很痛苦的时候,前方的地平线上,远远的露出了一座木楼。我有点吃不准,因为现在走的路线和前次来宗卡台的路线没有偏差,但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木楼。在高原上,几乎看不到纯木结构的建筑,这座木楼孤零零的耸立在荒芜的大地上,独特又另类。   我可能真的是累极了,看见木楼就联想到温暖的炉火还有床。我和五月朝着木楼的方向走,距离还有三四十米的时候,木楼的门边,好像有人嗖的闪到了门内。   我和五月加快脚步跑过去,跑到跟前时,已经看不到对方的影子。整个木楼一共两层,巨大的石块垒底,上面全是整根的木头。这种建筑风格是藏区很常见的普通民居,一楼圈牲口,二楼会客。木楼的大门是洞开的,里面悄无声息,五月一边用简单的藏语朝门里吆喝,一边慢慢的走。   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木楼里更加昏暗,我看到木楼里面的地板上放着一盆快要熄灭的火,一股淡淡的藏香味在四周飘荡。五月连着喊了几次,没有得到回应,整个木楼好像是空的。   这种寂静让人感觉不安,木楼里相对来说还是整齐的,火盆的微光微微映亮四周,房子边儿挂着一圈垂到地上的帷帐。   哗啦......   就在我和五月面面相觑的时候,沉寂中响起一阵铁链抖动的声音,一个影子从帷帐下慢慢的露出了头。   看到这个影子的时候,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轰的冲到顶门,让头皮骤然紧了一圈。   ☆、第五十九章 再遇   随着那阵铁链抖动的声音,影子从帷帐后慢慢爬了出来,快要熄灭的炉火还散发着一点点光,就借着这点微弱的光,我看到帷帐后面爬出来的不是虚无的影子,那好像是一个真实的“人”。   这是个女人,双腿没有了,整个人看上去只剩下半截,她的腰上捆着一根铁索,裹着一件宽大的藏袍,露在衣服外的脖子和双肩上面全部是密密麻麻的刺青,刺青一直蔓延到她的脸庞上,几乎把五官长相都遮挡了,只剩下两片红的像刚吃过人肉一样的嘴唇。   这个半截女人慢慢的爬出帷帐,使劲的抬着头,透过微弱的火光望向我和五月,密密麻麻的刺青密布脸庞,让她看上去狰狞阴森,血红的嘴唇仿佛还在慢慢的淌血,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带着一种我形容不出恐怖,我和五月一边掏出武器,一边倒退,想退出屋子。   哐当......   不等我们退到木楼的门边,那扇洞开的大门轰然合闭,一下子把我们堵在这里。半截女人被细细的铁索禁锢着,爬的很慢,就像一只巨大的黑蜥蜴,一点一点的朝我们逼近。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半截女人是什么人,但那种阴森的恐惧感已经迫在眉睫,五月二话不说,手里的手弩激射而出。   弩箭闪电一般的飚飞,爬动缓慢的半截女人看着已经躲不过这霹雳一箭,但弩箭将要射穿她脖子的时候,半截女人的肩膀连同脖子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诡异角度扭曲了一下,弩箭当的钉在地板上。   我头上的冷汗瞬间冒出了一层,这个阴森诡异的半截女人就好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蛇,身子柔软的流水一样,仿佛一滩水银在地板上慢慢的流动。五月飞快的装上第二支弩箭,可还没等她把手弩举起来,哗啦一声,半截女人腰上的铁索骤然松动,她一下子挣脱禁锢,半截身躯立即快如闪电,贴着地板朝这边猛冲过来。   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又很怪异的气味,那种气味好像是花香和尸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起来无比的难受。半截女人一动,已经快要扑到眼前,她的身子贴着地面,只有头颅仰起,像一条致命的眼镜蛇。我手里的刀子不趁手,随手拎起旁边的一个矮凳,用力朝对方砸过去。   这一下,我用了所有的力气,沉重的矮凳呼啸着砸到半截女人的头顶,就在这时候,她的胫骨折断般的朝旁边一扭,矮凳贴着她的耳朵呼的闪过去,紧接着,半截女人伸出一只手,搭住矮凳,身子蛇一般的顺着矮凳飞快的爬到我的手臂上,我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对方仿佛没有骨头一样的身躯滑过我的肩头,我的上半身随即被缠的死死的,难以动弹。   五月举着手弩在我前面停下来,半截女人几乎是贴着我的后背的,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很怪异的味道,五月的手弩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我咬着牙,反手抓住半截女人的头发,她的头发油腻腻的,抓住她的头发我就不丢手了,死命的朝前面拉,同时一弯腰,半截女人可能吃不住这么大力的拉拽,被甩到了前面。   我拽着她的头发,依然没有松手,五月抓住机会,抽出腰里的刀子,飞快的跑过来,一刀捅到半截女人的后腰上。半截女人身上的肌肉可能很结实,刀子刺进去大概四五厘米深就被卡住了。这个时候生死存亡,我不会有任何顾虑,一边紧拽着对方的头发,一边用力朝她的脖子踩下去。脚掌触及到半截女人的脖颈时,就好像踩到了一团带着弹性的死肉上。   嗖......   我和五月看似占据了上风,把半截女人压制的死死的,但刚刚踩上对方的脖子,半截女人突然死命的抬起头,她的脸上全是刺青,那双死沉沉的眼睛紧跟着睁大了一圈,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跳脱出来一样。凸出眼眶的眼球,似乎是两颗乌黑的铁球,闪动着怨毒的寒光。   嘭......   我被这种凄厉的目光搞的一阵慌乱,但还没有继续动手,半截女人的两颗眼球嘭的炸裂了,眼球化成两团血雾,视线顿时被一片血红笼罩起来。脑海随着这片血红开始混乱,使劲晃动一下脑袋,迫不得已的松开紧抓着对方头发的手,朝后退了两步。   淡淡的血雾很快就消散,但是视线依然不清,面前的景物都带着重影,我感觉脚步有点虚浮,身上的力气一下子流逝光了,踉跄着倒退,后背轰的撞到了木墙上。恍惚中,半截女人又贴着地面滑动过来,她的眼球炸裂了,只剩下两个血糊糊的洞,一直滑动到我身前,双手攀着我的腿,身子又顺势粘住我。   我想挣脱,但眼前似乎还飘动着那片没有散尽的血雾,完全没有半点力气,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半截女人的一只手伸到脸前。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软的好像一卷蛇皮,我感觉到一片死亡的气息从头顶笼罩到全身。   半截女人的手越来越近,那阵森森的寒意已经触到了我的脸,我的呼吸好像也被抑制了,窒息般的难受。就在渐渐喘不过气的时候,对方的手一下黏在我脸上。   轰......   冰凉冰凉的手刚刚覆盖到脸庞,半截女人骤然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唰的把手缩回去,她一手吊着我的脖子,来回晃动着头,两个已经变成血洞的眼眶好像还能感应到某种气息,在不断的左右扫视。   哐......   骤然间,紧闭的大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开了,夜间的风潮水般的从洞开的大门涌进来,我的视线不清,但隐约能看到一团影子随着涌动的夜风冲进木楼。那团影子太快了,快到让人无从分辨,一刹那间,影子冲到我跟前,一直紧紧黏在我身上的半截女人惊恐莫名,一下松开我,摔落在地板上,飞速的倒退。   我重重喘了口气,喘气的间隙,从夜风里扑进来的影子已经把半截女人逼到了墙角。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看清楚,那团影子,是之前见过的苦行僧。苦行僧总能带给人一种安全感,他一出现,那片死亡的气息好像也被震散了,我的视线开始恢复,思维也渐渐顺畅。仔细的回想一下,苦行僧临别时用指尖在我额头轻轻一点,带着玄机,就因为苦行僧留在额头的那点气息,让半截女人中途缩手,保住了我一命。   半截女人被苦行僧逼到墙角,就好像一条狼被持枪的猎人逼到绝境里,她很不甘,却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力。苦行僧一步一步的逼近,半截女人一点点的蜷缩,仿佛没有骨头的躯体最后蜷缩成了一团。低矮的苦行僧此时此刻像是一尊护法金刚,他慢慢伸出手,手掌盖在半截女人的额头上。   半截女人蜷缩成一团的身子骤然一抖,我听见一阵轻微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她一直仰着的头软塌塌的垂到一边儿,鼻子和嘴巴渗出一缕血迹。强压让她的身躯抖动的愈发激烈,我能感觉到,只要苦行僧再多加半分力量,半截女人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但就在这时候,苦行僧收回了手,他的身躯稳的像一座山,温润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怜悯。   那是对一切生命的怜悯,无论善恶,美丑,生命都是鲜活的。   半截女人显然没有想到苦行僧会在这个时候收手,她的身子停止了抖动,两个血糊糊的眼眶里好像散发出一片迷蒙的血光。苦行僧慢慢朝后退了一步,给半截女人让出一条路。半截女人畏缩着,贴着墙角,一点点的滑动,一直退到帷帐后面,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一直到对方消失,我才彻底松了口气,就觉得身子还是软绵绵的,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苦行僧朝火盆里加了碳,又点燃了两盏油灯,昏暗的屋子里顿时明亮温暖起来。   “我来的正好。”苦行僧微微转过头,面朝着宗卡台的方向,道:“再有一天半的时间,就可以走到宗卡台了。”   我看着苦行僧那张黝黑的脸,突然觉得,他对宗卡台那个地方的熟悉,好像远远超过我,只不过他始终没有说出来。   “你也要到宗卡台去吗?”我问苦行僧,他没有跟我说过他要去往何处,但此时,我却隐约的意识到,我和他,无形中走到了一条路上,那条路的终点,就是宗卡台。   “你,是不是在寻找一个洞,还有一个,巨大的圆球?”   ☆、第六十章 深入   我心里咯噔一声,苦行僧果然知道一些事情,他是一个掘藏师,行走在广袤的高原,能够从很多前人的遗物中寻找线索。   “如果你在追索那个圆球,那么你的目的地是正确的。”苦行僧指了指宗卡台的方向,道:“巨大的圆球,就在宗卡台。”   “那个圆球,是做什么用的?”   “那很可能是来自上古的古物,过去有人找过,但没有留下其它线索了。”苦行僧是从一些遗物中解读了关于圆球的信息,不过圆球的真正作用,还不得而知。   我们和苦行僧在这里交谈到半夜,他的感官预知要比常人灵敏的多,虽然还不知道巨大圆球的用处,但苦行僧一直认为,圆球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我和苦行僧终于走到了同一条路上,在这里休息了半夜之后,第二天清晨,三个人就动身上路,从这里到宗卡台已经很近,一路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我再一次看到了宗卡台,看到了那块耸立在宗卡台千万年的巨石。我的脑子一阵莫名的混乱,仿佛还能望见丁小宁在那块巨石上,绽放出一抹微笑。不由自主的,我转头看了看五月,她的脸酷似当时宗卡台半空中浮现的丁小宁的脸。   “每次当我试图去解开那个圆球的秘密时,总会有种惶恐。”苦行僧在前面静静站着,沉默了许久,才对我说道:“觉得末日和灾难将要降临。”   我点点头,深有同感,那个巨大的圆球带给人的压力和震慑,远远超过任何东西,连苦行僧这样超凡的人也会感觉恐惧。苦行僧带着我们慢慢的绕过那块巨石,靠近巨石后的地层裂谷,很深的裂谷,一眼望不到头。如果不是苦行僧的引领,我从来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条横亘地面的裂谷上,这时候站在裂谷的边缘,那种莫名的恐惧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潮水,涌到了心口。   “我下去看一看。”苦行僧慢慢拍掉衣角上的灰尘,往裂谷边又走了一步。   “下面可能会很危险。”我伸手拽着他,深邃的裂谷让我心惊肉跳,我不想让苦行僧涉险,尽管接触的很少,但苦行僧那种对生命的怜悯让我觉得,他是个宽博又慈悲的人。   “这片大地上,曾经发生过很多很多,天灾,人祸,你知道,为什么这片大地还能一直把文明流传至今?”苦行僧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轻轻拉开我的手,道:“每当灾难和困苦降临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人,不顾生死而奋进向前,他们或许会死,但他们的死去,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苦行僧的话语里带着无畏,仿佛真的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我想,我没有办法能够阻挡一个心念坚如磐石的人。我赶紧从背包里翻出一些装备,我们有两根登山副绳,连接起来大概三百米的长度,绳子的一端固定在裂谷边的石头上,苦行僧带着绳子,顺着裂谷的边缘慢慢的爬下去。   “记住,如果一天之内我没有回来,你千万不要再下去。”苦行僧的身影将要消失在裂谷的黑暗中时,抬头对我嘱咐了一句。   “我知道。”我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苦行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一种生离死别般的感受在心里急速的蔓延开来。他有大本事,如果连他都应对不了的事情,我和五月更会束手无策。   裂谷边的绳子在不断轻轻的晃动,苦行僧越爬越深,十多分钟后,彻底无影无踪了。我一直趴在裂谷边缘朝下张望,心里忐忑不安。苦行僧已经看不见了,我的思绪始终不能平息,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预感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但这种预感很不妙,揭露真相,或许会付出代价。   在裂谷边趴的双腿开始发麻,我才站起身,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在生命里只是匆匆一瞬,但等待却无比的漫长,我几乎是盯着表盘看着指针不断的走动,从半上午一直等到下午,苦行僧没有回来,我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难以抑制,整个人都开始焦躁不安,在裂谷边走来走去。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了那块巨石前,丁小宁死在这块石头上面,但用苦行僧的话来说,她的灵还未散,她显然还想告诉我什么。   我呆呆的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平息了纷乱的思绪,叹了口气,转身朝回走。但回头的一瞬间,我一下子看见五月丢下身上的包,正抓着裂谷边固定的绳子,朝下面爬。   “你干什么!”我大喊了一声,拔脚就朝那边跑。但五月不理我,看见我靠近,攀爬的速度更快,抓着绳子,身体刺溜一下滑了下去。等我跑到裂谷边缘时,五月的身影也看不到了。我头上开始冒汗,五月的举动这么反常,我根本不知道她抢着从这里下去要去做什么。   苦行僧临走之前的嘱咐还在心里回荡,他不会骗人,既然嘱咐了,就说明一定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这种警告般的嘱咐让我心里发憷,不敢轻易的深入裂谷。但苦行僧没有回应,五月也一声不响的爬了下去,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到了裂谷边儿。我不停的看,不停的思索,大概一二十分钟时间,五月可能也彻底爬到了裂谷的深处。   我一下子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在这里等,还是下去寻找他们。夜幕将要降临,一种形容不出的孤独把我紧紧的包裹在黑暗中,我觉得心慌,这种慌乱打消了心里最后一点迟疑,我准备了一些东西,然后抓着绳子,朝下望了一眼。紧握着绳子的手稍稍一松,身体就急速的顺绳子朝裂谷下方滑落。   我在警告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慌乱,我全力控制下滑的速度,裂谷的宽度随着下滑不断的拓宽,我大概估摸了一下,当下滑到七八十米的时候,双脚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上。裂谷到底了,周围的空间更加宽阔,我用手电朝左右照了照,地势崎岖,裂谷朝两边继续纵深,看不见苦行僧,也看不见五月,寂静无声。   这种寂静是死一般的寂静,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生灵都灭绝了,静的让人心里发毛。我挺了挺身子,裂谷是朝两边同时延伸的,我分辨不出苦行僧和五月落到裂谷底部之后朝哪个方向走了,两个人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只能凭感觉去寻找他们。在原地迟疑了一小会儿,我朝左边的方向迈动脚步,前方是空洞的,黑漆漆一片,可我隐约感觉到,这条路,是苦行僧和五月所走的路。   面前的路只有一条,绝对不会走错,我全力加快速度,在崎岖的路上一路奔跑,五月是后下来的,我只希望能先赶上她再说。一直跑出去很远,周围还是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我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我一路狂奔,把别的念头暂时全抛到一旁,就这样跑了大概三四百米左右,心里骤然一紧,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我能感觉到,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从某个角落中漠然注视着自己。那种感觉让我的后背一阵发凉,手电飞快的朝四周照射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根随时都会刺入心脏的针,让我非常不安,再也无法集中全力去追五月。我只能放慢速度,一边走,一边紧密的观察防备。但越是防备,周围越是寂静,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心里的不安快要爆炸了。   咔咔咔......   就在这个时候,沉寂中猛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咔声,那种声音很怪异,就好像一根骨头在石头上不断摩擦发出的声响,又好像什么东西的爪子不停的扒拉着石块,听的人牙根发痒。我一下子转过头,身后的咔咔声顿时戛然而止。身后的声响停止的同时,怪声又从右边传来,我被动的随着声响传来的方向不断调整身形,渐渐的,怪异的咔咔声像是从四面八方每个角落里同时传出,我的头都要转晕了。到处都是声音,再也分辨不出声响的具体来源。   我一手握着手电,另只手抽出身上的甩棍,那阵咔咔声就好像搅动人情绪的魔音,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心彻底陷入了混乱中。   呼......   猛然间,我感觉什么东西从身后无声无息的扑了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转过身,鼻子就嗅到一股隐约熟悉的腐臭味,在四周无尽的黑暗里,眼睛跟不上身体的动作,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下意识的用甩棍朝身后用力砸了一下。   嘭......   甩棍显然砸飞了从身后猛扑过来的东西,我借机完全转过身,手电在前面扫了一下,脑袋顿时大了一圈。   我看见了那条癞皮狗,被甩棍砸的在地上连连打滚,勉强站起身之后,狗皮下面的骨架都快要散掉了。癞皮狗的眼睛里露着一缕凶光,朝我呲牙咧嘴。我很紧张,握着甩棍的手忍不住沁出一片汗水。   这条癞皮狗是刘大安的,癞皮狗出现在这儿,无疑说明,刘大安也在附近。   ☆、第六十一章 螳螂捕蝉   想起刘大安,我的头皮就忍不住一阵发麻,癞皮狗呲牙咧嘴的低嚎了几声,但是畏惧我手里的武器,不敢再肆无忌惮的猛扑,慢慢的朝后退了几步,隐没在黑暗中。周围那阵咔咔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像微风般的婆娑声,声音依然潮水般的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仿佛就处在声响的正中心,前后左右到处回荡的是漂移的声响。   这种声响让人极度不安,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一边左右的张望,一边重新迈动脚步,朝前面飞快的跑去,我想早点跟五月还有苦行僧汇合。   微风就像是一只一只看不见的手,不断撩拨着脸庞和脖子,只要一转头,就能感觉到仿佛有人在身后轻轻的吹气,但每每猛然转身的时候,又什么也望不到,这种感觉渐渐让我开始烦躁,紧握着手里的棍子,却没有攻击的目标。   呼......   又是一阵风从脑后呼啸而过,如同哭泣一般的哭声总是让我觉得有人从身后闪了过去,我连想都没想,转身一棍子就抽向身后。身体还没有完全转过来,脖子骤然间一紧,被一只手紧紧的掐住了。   脖子就好像陷进了一个铁环里,扭动不开,我转不过头,感觉却很强烈,掐着我的人,必然就是刘大安。   “不要动!”   我扭动的很激烈,身后的刘大安不由自主的又加大了一分力气,脖子几乎要被掐断了,呼吸困难,他低低的呵斥了一声,劈手夺下我手里的棍子,丢到一边,又在我后腰上重重顶了一下,我的双腿顿时发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这儿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不?来这儿要做什么?”刘大安慢慢转到我面前,蹲下身子,他仍然带着那种形容不出的阴气和神秘,   “什么都不做。”我感觉此时此刻在刘大安面前绝对不能有半点势衰,本来就有点畏惧他,如果再畏畏缩缩的,那就完全会处在下风。   “你是做不了什么,可你身上的东西呢?”刘大安咧嘴笑了笑,笑的让人心里发毛,他抓着我的领子,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慢慢的朝前方无尽的黑暗中指了指:“那地方,不远了。”   我还想再拖延一下时间,和刘大安斗斗嘴,但刘大安不理,拽着我就走。我没有那么顺从,不过这个人的力气太大了,拖着我就像拖着一条装着稻草的麻袋,毫不费力的行走着,我被拖的非常难受,时间一长,只能勉强跟着对方的脚步,朝前方未知的暗色中走去。   “那么多年,我也实在累了,这个事不管怎么样,了结了就算。”刘大安一边走,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嘟囔,我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们两个就这样互相拉扯推搡着朝前走了很远,裂谷底部的空间好像无边无际,走了大概有一华里,前面的路还是没有到头,也看不见苦行僧或者五月的身影。我左思右想,寻思着该怎么样才能脱身,跟刘大安呆在一起,感觉非常不好,这个人阴晴不定,我总感觉他会突然转身用力把我掐死。   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刘大安抓着我的手骤然一紧,唰的回过头,死死盯着身后空洞的黑暗,那双幽暗的眼睛来回闪动了几下,低声喝道:“谁!出来!”   我怀疑刘大安是不是发神经了,周围静悄悄的,任何异样的声响都不存在,但刘大安的表情却如临大敌,一边抓着我,一边努力的望着身后,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却又不敢完全确定。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可刘大安在注视身后时,戒备还没有放松,把我抓的非常紧,我的手慢慢的移动,想把插在靴筒里的一把小刀子悄悄取出来。但手刚刚一动,我骤然间看见从头顶的暗处慢慢垂下来一个绳套,绳套无声无息的滑落,无形中已经锁定了刘大安。我心里一阵紧张,却强忍着没有出声,我看得出,这个绳套确实是针对刘大安的。   绳套没有任何声息,但刘大安的感官已经敏锐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好像对将要降临的危险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就在他开始怀疑的同时,身后的黑暗里猛的闪过了一道明亮的光,几个人的身影在光线中若隐若现。亮光晃动了几下,随后就停在原地,被光线折射出的几道身影顿时清晰了,我看见站在最前面的,是一脸横肉的马五魁。   这几个人顿时吸引了刘大安的注意力,马五魁看看刘大安,又看看我,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他没说话,微微侧了侧身,紧接着,被挡在马五魁身后的人完全呈现在眼前。我感觉有点怪异,这几个人里,除了马五魁,别的都很陌生,但马五魁让出一条路之后,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似曾熟悉的人。对方一副二世祖的样子,尽管已经身在苦寒的高原,可满头的头发还是梳理的油光水亮。   我记得很清楚,这是曾经在四方城照过面的方小楼。我对这个人的印象一直都不错,但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和马五魁混在一起。   “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方小楼吸引了,一直到他身边一个老头儿慢慢开口的时候才骤然回过神,不过随即我就发现,那个老头儿不是在跟我说话,对方的目标显然是刘大安。方小楼身边的老头儿无形中又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揣摩不出对方有多大的年纪,感觉他应该已经很老很老,但他的精神很旺盛,整个人好像澎湃着一股和年轻人一样蓬勃的活力,这种感觉顿时让他的年龄模糊不清。   这个老头儿显然是这几个人的首领,他一开口,别的人全部停止了动作,纷纷侧身。老头儿带着方小楼走到最前面,老头儿的眼睛在光线的折射下亮的像是两颗星星,他默然注视着刘大安,微微嘘了口气。   “我来找你了。”   “方老四!”刘大安看见这个老头儿的时候,身子抖了一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你真的还没死!”   “你能一直活着,我为什么不能?”   我的思维在这时候好像突然清晰也镇定下来,看着眼前两个相互对峙的人,我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我只认得方小楼和马五魁,其余的人连见都没有见过,尤其是这个老头儿,肯定是第一次见面。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可刘大安一句话,好像一种隐然的提示,我一下子想到了四方城,想到了洛川大兴庄的方家。当年大兴庄方家名头最响亮的时候,是属于方四海的年代,整个方家上上下下,被人称呼四爷的,就他一个。刘大安一嗓子叫出来,我突然就觉得,这个老头儿,是大兴庄当时的四爷方四海?   算算年纪,方四海那个时代的人,没有多少可能能活到现在,但我的感觉却异乎寻常的强烈,我觉得,这个老头儿,就是方家当年的四爷。默默的想着自己的猜测,再看看站在老头儿身后的马五魁他们,那感觉就更强了,马五魁充其量就是阳城的一条地头蛇,他是在替方四海做事,方家当年的势力非常之大,关系网已经铺到洛川周边的几个地方,就因为有方家罩着,马五魁才敢肆无忌惮的胡搞。   “方老四,你......”刘大安接着开口,但一句话没说完,就好像被猛然堵了回去,一直无声无息的悬在上方的绳套垂落下来,精准的套住刘大安的脖子。刘大安的感官很强,可方四海一出现,让他的心神不稳。   绳套勒住刘大安的脖子,急速的朝上一拉,刘大安被迫松开我,整个人像一条鱼一样被吊在半空。方四海身后的马五魁他们马上冲过来,一把揪住我。有人打了声呼哨,呼哨在寂静中传出去很远,呼哨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后面很远的地方,同时亮起了十几道明晃晃的光线,那可能都是方四海的人,一窝蜂的朝这边涌来。   “冤家路窄!”马五魁一脸狞笑,毫不客气的揪着我的衣领,在四方城那一次,他的面子完全被胖叔扫尽,马五魁很记仇,揪住我的时候,另只手已经高高举起来,看样子是要狠狠抽我一巴掌。   “停手!”方四海身边的方小楼一溜烟的跑了过来,把马五魁推到一边儿,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看我:“这个这个......真的是很抱歉......”   方小楼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被吊在头顶的刘大安突然扭动了一下,上方的绳索嘭的一声崩断了,刘大安稳稳落在地面,下面这几个人没有多少防备,刘大安落地的同时,两个人就被踢倒在地,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刘大安转身就朝前方猛跑,他的速度非常快,眨眼间的功夫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中。   后头的人都是一惊,乱哄哄的想过去追击,但方四海摆了摆手,望着刘大安快要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淡淡笑了笑,说道:“算了,他跑不了多远,最后还是要到那个地方去。”   ☆、第六十二章 父亲   方四海阻拦了要追击刘大安的几个人,这时候,后面的人全都赶到了,队伍集合了一下,他们的人很多,装备也多,马五魁和另外一个人招呼刚到的人,方四海背着手,慢慢走到了我身前。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可方四海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光。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答方四海的话,满脑子都是疑问。以方四海的年纪,就算祖坟冒青烟苟活到现在,也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但他看起来很健康,我仔细观察着方四海,渐渐的,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从心头油然而生,因为我能看见方四海已经非常老迈,可他的老迈中,又充满了妖异的活力。   “要我说,这个人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方小楼挤到方四海跟前,一脸迷糊,跟方四海商量道:“不行的话,叫他走吧。”   “你知道他是谁?”方四海又笑了笑,一口坚固洁白的牙,头也不回的对方小楼说道:“听雨轩陈三的儿子。”   “这个人绝对不能放他走。”马五魁从旁边走过来,骂骂咧咧。   我根本不知道方四海和马五魁之间的事,但从他们的交谈和言语中隐约听的出,父亲从接手听雨轩之后,可能跟方家发生了一些冲突,马五魁的表情毕露无遗,方家绝对吃了亏。我听着他们简短的交谈,更加狐疑,因为我已经感觉到,父亲跟方四海以及马五魁的纠纷,应该不仅仅是江湖恩怨那么简单。   “四爷,我们要动身不?前头的路还不知道有多远,得先计划计划。”   “叫下头的人歇歇,养足精神。”方四海回头朝前面望都望不透的黑暗中看了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了:“这个地方,找了那么多年,这次来,只能成,不能败,熬了这些年,不能在这时候乱阵脚。”   方四海带来的这些人显然是经过挑选的,麻利而且听话,马五魁一声令下,这些人就有序的散开了,有一些人在休息,有的准备食物。从内地赶到这边,一路颠簸,铁打的人也被熬垮了,人都很疲惫,一坐下来就想打盹,前后一二十分钟时间,人群中的交谈声已经听不到。我被绳子捆的紧紧的,丢在一块石头旁边,尽管前思后想了十几分钟,却找不到任何脱身的机会。   “把他看紧,不要出什么闪失,我们先到前头看一看。”方四海独自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站起身,带着马五魁还有几个人,朝前面走了走。   我感觉机会来了,可手腕上的绳子非常结实,暗中把绳子贴在石头的棱角上,左右磨了磨,估计要很长时间才能把绳子磨断。周围的人都在休息,我暗中加快速度,不多久,我听到石头背后有脚步声,赶紧停止动作。   紧接着,石头背后的人绕了出来,蹲在我身边朝周围看了看,小声道:“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   我一下听出是方小楼的声音,扭头看看,方小楼尴尬的笑了笑,他是方家的独苗,将来的四方城,肯定要他接手。但现在方四海和方有为还在,有的事情方小楼的确不当家。我对这个人的印象本来不错,可此时此刻总觉得不正常,我和方小楼素昧平生,他没必要对我产生什么歉意。这样一来,我就开始戒备,感觉这是不是方四海安排的什么计策。   “你不用疑心。”方小楼一边盯着周围正在打盹的人,一边小声跟我解释,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这家伙并非那种一根筋的二世祖:“我还你家老爷子一个人情。”   方小楼匆忙的解释了一下,父亲跟方家果然是冲突过的,而且次数还不少,尤其是前段时间,阳城的听雨轩跟马五魁斗的很凶,而且还专门到洛川找过方家的麻烦。这种团伙间的冲突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一直持续了很久。有一次,听雨轩的人把方小楼堵住了,四方城派了很多人过来,本来,四方城增援之后,听雨轩就不占什么便宜,但就在这时候,父亲出现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但父亲出现以后,形势就发生了彻底的逆转,四方城完全招架不住,方小楼被听雨轩按住了。当时听雨轩的人都很兴奋,按住方小楼,就等于抓住方家一个大把柄。   不过,父亲不仅没有拿方小楼去要挟方家,最后还放了他。   “现在来不及说那么多,等我家老太爷回来,你再想脱身就很难了。”方小楼一边说,一边伸手帮我解绳子,我半信半疑,但又不想错过这个脱身的机会,方小楼解开绳子,拉着我站起身,道:“这里就一条路,走吧。裂谷上头还有我们的人,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你上去之后想想办法甩脱他们,先离开再说。”   “你不怕吃挂落?”我被捆着的时候只想着逃走,但现在绳子被解开了,反倒有点不自在。人心难测,可是有的时候,有的人的心境就像一块透明的玻璃,眼睛能看的穿,也能感应的到,我感觉到方小楼没有恶意。   “吃不吃挂落,那也没什么,我家老太爷总不会杀了我。”方小楼咧嘴笑笑,又慢慢道:“有的人情,非还不可的。别说了,快走。”   方小楼推了推我,我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随即猫着腰,轻手轻脚的从石头后面开始朝后退。苦行僧和五月都在前面,却顾不上了,只能先脱身之后再做打算。   我走的很慢,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等到二三十米之后,才渐渐加快速度。但身子刚刚挺直,后面的光柱就开始晃动,估计是有人发现我不在了,大声的吆喝。几十把手电在前后到处照射,我的身影顿时暴露,一群人呼啦啦的开始朝这边追。我的脑子一晕,下意识的就猛跑。裂谷底部的地势很崎岖,一步一个踉跄,后头有人追,裂谷上面还有方四海的人,前后都是敌人,我又陷入了两面被堵的困境中。可处在这种境遇里,根本不能停,我的速度越来越快,用尽全身的力气,两脚生风般的在崎岖中狂奔。   方四海带来的人都是摸爬滚打混出来的角色,我跑的快,他们追的也快,双方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快要跑到裂谷出口时,我的心又慌了,得顺着几十米长的绳索爬到地面,我无法保证攀爬期间不出现意外。   心里一迟疑,速度稍稍慢了慢,身后十几个追击过来的人趁这个机会猛赶,一下子把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了几米,我能听见他们匆匆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心乱如麻。   “你跑不掉!停步!”   我手心里全都是汗,感觉自己快要被追上了,武器已经丢失,只剩下两只拳头,我咬咬牙,做好了拼命的打算,如果跑不掉,那就只能去拼命。   唰......   就在我开始绝望的时候,一眼看见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快的赶来,他们没有动用任何光源,却在黑暗中如履平地,跑的快且稳,两道身影的速度非常迅猛,发现他们的刹那间,几乎已经到了眼前。   前面那道身影停下了脚步,这一瞬间,我形容不出心里的感受,呆呆的望着对方,隐隐有种想哭的感觉。光线并不明亮,身影是模糊的,可此时此刻,这道身影让我觉得无比的熟悉,因为他一直留在我脑海的最深处。   父亲,我看到,是父亲来了。   他很高,也很瘦,他的年纪还不算很大,可我突然看见,父亲的两鬓,已经隐隐斑白。他默然站在那儿,我看着他,他同时也在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觉得父亲离我很远,却又感觉他离我很近。从小到大,我不明白父亲是否真的关心我,但这时候,我能察觉出,他望向我的眼神中,有一种深深的牵挂和慈爱。那种眼神是无法作伪的,它来自内心最深处。   眼神的交流只是一瞬,只一瞬的时间,身后追击的人已经逼近了。父亲的眼神猛然一变,盯着那些追击过来的对手,目光如同刀锋一样犀利。父亲站稳的时候,曾经在四方城见过面的胖叔也跑到父亲身边,他们只有两个人,但两个人并肩而立,一种无畏又无敌的气势已经隐然弥漫到了四周。   “给!”胖叔拖着两根足足有两米长的棍子,把其中一根递给父亲,父亲接过棍子,稳稳的握在手里,棍子一端重重墩在地上,整个裂谷好像都被震动了。   此时此刻的父亲,握着棍子巍然而立,好像一柄出了鞘的剑,锋芒毕露。   “我从来不愿意杀人。”父亲拖着棍子慢慢朝这边走过来,他很少说话,多年的沉默让他的嗓音低沉又沙哑,但他每说出一个字,就好像铁板钉钉,铿锵有声:“但你们要动我儿子,我只能斩尽杀绝!”   ☆、第六十三章 释怀   父亲低沉的余音在空洞的裂谷底部回荡,不知道是不是父亲那种出鞘剑一般的气势震慑了敌人,后方的追击者一同停下脚步。父亲握着那根棍子,一步一个脚印般的走过来,把我挡在身后。与此同时,更多的人被惊动了,从那边络绎不绝的赶来,我能看见凌乱的光柱在黑暗中交织晃动成了一张网。   父亲死死的护住我,高瘦的身躯像一株无畏风雨雷霆的青松,我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觉得,父亲的身影像此刻伟岸,也从来没有感觉到,父亲对我的爱护是如此之深,他就像一只被惹怒的虎。   这一刻,我的眼角突然湿润了,我意识到,是不是过去那些经历的阴影蒙蔽了我的感知,让我忽视了父亲的爱。   从对面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方四海和马五魁肯定也被惊动了,看着黑压压一群人,我打断了思路,有种紧迫感。我已经知道,父亲可能有些本事,否则不会统领听雨轩,但方四海的人太多了,我很怕在这种地方有什么闪失。我想开口让父亲退走,可那么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难以改变,我不善跟他交谈,话到嗓子眼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侄子,你不用担心。”胖叔跟着父亲从我身边走过,光油油的脑袋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着亮光,面对那么多敌人,胖叔没有半点畏惧,咧着嘴笑了笑,说道:“你爹当年对付过的人,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这些人加起来还强,别怕,安心在这儿等着,就是几分钟的事。”   父亲站在前面,一动不动,就如同一个面对千军万马而巍然的统帅,前方的光线猛然一阵通明,方四海和马五魁从人群后挤了出来。父亲像是在等一个契机,当方四海出现的同一时间,一动不动的父亲骤然抖了抖手里的棍子。   嗡......   硕长笔直的棍子仿佛一只翅膀,发出嗡嗡的声音,父亲的身影像是一根离弦的箭,噌的就冲了出去,那种速度似乎已经不是人体所能达到的极速,快的异乎寻常,一眨眼的功夫,他冲到距离最近的几个敌人身前,手里的棍子霹雳闪电般的横扫出去,强烈的破空声大作,几个人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机会,被一棍子打的人仰马翻。   父亲一动,胖叔也紧跟着冲了过去,两个人配合无比默契,又快又猛,一直到这时候,我才见识到父亲的本事。方四海的人虽然很多,但没有一个能招架住父亲,前后两三分钟时间,一二十个人被打的倒地不起。我紧紧的注视着父亲,他每出一击,都带着山崩地裂般的雄浑力量,一根棍子好像可以劈碎一座山,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想象一个人能拥有这样的巨力。我忍不住开始臆想,臆想父亲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是怎样的经历才让他磨练出一身本领。   在这种强大的打击下,方四海的人瞬间就溃散了,被父亲和胖叔强压着一步一步朝后退,马五魁急了,扯着嗓子吆喝,喝令手下的人不许退却,可根本没有用,父亲和胖叔的攻势太过猛烈。   “一群饭桶!”马五魁额头一片一片的冒汗,实在阻止不住手下人的颓势,咬了咬牙,拎起一把刀子,闷头冲过来。   与此同时,我看见一直在人群中侧目注视的方四海也动手了,身形同样快的分辨不清。胖叔加快速度,从父亲身边绕了一下,迎面挡住马五魁,父亲的身影灵巧的一闪,一棍子把速度奇快的方四海拦在原地。   胖叔和马五魁之间没有什么悬念,我看得出,胖叔的功夫比不上父亲,但对付马五魁是绰绰有余的。我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父亲和方四海身上,老迈的方四海在这时候完全爆发了那种妖异的活力,两个人越打越快,已经看不清楚身形了,好像两团纠缠在一起的狂风,飘来飘去。这样的争斗没有任何人能插上手,我心里惦记着父亲的安危,忍不住又朝那边跑了几步。   嘭......   短短几分钟时间,马五魁被胖叔一棍子打翻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胖叔长相很敦厚,平时一副笑脸,可此刻脸色却冷峻的像要结冰。   “真以为我这个大侄子是想欺负就能欺负的!?”胖叔冷冷一笑,一棍子劈向正要挣扎爬起的马五魁,马五魁的脑袋几乎被一棍子打崩了,鲜血脑浆流了一地。   马五魁一死,后面没有被打翻的人一阵喧闹,退却的势头更加无法阻拦,他的惨叫声无疑也影响了方四海,紧跟着,父亲和方四海的战团骤然停止,父亲站在原地没动,方四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被人扶着才勉强站稳脚。我看见方四海的脸色一片苍白,嘴角渗着一丝血迹。   “老头儿,你要是知道老三当年的事,恐怕你早就夹着尾巴逃了。”胖叔拖着棍子,悠悠走到父亲身边,带着嘲讽的笑意望向方四海。   方四海的眼皮子猛然跳动了几下,但刚刚一交手,他心里已经非常清楚,自己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高瘦男人,绝对是平生仅见的劲敌,方四海占不到任何便宜。   “老三,已经杀到这里了,一鼓作气吧。”胖叔举起手里的棍子,方四海手下的人已经心惊胆战,胖叔手里的棍子刚举起来,一群人哄的就朝后面散开逃遁。我看到方四海也夹杂在人群里急速的后退,但父亲没有追击,望着方四海逃向裂谷底部的深处。   “这里是一条死路,他们逃不掉。”父亲缓缓转过身,望着我。争斗一结束,他身上那种迫人的气势随即收敛,锋芒消散,他的眼神恢复了平静,目光温和又镇定。他望着我,就好像天底下所有慈祥的父亲望着自己的儿女一样,那目光里,满满都是爱。   “你们爷俩总有好久没有说说话了吧?”胖叔把我拉到父亲身前,拍拍我的肩膀,道:“我先到前头看看去。”   胖叔走了,留下我和父亲两个人,我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感动或是其它,想说什么,却总是开不了口。我知道,庞爷没有骗我,父亲是真的关怀我,可当年的事,我怎么都不能忘记。   这种感觉非常难受,让心口堵的发疼。一个自己最亲的人,却做出让自己无法原谅的事,纠结之极。   父子两个就这样默默无声的对立着,我天性倔强,早年的经历让我的倔强在此时愈发激烈,我很累,很想跟父亲说一句:其实,我也有想念你,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孩子。”父亲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他是个木头人,脸庞从来没有表情,不会哭,也不会笑,他想努力让自己的面容柔和一点:“我知道你的心,你憋了很多年,有什么,你可以说,我不怪你,也不责备你。”   父亲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我一直都复杂波动的情绪彻底失控了,我感觉委屈,很委屈,那些闷在心里很多年的话,一瞬间脱口而出。   “你不该丢下我妈妈!”我湿润的眼眶挡不住倾泻的泪水,泪水让我泣不成声,童年时的一幕不停的在脑海里盘旋:“你或许不知道,在她临死的时候,还眼巴巴的望着家门,她想临死前再看你一眼,但你没有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她当时的目光吗......”   父亲一言不发,低下了头,我的话或许像一根针,刺痛了自己,也刺痛了他。我泪流满面,像一个饱受委屈又孤独的孩子,无力无助的哭着。   “孩子......”父亲抬起头的时候,那副好像永远都不会有任何表情的面孔痛苦的抽搐,他的眼睛里全都是泪,他想忍住眼泪,却无法控制,一滴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朝下流:“我说一句话,无论你信与不信,都是我心里的话。”   我睁着泪眼,望着父亲,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像这时候这样,期盼他给我一个解释。我知道,我是在给自己原谅他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你的母亲。”父亲同样流着泪,看得出,他很痛苦,一个从来不善表达情感的人,并非无情,只是他拼命压制着自己心里的苦和痛:“她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我希望她能在世间多停留几年,哪怕就是几年,我四处奔走,是为了找一个人,可更重要的是,我在想办法让你的母亲活下去,让她活下去......”   听着父亲的话,我心里那些被封闭了二十多年的怨,像是一片被风吹过的雾,轰然消散了,我感觉轻松,又感觉沉重,那一刻,我忍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可是哭着,我又想笑。因为我终于知道,知道陈三不是我从前想象的那样无情无义,他爱我的母亲,同样爱我。   ☆、第六十四章 谜底   我心里彻底释怀了,那是一种轻松又幸福的感觉,尽管身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但我仿佛看见了一片柔和又明亮的光。父亲在我视线中的身影变的那么真实,望着他,再回想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所经历的,所感怀的,已经说不清楚是想哭还是想笑。   泪痕干在脸上,但转过神的时候,却没有了感叹的时间,父亲从来没有透露过什么,但他既然能一路跟到这里,就说明他至少会知道一些事情。趁着胖叔去前面勘察的间隙,我和父亲坐在旁边,开始简短的交谈。本来我以为父亲既然隐瞒了我,就会一直隐瞒下去,我问不出什么情况,可没想到,他说了很多。   和我之前预想的差不多,虽然跟父亲常年都不见面,但他并非对我不管不问,相反,我在阳城生活的这几年,一举一动都有人汇报给父亲,他了解我的生活习惯,知道丁小宁这个人,甚至连我在丁小宁死后所遭遇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我苦笑着看看父亲,自从丁小宁死去,我可能把这辈子没有遭遇过的危险和困惑全部经历了一遍,父亲倒很能沉得住气,一直到事情没法收拾的时候才姗姗出场。   “在很久以前,你太爷爷就这样隐瞒过我,他知道很多,却不肯说,把我蒙在鼓里。”父亲轻轻叹了口气,道:“初开始,我很不满,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和蒙蔽,还怨恨他,可最后,我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爱护,那时我还年轻,他不想让我卷进风波里受到伤害,他宁可把所有的苦难都自己去承受。”   过去的事,我并不了解,父亲没有说过,我也没有问过。但现在想想,父亲不肯露面,不肯告诉我实情,是否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但是,孩子。”父亲抬起头,默默看着我:“我活着的时候,可以保护你,把一切想要对你不利的人挡在面前,可我总要死的,等我死了以后,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所以,有些事,还是要让你知道,要让你参与,让你在成长之前经受一些磨难,那样,你会更坚强。”   我认同父亲的话,温室里长大的花草,总经不起风雨,看似娇艳壮硕,风一吹就垮了。父亲看看前面的黑暗,还有在远处慢慢摸路的胖叔,说道:“这条路,我们总要走的,边走边说。”   父亲没有隐瞒我,把他所知的都讲述了出来。对于这个事,父亲不是近期才知道的,在很多年前,他在昆仑山得到过一本笔记,那本笔记是从一个身材很高大的人的尸骸旁找到的,满篇都是英语,父亲专门找人翻译过,但这本笔记仿佛带着魔性,当时就有人告诫父亲,关于笔记的事情,让父亲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那个时候我不识字,身在穷乡僻壤,很多事情想的不透,别人告诫我不要再触碰笔记,我就暂时没动,但日子久了,就又开始琢磨它。”   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更消沉,好像无所事事,就因为空闲的时间多,又让他不由自主的翻出了那本从昆仑山得到的笔记本。他用了很长时间,把译本里每一个字都斟酌了很多次,力求从文里行间整理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父亲讲述笔记本的时候,心里总有种预感,虽然觉得事情不应该那么巧,但预感非常强烈。借着父亲说话停顿时,我忍不住插口问他,那本笔记的主人,是不是一个叫唐兴华的外国人。   “你也知道这些了。”父亲点点头,他研究那本笔记那么多年,把笔记里所有承载的信息都掌握了,那本笔记的主人,就是当年神秘来华的唐兴华团队的首领和发起人。   唐兴华团队果然去了昆仑山,我心想着难怪从那个时候开始,关于这个团队的信息就开始绝迹,团队本身也飘渺无形,团队的衰亡,很可能因为唐兴华本人死在了昆仑山。我和五月找到过团队其他成员的笔记,所以心里很清楚,唐兴华的笔记,无疑是最重要的,作为团队的领导者,他或许比别人知道的更多。   “那本笔记里,到底记录着什么?”   “那是一个很复杂,也很难解释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你理解。”父亲边走边想,可能在考虑该如何讲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比如你,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只有一个陈凡?”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知道,在某个未知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人,过着和你相同的生活时,你会怎么想?”父亲道:“甚至,另外一个人,如果可以从一条未知的通道来到属于你的现实生活里,跟你抢夺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时,你相信吗?”   “这不可能。”我的大脑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信息,马上脱口反驳道:“这肯定不是真的!”   父亲看看我,一字一顿道:“这是真的。”   我的脊背感觉一阵冷飕飕的寒意,父亲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和我开玩笑的,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说明事情是真实的。我真的想象不出如果世界上还有另外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的话,那么我现在的生活会混乱成什么样子。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情,可以杀人放火,但最后的罪责,或许会全部落在我身上,我没有辩解的机会。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过去隐约听人说起过的一个词,“平行”,平行的空间,平行的世界,平行的人生......与此同时,我又想到了和五月在秦岭深处遇见的那个大圆球,还有圆球后面被死死堵住的洞。   那个洞......我猛然意识到,那个被堵死的洞,是否就是父亲所说的未知的通道?   “每个人,都不可能知道另一个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但另一个自己,或许可以捕捉到这个世界中的你,对他们来说,那是一条贯通的线索,只要捕捉到这些信息,另一个自己,可能就会顺着那条未知的通道,一路找来。”父亲接着说道:“就好像一套完整的程序,一旦无意中被启动,信息就会自动泄露出去,为了避免被捕捉,只有破坏这套程序。”   这时候的我,思维好像出奇的敏锐,父亲一说,我就隐隐理解了。我还不算完全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过我想起之前老猴把我骗到洛川市郊,然后要切掉我一根脚指,他说那是父亲的指示,他不敢违抗。   “人体,其实是最玄奥的东西,一个人,就是一套完整的程序,生老病死,盛极转衰,每一条线都在按程序所布置的道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有破坏你的躯体,才能破坏掉这套被安排好的程序。”   我明白了,父亲没有任何恶意,他洞悉事情的真相,只有破坏了自身的程序,才能避免被另一个自己捕捉到的危机。   “这些事情,本来已经湮灭很久很久了,但相关的信息全都保留了下来,那个叫做唐兴华的人,就是从信息载体中得到的线索。”父亲道:“那种信息的载体,是阴楼玉。”   人的意念,实在是很奇妙的东西,从很久之前,就有人摸索到了平行的概念,为了避免平行被破坏,一些人渐渐的聚集在一起,为了阻止平行被破坏之后而产生的混乱奋斗着。一代接着一代,前赴后继,因为种种特殊原因,当这个古老又神秘的组织遇到灭顶之灾时,其中的一些首领在临死之前,把脑海中的意念以阴楼玉的方式保存下来。   解读阴楼玉,其实就是在解读许久之前一个人的所知和记忆。唐兴华绝对不是第一个解读了阴楼玉的人,最起码,四方城的方四海,还有封门的刘大安,都要比他早。   “人的肉壳,只是一个居所,意念暂时停留,肉壳消亡的时候,意念还不会消失。”   方四海和刘大安都在索取人的意念,用意念的力量来维持生命。他们的目的相同,只不过手段不同,方四海比较超前,用圣域游戏那种方式来抽取人的意念,刘大安则是在吊鬼梁附近诱惑人上吊自杀。   “如果一直有人的意念被他们索取,他们会永远不死?”我想着就有些玄,古往今来,曾经有多少人追寻过长生不老的法门,从没有人成功过。   “或许会,但这个世界最玄妙的东西,叫做平衡。”父亲道:“上天是公平的,如果一个人用非常手段逆天而行,那么冥冥中就会有另一个人为此付出代价。”   我点点头,方四海和刘大安可能都活了很久,把原本不属于他们的生命延长了很多,但这种延长是用别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方四海和刘大安所追求的,并非长生不死。”父亲带着我朝前面越走越远:“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控制那条未知的通道。”   ☆、第六十五章 团队的背景   “控制那条通道,有什么意义吗?”我问父亲,对于方四海那样的人来说,家产丰厚,能多活几年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了,不过我相信父亲的话,方四海这样苦心积虑的熬了这么多年,一定有更大的目的。   “这世界上的一切一切,其实都只是一套程序,方四海和刘大安要活下去,只是争取更多的时间,去摸索程序的奥秘,他们想主宰这些程序。”父亲道:“那样的通道,是另一个未知世界连通这里的唯一途径,他们都想从这条通道寻找另一个未知世界真正所在。”   我心里突然打了个冷战,因为我想起了五月,在初见五月的时候,我只是感觉很出乎意料,难以料到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相像的人,然而听完父亲的讲述,了解到唐兴华笔记中记载的线索之后,我就有种很怪异的预感。我刹那间感觉到,世界上不会有百分之百相同的人,五月和丁小宁那么相似,说明了什么?   在这一刻,找到五月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了,我意识到,她的身份不会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和父亲越走越快,跟前面的胖叔接上头,几乎在崎岖的路面上飞跑起来。我已经明白,父亲和胖叔不是一般人,他们在早年间肯定经历过巨大的挑战和磨练,跟他们走在一起,感觉很安全。这一路上再没有任何人,我们走的非常快,心里的疑惑还是很多,一边走一边思索,渐渐的就忘记究竟走了多久,胖叔在前面打着强光手电,骤然中,一阵轻微的嘈杂声从前方很远的地方传到了耳边。   喧闹声很微弱,因为距离还比较远,听起来像是呵斥还有打骂声,我很惦记五月,转头看看父亲。父子连心,我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被父亲察觉,他仿佛明白我的意思,一手拉着我,用一种我连想都不敢想的速度朝前飞奔。整个人好像脚不沾地一样被父亲拽着跑,很短时间内,前面出现了凌乱晃动的光。   在光线出现在视野中的一瞬间,首先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一个巨大的圆球,圆球仿佛镶嵌在裂谷深处的尽头,和我曾经在秦岭见过的巨大圆球几乎没有区别。圆球前面围着一群人,看样子是在全力想绕过圆球,冲到球体的后面。   但是他们全部被一个人挡住了,那个人站在人群前面,巍然不动,低矮的身躯横亘如山,我看到那是苦行僧。   苦行僧的身手,我亲眼见过,或许还比不上父亲,但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一个人阻挡那么多人,方四海的手下逾越不过。方四海明显察觉父亲和胖叔从后面赶来,愈发的焦急,连声督促,那些人的攻势更猛,苦行僧一步都不退却,在拼死阻挡。   “就是他!”我赶紧转头对父亲说道:“救救这个人!”   嗖!!!   就在父亲和胖叔握着手里的棍子准备猛冲上去的时候,圆球一侧的黑暗中,猛然激射出一支迅疾的弩箭,弩箭猛且精准,嘭的射在一个人的额头上,对方仰面倒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我心里一个激灵,顺着弩箭激射来的方向望过去,黑暗的角落中,我依稀看到了五月的身影。但是周围那么多人,我们来不及多说什么,父亲和胖叔已经冲进人群。   他们就像是扑进羊群的猛虎,没有人能够阻拦,父亲胖叔一路冲杀,苦行僧的压力也大大缓解,还有五月在暗中不断的放冷箭,方四海手下的人虽然多,却乱成了一团,眨眼间的功夫就被放倒了十多个,剩下的可能承受不住这种重压,终于溃散了,朝四面八方逃窜。   “回来!”方四海在原地大声的吆喝,但没有人再听从他的命令,军心一散,那么多人就像一盘沙子,再也聚拢不起来。   争斗结束的很快,方四海的表情很不自然,就好像一头被逼入了绝境中的狼,没有反抗的力量,却心有不甘。他转头在四周看了看,猛然间调头就跑。这个人的速度同样很快,在前面嗖的绕了个圈子,一下子冲过圆球,急速的奔向圆球后黑暗的空间中。我的视线跟随着方四海的身影,我隐约看见,圆球的后面,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拦住他!”胖叔拔脚就追,但方四海离圆球很近,胖叔已经追不上了,苦行僧的身子跟着一动,贴着方四海一手抓过去。   方四海知道留下来只是一条死路,所以也完全是拼命的架势,不顾苦行僧的阻拦,刺啦一声,方四海身上的一片衣角被苦行僧抓下来,但他本人却趁势又朝前冲了几步,一头扎进圆球后方那个深邃又神秘的洞口中。   胖叔马上停下脚步,因为圆球后面漆黑的洞口,带给人的压力甚至超过了死亡的威胁,谁都不知道走进这个洞口之后会到什么地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即便胆子很大,面对洞口也会望而却步。   “老爷子!”方小楼一直躲在一旁,直到方四海钻进那个洞口的时候,他才大喊了一声,想要追过去,我伸手拉住他,方小楼挣扎的很激烈,但我欠他一个人情,何况这个人心肠并不坏,我不想让他在情绪失控的时候走上死路。   就在我们都被洞口散发的气息震慑的时候,苦行僧转过身,他的脸上粘着一点血迹,但没有苦,也没有悲,面容平静的如同一缕春风。我好容易才拖住方小楼,苦行僧的样子,明显是要进洞去追击方四海,我难以分身,情急之下只能拼命喊着,想拦住苦行僧。   我对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青睐和信任,我同样不想让他出事。   “等等!”五月丢下手里的手弩,从圆球一侧的黑暗里跑了出来,站在我身边,眼睛望着苦行僧。   苦行僧缓缓的回过头,他的心念,可能比胖叔更坚定,因为身在漆黑的洞口前,他没有一丝丝畏惧和恐慌,依然平静。   “不要进去,很危险!”我也跟着大喊。   苦行僧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我,他微微笑了笑,道:“记得初见你,我曾经对你说过,这片大地之所以经过了无数的灾难祸乱依然保持活力,就是因为有很多愿意自我牺牲的人,有的事,总要有人去付出的,那种付出,并非苦难。”   说着话,苦行僧又转过身,这一次,再也没有谁能阻拦他,苦行僧的脚步越来越快,身影也在黑暗中渐渐变淡,转眼之间,他消失在深邃的洞口中。一个洞口,就好像两个不同世界之间的出入点,越过洞口,另一边的情况就无法观察到。   喧闹的空洞终于平静下来,方小楼渐渐恢复了常态,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有点呆滞,又有点感叹,一个人慢慢走到一边儿,就地蹲了下来。我看着五月,她也在看着我。   “有的事,你一直没有说过,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了?”   “人,总要做一些违心事的,即便不愿,却仍要去做。”五月苦笑了一声,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睛中好像泛出了一点泪光。   父亲和胖叔不想打扰我们交谈,走到一旁去了。我和五月站在巨大圆球的前面,相互沉默了很久,我没有逼问,给五月充分的时间让她做准备,来说明这件事。   “该怎么说呢?”五月终于开口了,她看看走到一旁的父亲,道:“那个,应该是你父亲吧?听雨轩陈三既然露面了,他肯定告诉你了一些情况。”   “是,是告诉我了一些。”我越看五月,越觉得心慌,因为心里那种莫名的感觉强烈到无法控制了,此时此刻,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目光的转变,都像极了丁小宁,我的视线开始眩晕,难以辨别真假。   我想知道这件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却更想知道,想知道五月是谁。   “如果你父亲跟你讲了一些,那我就可以直接说下去,你能听得懂。”五月想了想,道:“还记得我们在秦岭找到的笔记吗?就是因为那些记录,你可能第一次听到唐兴华团队这个名词。”   “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告诉你,唐兴华本人名不见经传,但他的导师却鼎鼎大名。我一直都怀疑,唐兴华团队的背景,应该和这个导师有关,即便导师没有亲自参与,至少也给予了建设性的意见。”   我一下子想起五月当时说过的话,她说,唐兴华的导师,是一个改变了二战后期历史和世界格局的人。   “那人是谁?”   “你可能不了解这个导师,但一定听说过他。”五月道:“他叫奥本海默,罗伯特奥本海默。”   ☆、第六十六章 尾声   我对历史并不是很熟悉,但二战史距离现在太近,很多事件和人物耳濡目染,就算没有真正研究过,心里也最起码有个大概的印象。五月说出奥本海默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稍稍一想,随即感觉有点摸不着头绪。   对于奥本海默这个人,我了解的不多,却知道他曾经被称为核武之父。唐兴华是奥本海默的学生,但我始终琢磨不透,一个核武专家跟唐兴华团队来华到底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有些话,本想着以后再说,但现在看起来,没有以后了......”五月的神情里有一丝黯然,她抬头看看我父亲,又看看我,道:“我一直没想瞒你......”   就在这个巨大的圆球面前,五月跟我说了一些话,我们交谈间,父亲能够听到我和五月相互的对话,不过他没有出声,一言不发的在旁边默默矗立着。   “我们所处的环境,还有我们所接受的教育以及常识,从某种角度来说,已经禁锢了你的思维,思维总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思考,难免会有死角。很多事情,跟你想象还有认知不同。”五月的眼神变了,语气也变了,那种变化让我的心跟着颤抖起来,我突然间觉得,除了外貌,她的神情还有语气,都和死去的丁小宁没有分别:“在我们的文明之前,这个星球并不寂寞,你的眼睛看不到,但很多存在的迹象都表明,在久远的过去,还有一些文明曾在这里繁衍。”   “那可能吗?”   “不是可能,是确定,这颗星球的寿命太长了,以亿年为单位,人类的文明有多久?充其量五千年,真正的科技爆炸是在工业革命之后,用两个世纪的发展去窥视数十亿年的历史,和管中窥豹一样,只见一斑。”五月道:“你可以不信,却不能否认。”   我听着五月的讲述,心里就出现了一个假想,这个假想的基础,是五月讲述的话的真实性。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个假想,会变成一个依据。   漫长的历史文明都随着时间湮灭了,但在这些文明繁荣昌盛的时候,平行世界同样已经存在。那条连接现实和平行世界的通道是一个巨大的祸患,平行世界现实世界连通,会带来无法修复的混乱。   这样的混乱曾经发生过,而且这条通道只要存在一天,就会继续威胁现实世界。为此,一些人可能一直努力过,要把混乱彻底的平息。   “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些史前文明的科技水平远超现代人类,你所看到的......”五月指了指我们身后那个巨大沉重的圆球,道:“这是一颗大当量的核弹,它爆炸后产生的能量是无法估算的。”   “这颗圆球,是用来炸毁通道的?”   “没有别的办法。”   毁灭平行世界和现实世界的通道,一直是一些人的梦想和追求,但这颗巨大的圆球一旦爆炸,可能会带来史前文明无法承受的破坏。所以圆球一直都放置在通道的前面,滞留至今。   “7758366......你应该还记得这串数字。”五月仿佛呢喃般的轻语了一声,等到她再抬起头时,那种酷似丁小宁的眼神一时间让我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情绪波动。   巨大的圆球虽然滞留到今天,但始终处于待爆状态。阴楼玉承载了很多逝去人的意念,就是从阴楼玉里,唐兴华他们解读出了某些信息,同时解读出了关闭待爆状态的密码,复杂的密码转换为简单的阿拉伯数字。   “圆球的年代太久了,如果用现代科学来看,半衰期肯定会影响圆球的化学结构,可史前文明的科技水平,我们不能完整的判断,同样不能判定圆球是否已经变成一堆废铁,出于安全因素,必须要用密码锁死引爆系统。”   我一阵清醒,一阵疑惑,五月的话好像把人带进了一场幻境中,她的讲述和现实生活距离的太远太远,远到我一时间无法接受。   “人的意念不灭,执念不灭。”五月看着我,仿佛能把我这个人完完整整的看穿:“你身上的东西,就是一道不灭的执念。”   平行世界带给现实世界的混乱,让一些人噤若寒蝉,无论时间过去的多久,无论他们是否已经死去,但这个执念始终不曾衰竭。我忍不住抖了抖,一下子想起自己身上的阴神。   世间的事,总有一种平衡,或者说一种对立。有人想锁死圆球,就有人想引爆圆球,从而毁灭通道,把现实世界和平行世界完全隔绝。我身上的阴神就是因为这个执念,一直不肯消亡。   “我只想问问,我是个普通人,阴神的执念,为什么会附着到我身上?”我摸了摸头,问五月,身上的阴神让我想想就冒冷汗,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把我和阴神连接到了一起。   “你并不普通。”五月摇摇头,道:“你的不普通,都因为你有一个不普通的父亲。”   我马上转身望着身边不远处的父亲,他依然那么镇定,那么沉默,目光淡然且深邃,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努力的看,努力的想,想从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中回忆父亲到底有什么不普通的地方。   “这是我的原因。”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很久之前,我在昆仑山遇到过三个圆球,也就是那一次,阴神附着到我身上,有高人指点过,那是一个执念,或者说是一道诅咒,我担忧过,却无法驱逐它。一直到你出生的时候,这道执念突然就不在了。”   父亲不会骗我,在我出生时,他始终守在产房外,据他说,我临盆的一刻,医院里的灯突然一起熄灭,父亲看到一团黑黑的影子飘进了产房。随后,产房里就传出我的哭声。父亲猜测到,那团不灭的执念出于某种原因,离开了父亲的身体,附着到我的身上。我年幼时,父亲无法跟我叙述那么多,但就是因为这样,我独自在外生活的几年时间里,父亲其实时时都在关注我。   我回想到了很多很多,父亲,没有做错什么。   我低头想着父亲的话,等到抬头把目光重新转回原处时,心里骤然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五月已经绕过圆球,慢慢走到了那个漆黑洞口的前面。   “你要干什么!”我大吃了一惊,拔脚就朝她跑了过去。   “陈凡!”五月遥遥抬起手,双方的距离很远,光线又暗淡,然而就从她这一声呼喊中,我察觉到,她好像流泪了,她在哭:“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的出现对你来说,只是一颗流星一样飘渺,我曾经想过,想过要留在这里,可这真的不是属于我的世界......”   我一下子茫然了,好像懂了什么,却又好像更加模糊。五月的身影在我面前变幻不定,一会儿是她,一会儿又是已经死去的丁小宁。   “你到底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你只需记得......”五月含着泪,一边说,一边慢慢的后退:“记得有一个人,曾经深爱着你......在你闲暇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这个人,那已经足够了,足够......”   “不!”   我加快了脚步,但已经赶不上了,我看着五月从视线里慢慢的淡去,完全隐没在漆黑的洞口中,那一刻,我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过去,却被父亲紧紧的拉住。我无法挣脱,眼睁睁望着五月彻底的消失。   我呆了,停止了挣扎,怔怔的望着那边,一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丁小宁,她或许一直都未离去,她一直都在我身边。   “很多事,很多人,你不能苛求他们始终存在于你的生命里。”父亲看我平静了,慢慢松开手,摸了摸我的头,道:“无论他们在与不在,你要明白,他们曾经出现在你的生命中,他们留下了痕迹和影子。”   我似懂非懂的看看父亲,这好像是一个通悟了人生的人的感怀。生活,本就是那样,知道珍惜,同样也要承受放弃。   “一切都会好的。”父亲拉着我转过身:“解铃还须系铃人,到阴神最早出现的地方,它从那里出现,也会在那里消失。”   我和父亲还有胖叔带着方小楼一起离开了,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带给方小楼什么影响,我想跟他说点什么,但他不听。从宗卡台离开之后,方小楼独自走了,我想,他的人生可能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我们回到了阳城,在这儿,父亲开始准备,他要亲自带着我去昆仑山,去阴神最早出现的地方。父亲准备的东西很多,我感觉两个人不应该准备这么多行装。   “去了昆仑,我们还要去更向西的地方。”父亲的目光一下子投向了西边:“我想去找一个人。”   “那个人,真的对你很重要?”   “重要,我的命,是她救的,她对我,就如同丁小宁对你。”父亲看看我,道:“每个人都有割舍不下的东西,不是吗?”   我心里没有怨恨了,因为我失去过,所以我理解父亲的心情。这么多年了,他对那个曾经救过他的女人念念不忘,说明,他并非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我和父亲踏上了西去的路,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来到昆仑山脉,在未进山的时候,望着茫茫的山,还有延展向西方的无垠大地,我感觉这片天地好像没有尽头。   “能找到她吗?”   “能。”父亲木然的脸庞上好像柔和了,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多少年都未曾出现过的笑意,和我一起眺望远方:“一定能。”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